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失去灯火的窗外暗浓得好似被裹了层厚厚的纱布。它浅藏着暗紫色的流光在植被里,宛如花匠涂抹衰焉了的花草,静静的,没有任何鸟儿和飞虫的声音。
    戴里克也决计要走了。
    他独自坐在主卧大床的边沿上,背对仅有的月光,后背肌肉绷的僵直,两只手也在用力撕扯着什么,发出难听的嘎吱声,持续几秒,“嘣”一下断裂,让戴里克也发出了畅快的声响。
    “啊……”
    扔掉失去禁忌效果的木盒,他狠狠呵了口气,瞧着手中这本满是皱褶的武技,微微一笑,再把放在床头柜的膏药拿过来。黑泥泥的药液直接上手,泛起一股香,像是血液和檀香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只要把这个再抹一下,然后添上些布包起来,藏在怀里二十一天……它就彻底是属于我的物品了。”嘴角略微有点晶莹,贾巴-戴里克喃喃自语,低头观住武技被自己手上黑泥遮掩覆盖的样子,用食指把边角那点空白也做好。
    一切完成,他极有耐心的抖一抖这本完全属于他的钻石五星级武技,满意放在一边,从椅子上艰缓起身来,膝盖关节“喀嚓”脆鸣,反手锤锤背,移动到床头边,弯腰拉开木柜第一个抽屉子,拿起整齐码放的金块,还有一些零碎的,是签约自己的斯塔图家族半借半赠的珠宝和饰品。
    这里面唯独没有储物戒。
    原因也不算新鲜,巫师协会每年允许发放的储物戒指总共就这么多,这已经被众贵族和富商当做了身份的一种凭证——一般人是不容易搞来这样珍稀物品的,93届帝国班也就近半数人拥有此类奢侈玩意儿。
    戴里克心心念念许久却又一直舍不得花钱来。
    之后想花了,又因为一点变故,完全不想再这样做了。
    是啊,变故。
    蜡黄色眼瞳浮现出那个黑发少年的模样。
    他忽然想笑,于是嗤笑,抖一下胸膛,摇摇头捏住一根斯塔图家族赠予的金条,好好看着其上族徽和特别表明赠意的“祝福”,一下睫毛低下来,把金条放在一边,两手交叉停在了胯前面。
    离十二点还有五十三分。
    他可以不着急的回忆整个93年的光景。
    确切说来一路上也很是艰难险阻的。从偷窃小镇武师的秘药到差点死亡,再到开发古兰苦体一转名望成为小镇的新星和后续五十年的希望。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某种意义上的故事主角。就像小镇破烂图书楼里那些写厌了写吐了的勇者故事:每一位正义善良的勇者最终都会因为他们如金子般的品质得到神灵的垂青和命运女神的宽爱,他们终将战胜巨龙并迎娶公主,就像所有故事里那个最完美的结局一样,贾巴-戴里克也以为他就是神灵交给这个世界的真实例子。
    所以他开始憧憬,憧憬即将到来的紫藤花学院,憧憬那些真正意义上的,高处于云端的贵族,哪怕吃下许多人不了解也无法想象的苦。
    他都甘之如饴。
    念此,恍惚又想笑。
    干热的空气越过喉结外放,忽然想抽烟,贾巴-戴里克侧头在床头柜上拿下一支,再掏出口袋里的火柴,偏头衔住香烟,手里动作一下又一下很平稳;火柴“哧”一声散发光亮,腾起烟,以及某种辛辣的气味。
    “都是骗人的。”他在烟雾里发出声音,抬头看向墙边上的摆钟,再收回目光,甩灭火柴,下床蹲下来,用自己早早准备好的强性秘药涂抹这些金条和饰品,开始上手擦掉其上记号。
    “愚蠢的斯塔图,愚蠢的范-布鲁图斯,愚蠢的帕英-德-雨果,还有不识明珠的学院,以及贱-人蒂姆-奇得塔斯,和最让人恶心的乌迪!!!”
    “你们都自己去玩吧!”
    绿色粘剂被手握着上下冲刷金条,属于斯塔图家族的徽章慢慢变浅,贾巴-戴里克老神在在的叼着烟,抽空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被烟雾熏眯了眼睛,喃喃两声,继续进行着清尾工作。
    “你以为我想跟你们争这个第一啊,老子到这里来是为了钱为了名利为了漂亮女孩,他-妈的都怪老子年少太天真,狗-杂种斯塔图骗我签下这样的契约,还有帕英-德-雨果和范-布鲁图斯!真把老子当猪猡来对待呢!”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老子总有一天会报复回来!”他抽空取下嘴边的烟弹弹烟灰,重新衔住,继续一面做事一面说道,“一个个都想榨干我把我吃的骨头都不剩!我能如你们的意吗?so…fcuk,老子走了,你们明天就瞪大眼睛,等着被我气死吧!”
