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庄正在松州城北,众人不必穿城而行,沿着山路转向西北,将毕方藏于附近林中,午时已到了黄龙庄前。因程成贤寿诞将近,这几日西南各门各派、乡贤豪绅拜访者络绎不绝,黄龙庄特为此设下了迎宾亭,安排下人仆从招呼各路宾朋。六人上前递上贺帖,那知客见是孙家庄和神牛帮联名来拜,顿时诚惶诚恐,飞奔进去通报,不一会黄龙庄管家亲自迎出,引着众人进入庄中。
    程成贤听闻这两家贵客到来,尤其孙氏姐弟是武圣子女,与一般宾客大为不同,慌忙来见众位,程骏、程鹊兄妹见是老友到了,自然十分欢喜,争着给父亲引见,程成贤早就知道娄虞是兄妹俩的救命恩人,这时见了本尊,自是不住口的称谢,吩咐下人准备川蜀名贵特产作为厚礼相赠,娄之英坚辞不受。程鹊深知孙氏姐弟此番来意,但她生性豁达开朗,没有半点拘谨,急着追问毕方的踪迹,孙立琢出去将毕方带回,程府上下早就听大小姐讲过不止一次,这时亲见了这两只神鸟,都不自禁的称颂赞叹。
    到了晚间,程成贤单独摆下宴席款待众人,席间大伙谈论武林掌故、江湖轶事,均十分投机,彼此都觉相见恨晚。上官青依照邓奎吩咐,将拜寿重礼献上,程成贤不住口地称谢,言明寿诞过后,他必亲自去神牛帮总舵回拜,上官青见两家由疏到近,从此神牛帮多了黄龙庄这个盟友,了却了一件大事,不由得大喜过望,在席上觥筹交错,喝的酩酊大醉。
    宴席散后,孙妙珍私会程成贤,先是呈上一份寿礼,那是当代大家李迪的六幅名画,彼时李迪正是朝廷画院副使,画多艺精,极负盛名,尤其擅绘花鸟竹石、鹰鹘犬猫、耕牛山鸡,这六幅画乃是六只神兽佳图,正合黄龙庄所长,程成贤喜不自胜,一来画作本身名贵无比,二来六兽图颇合自己脾性,足见对方用心良苦、诚意十足。孙妙珍接着又拿出一份礼物,程成贤一怔,暗想她另备一份礼品,不知有何用意,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原来竟是一盒西湖龙井茗茶。须知有宋一朝,茶有高洁冰清之寓,是以民间素以此为聘,乾宅致送坤宅之聘金曰茶金,亦称茶礼,又曰代茶,女家受聘曰受茶或吃茶,孙妙珍将此礼物拿出,用意不言而喻。程成贤自程骏、程鹊兄妹回府之后,已依稀觉察到女儿有所异常,言谈中似乎对孙协令郎孙立琢芳心暗许,只是武圣身份尊贵,自家齐大非偶,想的多了未免会贻笑大方,是以并未在意,今日见孙妙珍将聘礼拿出,知道孙家果有联姻之意,教他如何能不欢喜?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定下了婚事。
    翌日喜讯传出,黄龙庄上下欢呼雀跃,上官青及西南群豪也纷纷道贺,程鹊虽然害羞,但她性情爽朗,丝毫不去避嫌,邀孙立琢等一同前去后山戏玩百兽。原来此处西去三十里便是岷山,山里奇珍异兽数不胜数,黄龙庄依山建了分庄,那里倒成了程家天然的驯兽场。娄虞和孙妙珍都对奇珍异兽兴味索然,上官青亦推说要去城里采办姻亲贺礼,只有孙妙玫一人不愿留在庄上,于是三人结伴而行,自到山中游玩去了。
    娄之英自见到孙妙珍后,有一事想要诉说,却始终不得就便,这时终于迎来机会,将如何在四圩村负伤、在吴县如何巧破机关、又如何偶得上善经等讲了一遍,他对这位“结拜”义姊极为信赖,是以毫无保留,把所遭所遇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末了又详细讲述修习上善经的前后经历,把当时种种困惑、苦思不得其解之处问出,孙妙珍听他默完上善经总纲,沉吟了一阵,道:“兄弟,你因缘际会,修行了朱七绝的上乘功夫,本是喜事一件,只不过近年来我研习武功,愈发觉得,武学一道,最讲求量体裁衣、因地制宜,一个人的修为高低,和其心性、脾性、胸怀、气度俱都相干,所学的武功如果跟自己秉性不合,那么强行去练只有适得其反,更会反噬其身。朱七绝遗留下的武学,必然高深莫测,你身受重伤因祸得福,已过了最难的那关,其他的旁枝末节,那便顺其自然罢,总有一天会体悟到其中的精奥。”
    娄之英叹道:“若是其中细则不明,也便罢了,最苦的是他这十篇总纲,小弟百思不解,实不知跟武功有什么相干。”
    孙妙珍道:“先秦诸子的名篇选段,确是跟武功没什么相干,不过朱七绝既然把它们列为总纲,就必定有所深意,只是眼下咱们还琢磨不透罢了。兄弟,你不是说朱氏宝藏共有七大线索么?或许谜底便在后续的线索里。”
    娄之英见她也无法可解,只得作罢,又问了许多此前较为模糊的武学难题,二人边谈边练,不觉已到傍晚,程鹊等三人从岷山归来,带了不少新猎的野味,众人又喝到大醉方休。
    如此过了两日,这一天已到了程成贤寿诞正日,所邀宾客大多都已到齐,还有不少是宾客的亲友,特慕名前来拜贺,黄龙庄一时间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程府上下在正厅摆下酒宴,但贺寿的宾朋太多,便连院子中也坐满了人,管家在院中大声唱票,宣布到来的宾客名单,每喊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众人都是一阵欢呼,待念到一半,有个仆从悄悄来到管家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管家面色一喜,高声道:“兴州、利州西路安抚使,检校少保、太尉吴挺吴大人到!”
