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的话谁也回答不了,更怪不了她。
    这是受了委屈和灾难的人最起码的诉求,但世上因果能当时就报的有几个?
    苏兮当年守着浮月楼尚且不敢如此保证,何况是如今自己也是被责罚的状态下。
    而黄娘子更是不能,她活了六百多年,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总觉得凡人受了委屈也没什么,好歹还有来生。
    而它们这些妖就不同了,若真的死透,就连什么都不会剩下。
    连渴求来世再报都是无比奢望的。
    至于小天师,他师父说要怜悯众生,可他觉得那是和尚口中的假仁假义,能怜悯众生的是凡间的父母官和禁中的统御天下的皇帝。
    他是个天师,要做的事就是降妖除魔。
    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他要是做了皇帝和父母官该做的事,别说不一定能落个好话,说不定改明儿他的尸体就该挂在城墙上了。
    “所以你现在在做什么?”苏兮指了指地上蜷缩的人,如果只是报仇,那杀了他们便是,可眼下似乎并不是如此。
    阿枝冷笑一声,眼中有一瞬的残忍,“我很公平的,当初是他们怂恿、阻拦,这才饿死了我的两个弟弟,那今日我也如此做便是,为了这样的人脏了我的手,实在不值得。”
    苏兮眯起眼睛,地上的人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可眼睛一个个都睁得大大的,这么长时间了,不眨眼,也不流泪。
    随着阿枝的走动,那些人的眼珠微微有些变化,但仍旧如同沉睡的人。
    “可你这么拘着人,真就能复仇了?”黄娘子一想到眼前的小娘子差点坏了自己的大事,心里就不怎么舒服。
    所以这话其实问得就不那么客气。
    阿枝扫了黄娘子一眼,神情说不出的淡漠,与几次去香料铺子求香时完全不同。
    “黄娘子说的是,这么拘着人确实不能复仇,可我并不是只拘着。”阿枝的手在蜷缩着的人眼前晃了晃,那些人没有任何反应,连方才那不易察觉的眼珠的变化都没有。
    苏兮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眼珠在阿枝手指动的时候比之前更黑了几分。
    那是...
    “梦魇,在你背后的人是梦魇!”
    比苏兮更快猜到的是小天师。
    苏兮扭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赞许的意思,只是小天师被自己这个猜测给震惊到了,并没有注意到苏兮的赞许。
    “不愧是玉虚宫天师,不错,我确实借助了梦魔的能力,我要让这些人也经历一遍我们当时的经历,我要让他们试试饿死和绝望之下的我们的怨恨。”
    阿枝笑颜如花,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循规蹈矩的宫娥,也不是家中温婉可人的阿姊,她如同恶魔一般,只想为自己和弟弟们复仇。
    黄娘子往后退了一步,早年在蜀中她见识过梦魇的可怕,一城噩梦,只因梦魔过境。
    像是为了衬托黄娘子的畏惧,地上蜷缩的两人神情突然变得狰狞而扭曲。
    其中一人更是猛然坐了起来,抬手就把身边离得最近的人抓到跟前,张嘴咬了下去。
    明明是个凡人,却一口将那个看起来年过五十的男人咬掉了一块肉,似乎这样还不解恨,又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指上,若非被咬的人抖了抖,怕是这手指都保不住了。
    “够了,我对你所谓的复仇没兴趣,你怎么折磨他们是你的事,我只要星辰之力,是在你身上,还是在梦魇身上?”
    苏兮不喜欢这种最低级的血腥,让人看了只想作呕。
    在洪荒打架,要么如同过家家一样打个鼻青脸肿就行,要么就直接形神俱灭。
    如这般折磨人的法子,鲜少有神族会用,因为太脏了。
    阿枝愣了一下,像是觉得苏兮的话未免太过无情,她那样的遭遇,她竟然无动于衷吗?
    阿枝愤怒了,她直视着苏兮,却在苏兮看向她的一瞬间猛然心中一颤,顿时羞愧起来,为自己那肮脏的想法,为自己迁怒苏兮的念头。
    可别过眼之后,阿枝又愣住了。
    心中怒火还在,却多了几分茫然。
    “你在说什么?”阿枝的声音都有着一丝懵懂,像是真的没听清楚苏兮的问话。
    苏兮也不恼,缓声再问了一遍,“星辰之力在哪里,是你身上还是梦魇身上?”
    “我...我不知道。”阿枝呢喃着,良久才突然抬眼看着苏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寻常修道的,你不是。”
    “我目前确实是个人,虽然不修道,但修仙。”
    苏兮这个解释算是给足了天宫那帮仙的面子,要知道她可是神族,同仙完全是不一样的存在。
    天宫自初建到如今,能顺利晋升为神的屈指可数。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是人,你能蛊惑人心,你...”
    “等等,蛊惑人心?我可不曾对你做过什么,如果是方才,那不过是你自己都无法坚定内心的恶念而已,跟我关系不大。”
    苏兮察觉到方才阿枝的不对劲,那是藐视神明所受到的冲击,只是会短暂地悔过,却不会真的从此改过自新。
    黄娘子和小天师都不大相信苏兮的话,以苏兮的性子来看,要真的蛊惑了阿枝,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毕竟她是涂山九尾一族,狐狸的天性,可不就是蛊惑人心。
    苏兮压根不去看他们,只盯着阿枝。
    阿枝却不敢再直视苏兮的眼睛,她垂眸看着地上那两个已经重新陷入昏迷的人,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为我那些年的遭遇和弟弟们报仇,别的我都不知道。”
    “这么说星辰之力不在你身上,那就是在梦魇的身上了。”
    苏兮上前一步,手中长剑突然出现,那森冷的寒芒让在场众人都脊背不自觉绷直了。
    “你要干什么?”阿枝有些畏惧,可她没有往后退一步,她不能退,这几个人一定要为当年的残忍付出代价。
    “当然是叫出梦魇,让它把星辰之力交出来,至于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管不着,那是官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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