    嘴唇前嘟把烟蒂吐出。
    总共这点家当都被擦拭完了。
    贾巴-戴里克揉着有些酸的腰从地上站起来,脚尖撇开点金条,走到立方衣柜边,回头看眼窗外沉静的夜色,两手把衣柜门拉开,将其内的长条木盒一个个取出来叠放在地方。
    这才是真正的财富。
    脚尖前抵一切都沉甸甸的,戴里克再三感受一下钱盒内沉厚的重量,嘴角勾出愉悦的弧,手往前把孤零零停在衣柜角落的储物戒拿起来,乘着月光翻来覆去查看,最终长叹一声,将其扔在了床边上。
    “行了,别再在我面前说这些废话了。”
    一张柔软的银白色枕头,贴靠在其上的布偶开口,声音尖细又沙哑刺耳,“你这小娃娃是带不走这戒指和戒指里的秘药的,别暗示我,我都已经很大度的帮你抹去武技上的禁忌了,你呐……真是太过贪婪了呢。”
    粗补丁缝制的人偶往前弯腰并木讷点头,像是老妪,迟慢活动自己的筋骨。
    贾巴-戴里克压根没敢看这小小人偶,三下五除二把钱盒和那些值钱东西都叠起来放好,退到一边,又忽的想起什么迈步前探到自己钱袋里掏出一把晶币来,揣入怀,自顾地点了下脑袋,讲:“我的东西都装好了,麻烦你了,巴蒂巴特。”    “闪开。”苍老刺耳的音再次响起,床上小布偶慢慢站起来,没有指头的手下探划开肚子,露出空幽幽的颜色,以及某些,慢慢亮起的禁忌花纹。
    “呼!”一道迅烈的风顷刻将床边叠放的财物吞噬。
    布偶小人打了个饱嗝,抱着肚子重新坐回枕头前,头往后靠,机械重复某个老妪的话:“你那祭品的锚点定好了吗?还有十五分钟,院子外面那些人也恰好要换班了,快点快点搞完吧,我还要睡一个精神饱满的觉,这几天真是困死我了。”
    “额。”贾巴-戴里克的眼皮抽抽,左右看看空无一物的衣柜和桌面,手下意识摸一摸身侧,之后看清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皱起眉头,还是麻利干脆的脱下,到衣帽架前将挂了许久的那套北方风格的蕾丝贵族礼服给拿下来。
    这本来是用来年末考核时穿的。
    戴里克早在刚进这个学院时就已经买好,像这样的衣服他原来还有很多,大都卖了,只剩这一套,这最贵的一套没有出手。
    口腔里的烟草回味有点甘苦。
    他再次舔舔唇,当着小布偶的面把礼服换上来,调整调整拉夫领,便自顾自朝主卧门外迈步,去剪断最后那一丝人事。
    “你就不恨简-艾斯吗?”
    腔调往上的老语从床那头泛起来。
    窗外有大风,帷幔卷起波浪飘舞,空荡大厅里的戴里克停下来,没答,伸手推门走向了走廊外。
    “笃——笃——笃——”
    他的脚步声很沉,慢慢推开贴身管家房间的门,蜡黄色的眼瞳在月光里显得有些骇人和恐怖,面皮也太过白了,越来越像没有温度的死尸。
    狭隘的卧室空间内,壁炉里柴火燃烧,管家在睡觉。
    贾巴-戴里克无声无息的注视管家的侧脸坐下,屁股贴着不算柔软的床板,一只手前伸,停在了管家的鼻尖前头。
    “嗯…”浊气从鼻腔里出来。
    这位庄园的主人在轻微火光里注视管家注视了半许,终而站起来,侧身来到卧室唯一的衣柜面前,伸手拉开到自己鼻尖这一格的小抽屉,从怀里把之前抄出的那把晶币拿出来——分颜色分类,一枚一枚整齐放抽屉里,接着取出一只镀金的,有些贵族历史的怀表压在上面,深叹气,低头,被夜色盖住了表情。
    “再见了,proli。”
    伸手将前天写好的亲笔信送入抽屉伸出,戴里克把手移出,又有些强迫症的整理整理抽屉,轻声把抽屉推合,又想想,还是把抽屉拉出,以免这呆笨忠心的管家发现不了自己赠予的礼物。
    “晚安了,proli。”
    转身门闭合,侧身贴着枕头的管家依旧熟睡。
    壁橱里的火,也“噼啪”荡起……类似轻叹的余音。
    夜,终归来到了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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