顾长钧笑了笑。
    陈太太会问,别的一些“热心”人见他独来,自然免不了也要发问。顾长钧耐着性子一一解释,只说太太另有事,所以来不了。他虽这么解释了,但别人未必就真的信了,恍然“哦”一声的时候,眼神总是带了点探究之色。直到开宴后,顾长钧的这种解释才告一段落。筵席上,他与陈东瑜夫妇同坐。陈东瑜一向好酒。只是年初时身体有些不适,去看了西医,西医诊断他肝有些不良,叮嘱尽量少饮酒。此后在家陈太太便限制他饮酒,憋的难受了,今晚难得有正大的机会喝酒,陈东瑜装作看不到太太频频朝自己抛来的眼色,拉着顾长钧喝个不停,最后被忍无可忍的陈太太当众给夺走了酒杯。陈东瑜心里极不爽快,又无可奈何。等婚宴结束,众人相继纷纷离席向主家辞别时,趁着陈太太不在跟前,陈东瑜借着几分酒劲,扯开衣领扣子,拽着顾长钧便吐起了苦水,说太太管自己太严,家里就罢了,由她作威作福,一个堂堂的民国陆军上将,在外竟然也被太太当众这样就给了个没脸,最后咬牙道:“……方才我不过是忍忍她罢了,看着吧,这婆娘以后真要再惹毛我,老子就对她不客气了……”
    “老陈,才二两黄汤下肚,你就牛气了啊?”一个女人声音忽然从后传了过来,“当着长钧的面,你倒是给我说说清楚,你打算怎么对我个不客气法?叫我知道了,回去也好及早有个准备。”
    陈东瑜扭头,见太太就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个今晚赴宴的小包,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立马改了脸,转为笑道:“你听错了,我和长钧说的不是你。我陈东瑜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对太太你怎么样啊,长钧你说,是不是?”说完转过身,朝顾长钧使劲丢眼色。
    顾长钧忍住笑,点头道:“嫂子别误会。方才东瑜兄说的真不是嫂子。东瑜兄时常对我说,他能娶到像嫂子您这样的太太是他的福气,更是他们老陈家烧对了祖宗的高香,哪里敢对嫂子您有什么不满?”
    陈太太笑道:“连你也被他带的不说实话了。什么福气不福气,这么多年下来,我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也凑合着和我过日子罢了。算了,我就当没听到吧。真和他样样计较的话,我□□就气饱腹了,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顾长钧正色道:“嫂子的贤惠有目共睹,我也极其敬重,绝无半点虚言。”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陈太太和陈东瑜一路扶持多年至今,生儿育女,服侍陈东瑜身体不好的老母,不但将陈家家事照顾的妥妥帖帖,对外的上下应酬也打理的顺顺当当。正是有了这样的一位内助太太,陈东瑜全无后顾之忧,专心外事。
    陈太太便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对丈夫冷脸道:“我是要走了的,家里几个孩子还等着呢。你还嫌没喝够酒是吧?不够的话,自己留下再喝罢!”
    陈东瑜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摇头道:“不喝了。我也要回去的。”
    陈太太见丈夫衣领第一个扣子解开,领口有些歪着,抬手替他理了下,这才对顾长钧笑道:“那我和老陈先回了。下回等德音空闲了,咱们再一起见面吃个饭。”
    顾长钧笑应,目送陈东瑜夫妇离去后,上了自己的车,独自坐了片刻,才发动汽车离去。
    顾长钧到家,已经将近九点了。宪儿早睡了。父亲在书房。母亲顾太太也已经回了卧室。而萧梦鸿却依旧没有回家。
    顾长钧再次往工地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依旧没有人接。
    他感到无比的心烦意乱。没上二楼房间。独自在楼下抽了支烟,最后看了眼时钟,掐灭烟,转身出去上了车,驾车再次出了门。
    他往燕郊方向开去。
    从市区到燕郊,就只有一条能走汽车的大道。到了这钟点,北平市的街面上就没多少人和车了,出了北门,更是僻静,道上空空荡荡,两边是黑漆漆的田地和旷野。
    顾长钧开着雪亮的车灯在颠簸的车道上一路朝前去,开到半路的时候,看到前方路边相向停了辆汽车,仿佛车坏了的样子,对方司机见对面来了辆汽车,急忙跑到路中间挥手拦停求助。
    顾长钧已经认出了这个拦车求助的人。就是自己家里那位负责接送妻子来去的司机。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嘎吱一声踩下了刹车,降下车窗玻璃。
    “先生!我们要回北平的。开到这里有个轮胎坏了,一时修不好,车里又没备胎,您能帮下忙……”
    因为天黑心急,加上顾长钧的车灯刺目,顾家司机还没认出这人就是顾长钧,跑过来就敲窗求助。
    “少奶奶呢?”