    院中登时鸦雀无声,要知吴家权倾川蜀,在西南举足轻重,便连朝廷也都敬畏三分。当年靖康之难,金人大举南攻,是吴玠、吴璘两兄弟拼命守住汉中,才令金人无法顺江直下,从而给了江南喘息之机,及后岳飞能率军北伐,也有吴氏兄弟在川陕为盾之故,是以朝廷对吴家倚重良久,及吴玠、吴璘死后,吴璘之五子吴挺续为西南之帅,继续统领各部,他看中程家在川蜀根深蒂固,是以不惜将爱女下嫁,程骏正是吴家的乘龙快婿。众宾客虽都知道吴程两家的姻亲,但也只以为吴家会有重礼奉上,没想到吴大帅竟能亲临,不禁都惊愕当场,隔了一会,才暴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就见正门走进一人,只带了三两个随从,正是西南安抚使吴挺。
    娄之英细细打量,就见这位吴大帅四十余岁年纪,生的面如冠玉,剑眉松鼻,倒像个中年儒生,程成贤慌忙来迎,程骏也从厅中出来参拜岳父,吴挺和众宾客寒暄了几句,急着探望女儿,随程骏一齐回内宅去了,院中诸人本急着想跟这位朝廷重臣借机攀交,见他久久不出,慢慢也就淡了,重又推杯换盏,程府当日可谓热闹至极。
    程成贤挨桌敬酒道谢,待和诸豪都打过招呼后,吩咐管家继续款待宾朋,他自己也来到内宅,在后院摆下一席酒宴,特邀几个至交和家人一齐陪同吴挺用膳,娄虞和孙氏姐弟、上官青作为贵宾也被邀请在列。川内若论名门大家,自以鹤鸣观和八台派为先,但这两派均只遣人送了重礼,并无重要人物到场,是以席间除了娄虞等人外,只请了三个年迈德高的本地拳师作陪。程成贤将众人一一引荐,待说到虞可娉时,吴挺眼色一黯,凄然道:“六年前虞相公过身,我因公务繁忙,未能亲往前去吊唁,至今仍引以为憾。虞老伯一生为公,为国家鞠躬尽瘁,从无半点私心,正是我辈楷模。”众人谈起国事,虽在庆宴之中,也不免多有唏嘘感叹,上官青大着胆子道:“吴大帅,草民近来偶遇一事颇觉蹊跷,深感和边防战事有关,想跟您禀明详情。”将刘车千欲找神牛帮求购马匹的事说了一遍。
    吴挺听罢赞道:“上官当家有护国之心,实乃朝廷之幸。其实我早也接到密报,知道金人欲南下挑衅,已派了大军在陇南、关中驻守防线,金人若来,咱们自也不必怕他!”
    上官青等听说宋军早有准备,这才放下心来,程骏见岳父难得清闲,不愿再看他过分操劳,连忙岔开话题,谈起江湖趣闻,众人又饮酒数巡,管家突然从外头进来,面带欢颜向着程成贤道:“给老爷贺喜,邵姑爷刚刚到了。”
    程成贤大喜,他大女儿程锦嫁与了潜山派新晋掌门邵旭,在其寿诞之际,这位武林新贵原该到场祝寿才对,可邵旭迟迟未来,他还以为必是有要事缠身,今次恐见不着了,没成想此时终是到了,顿觉脸上增光,忙令传进内宅,给在座的众人一一引荐。
    吴挺见邵旭一表人才,气度不输程骏,心中也暗暗赞叹,席上除本地拳师和上官青外,均与邵旭熟络,娄之英自不必说,赶忙过来参拜结义大哥,程成贤见大伙亲上加亲,更是喜上眉梢,吩咐下人不住地添酒加菜。孙妙珍见邵旭虽然面色如常,可脸上隐隐罩着一团青气,忍不住问道:“邵兄弟,我瞧你似乎面带病容,可是赶路着急,途中运岔了气么?”
    邵旭笑道:“我原本想要散席后再向吴大师禀明,大姊既然问起,那我便先说了罢。岳丈,小婿今日方到,并非算错了日子,盖因途中生了一件蹊跷事,小婿不得不查,这才耽搁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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