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石榴没再搭理老蔫儿,三个人出了门,去到“佳乐餐厅”
    好好旋了一顿,这叫“饱餐战饭”,又可以说是“壮行酒”,随后按照事先计划好的,直奔那家大众浴池。
    到门口看看腕子上的老东风手表,时间是下午两点二十。
    我将自己的刮刀偷偷递给小石榴,只拿着自带的毛巾肥皂,进入大众浴池内部等候老哑巴。
    小石榴和老蔫儿则在门外,等待我的指令。
    进了大门,跟所有的公共浴池一样,另有一道木头框子镶玻璃的门,门上挂着两条厚厚的油渍麻花的棉门帘子,往里走个两三步,上台阶,才是浴池真正的大门,也就是二道门。
    再往里走是澡堂子大厅,靠墙放着两张长椅,拦柜后面坐着俩买票的大姐,其实都是中年妇女,“大姐”是天津人对几乎所有成年女性的称呼。
    男女洗浴部左右分开,男在左,女在右。
    左首一条渍死得洗不出来了的半截白布帘子上,印着红色的“男”字。
    仅从这灰不溜秋的门帘子上,即可看出公共浴池的档次如何。
    我买了澡票,挑门帘儿往里走,紫红色的木制玄关,迎面挡住了里面赤条条的各位老少爷们儿。
    一位上身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服务员站在门口,招呼着来来往往的浴客们。
    进得门来,但觉一股子水汽雾气廉价香皂臭脚丫子的混合气味儿直撞脑门子。
    放眼望去,室内设置了四排木格子床铺,一具具肉乎乎的躯体或坐或卧:卧倒的完全不在乎嘈杂喧闹,或屈体侧卧或仰面朝天,张着大嘴打着呼噜,有人的口水都浸湿了头下的枕巾;坐着的仨一群俩一伙,凑在一起喝着茶水啃着青萝卜,胡吹乱侃一通海聊。
    岁数大的倚老卖老拍着老腔,年轻的身上描龙绣凤,吹嘘着自己曾经的“光辉业绩”。
    伴随着脚下胶皮拖鞋“呱嗒呱嗒”的响声,迎客的师傅一声吆喝:“小老弟几位?”
    我冲他一举食指:“一位!”
    迎客师傅一扭身:“好嘞,一位跟我走!”
    带着我走进去,拎过一只大筐扔在我脚边:“衣服鞋帽扣篓,财物自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郁金香,塞到迎客师傅手里,低声说道:“师傅受累,等我洗完出来,麻烦您了给我找一个靠边的床铺,我刚给人家帮完白事儿,一宿没怎么睡觉,想找个清净点的地方迷瞪一会儿,您看行吗?”
    迎客师傅把郁金香揣入工作服的上兜,满脸笑意地应承着:“没问题,交给我了,你洗完出来直接找我,我给你安排了!”
    我很快适应了澡堂子里的湿热,脱得一丝不挂,穿上趿拉板儿,拿着毛巾香皂走进淋浴室,简单洗了个澡,出来后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被,裹上湿漉漉的身体,在迎客师傅的指引下,捡个靠边的角落呆着。
    比写的都准,三点半一过,老哑巴大摇大摆进了浴室。
    他穿了一件白衬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白色的跨栏背心,下半身是一条肥大的绿军裤,脚踩一双人字鞋趿拉,一边和熟识的老浴客打着招呼耍着贫嘴,一边拍一下这个的光头,打一下那个的屁股,嘻嘻哈哈地全无戒备。
    我见老哑巴脱完衣服,往我所在的床铺前走来,赶紧侧着身躺下,拿毛巾被盖住自己,装作正在睡觉。
    老哑巴丝毫没有察觉,带着一身的染料味儿从我跟前走了过去。
    在他经过我身边的一瞬间,我被老哑巴用尖刀捅过的伤口,突然“腾腾”
    地跳着疼了起来,我暗暗发狠:“你老哑巴今天落在我的手里了,再不办你更待何时?”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老哑巴像一只过了水的鸡一样,一边拿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珠,一边踢里踏拉地走向他自己的床铺。
    我心知机会来了,在老哑巴的背后穿上衣服,偷偷溜出澡堂子,在门口长长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吐出浴池里污浊的空气,吸入几口新鲜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
    随即走到埋伏地点,告诉小石榴和老蔫儿:“老哑巴刚洗完澡,估计再有个二十几分钟就会出来,咱们在澡堂子的大门和二道门之间下手!”