    顾长钧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推开门下车。
    司机终于认出了顾长钧。一愣,随即转头,朝还站在路边的萧梦鸿兴奋地大声喊道:“少奶奶!少爷来了!真的是太好了!”
    ☆、第68章
    萧梦鸿天黑后不久就离开工地回城了。那会儿工地意外终于彻底解决。
    原本照路程估计,这会儿已经到家了的。
    一早出门,天黑才归。她有些想念宪儿身上的*味儿了。坐车上闭着眼睛靠椅背上,想着儿子时,因为疲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突然的颠簸给惊醒,睁眼才发现车甩在了半道上。
    一个后胎出了点问题。所幸没大事。但没备胎,也没法修。
    外头是郊野,黑漆漆的,前后看不到一辆车,左右两边也没有住家。
    萧梦鸿和司机就这样被困在路上,只能寄希望于拦住经过的车辆求助。虽然知道这希望极是渺茫。
    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了,夜越来越深,果然一直没等到有车经过。
    这里离城还有二十多公里的路,步行回去太不现实,也根本没法通知顾长钧来接自己。
    萧梦鸿原本已经做好了在郊野汽车里过夜的准备。
    司机很愧疚,不住地向萧梦鸿陪着不是道歉。萧梦鸿安慰了他多次,见他依旧如此,索性下了车,自己站在路边透透气。
    这也是为什么司机刚才突然发现相向来了辆汽车,拼了命不要的也跑到路中间拦住的缘故。
    照他的想法,只要拦了,说出顾家身份,任谁也会给几分面子,出力帮上这个忙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来的这位竟然是自家的四少爷,反应过来就朝萧梦鸿兴奋地大喊。
    ……
    顾长钧的出现就和突然从天而降差不多了。
    萧梦鸿惊喜无比。要不是边上还有个司机在,看到他从车里下来时,简直就要扑到他怀里向他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但很快,她就留意到他气场不对。
    按道理,这会儿在这里看到他,不用问也能猜,一定是他见自己久久没到家,不放心才出来接的。现在接到了,他应当高兴才是。
    但是萧梦鸿就没从他脸上看出半点高兴的意思。
    和他做夫妻,时日也不算短了,他的情绪变化,她基本还是能摸到的,而且每次*不离十。
    他现在不快。相当的不快。
    司机向他解释在路上耽误的原因。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上车,先回去!”
    司机也觉察到了他的语气。只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失职令少奶奶耽搁在半路而不快,更是惶恐,直说自己晚上就留车里过夜。
    萧梦鸿却感觉了出来,顾长钧的不快,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因为顾家司机的失职。见司机这么惶恐自责,有些看不下去了,叫他和自己一起上车,晚上先回去,明天再回来处理这辆故障汽车。
    “少爷,那我来开车吧。”司机最后恭恭敬敬地道,依旧带了点惶恐。
    “不必了。”
    顾长钧只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
    ……
    到顾家时已经是深夜。
    萧梦鸿去看了眼正在熟睡里的宪儿,亲了亲他脸蛋,回了卧室。
    她感觉已经非常疲倦了。只想立刻去洗澡,然后上床睡觉休息。但想了下,决定还是再向顾长钧解释下,便道:“长钧,今天真的对不起,原本和你说好了的。我要走时,没想到工地又出了点意外,所以……”
    “你累了吧?先去洗澡吧。”
    顾长钧的视线落到她带了倦色的一张脸上,说道。
    萧梦鸿顿了一下。见他似乎不大想和自己再说这个话题似的,便点了点头,“好吧。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来接我。”
    顾长钧朝她微微一笑。
    萧梦鸿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一边往床上去,一边系着睡衣衣带时,看见顾长钧还没脱外衣,就靠坐在一张靠窗的椅子里,伸着两条大长腿交在一起,抽着烟。
    隔着一片袅袅升腾的青烟,他微微眯着眼,仿佛陷入了沉思。
    这极其少见。或者说,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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