    布置完毕,我返回大众浴池二道门前售票的拦柜前,在长椅上坐了下来,警觉地观察着那道白布帘子。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了老哑巴与熟人道别的声音,我急忙拿起毛巾,假装擦拭着头发,以免老哑巴见到我的脸。
    老哑巴穿戴整齐挑帘儿出来,仍没发现我,泰然自若地往大门口走,下了二道门台阶,冷不丁瞧见大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
    他从这俩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察觉到了情况不对,立即往后撤,不料刚一转身,正跟我来了个脸对脸,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切都是提前设计推演好的,老哑巴毫无悬念地落入了我为他设置的陷阱。
    开弓没有回头箭,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老哑巴仰面朝天地倒向二道门外。
    下午四点半左右,澡堂子里的浴客不多,由于事发突然,而且没什么响动,这一下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老哑巴从两级台阶上摔下去,正倒在小石榴和老蔫儿脚下。
    而头一个出手的,居然是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老蔫儿!在老哑巴仰面摔倒的一瞬间,老蔫儿好似恶虎擒羊,揪着老哑巴的头发,迫使他翻转身子,脸儿朝下趴在地上,紧接着拿膝盖顶住老哑巴的后腰,同时伸出手去,用两根手指死死勾住老哑巴的两个鼻孔,另一只手掐着脖子往下压。
    老哑巴再也动弹不得,鼻子几乎被老蔫儿的两根手指勾豁了。
    老蔫儿左手勾着老哑巴的鼻子,腾出自己的右手,摸出插在后腰的鸭嘴榔头,手起榔头落,一下一下砸在老哑巴的脸上。
    老蔫儿一顿操作猛虎如,一脸穷凶极恶的表情,二目圆睁,青筋暴突,“晕血”带给他的一切自卑、憋屈、恼怒,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我看到他手里的榔头上下翻飞,鸭嘴尖一下接一下狠狠落在老哑巴的下颚,嘴唇上。
    其中几下,甚至砸在了他自己勾住老哑巴鼻子的那只手上,他却恍如不觉。
    老哑巴可太惨了,满嘴的血沫纷飞,一颗颗牙齿被鸭嘴榔头带了出来,白衬衣、白色跨栏背心溅上了一片一片的血迹。
    正当老蔫儿砸得起劲,由于用力过猛,手中榔头往上一举,碰到了他身后木门上的玻璃,“哗啦”一声响,大块大块的碎玻璃纷纷落下。
    鸭嘴榔头的木柄甩在门框上,一下子折断了,可见他用力之猛。
    老蔫儿红着眼,扔掉手里的半截榔头木柄,从地上抓起一片尖锐的玻璃碴子,顶在老哑巴脖子上,狠狠地在老哑巴耳边说了一句:“别你妈动换,再动一下我切了你的大动脉!”
    话是拦路虎,加之老蔫儿臂力极强,老哑巴的上半身被钳制得死死的,他也看出这三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是下狠手来的,尤其是老蔫儿拿榔头砸在他脸上那几下,简直太恐怖了,此时他脖子上顶着尖锐的玻璃,再加上老蔫儿的威慑,哪里还敢挣扎喊叫?
    只不过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老哑巴的下半身仍在不住扭动。
    我和小石榴早已刮刀在手,我们之间有多年形成的默契,跟本不用说话,一对眼神儿心领神会,各自骑住老哑巴的一条大腿,把他军裤的裤腿撸上去,刮刀所及之处,在老哑巴肌肉紧实的腿上扎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我本来的计划是双倍奉还,终于差不多够数了,小石榴突然冒出一句:“我这边已经二十刀了,你那多少了?咱俩加一下得几了?别再多捅了,我已经找不着下刀的地方了!”
    然而玻璃的破碎声,惊动了两个卖票的大姐,还有几个正在等人的浴客出来看热闹儿。
    两个卖票的大姐胆子小,看见满地是血,慌乱之际不分左右,惊呼着钻进了男浴室,那里面立刻炸了锅。
    我们仨各持凶器摁着老哑巴堵住了大门,谁也不敢靠前或者出去,生怕遭误伤,吃了挂落儿。
    我一看老哑巴也离死不远了,不能再多耽搁,赶紧招呼小石榴和老蔫儿,一个字“跑”!
    我和小石榴撤离之前,又一人给老哑巴留了一个“记号”。
    老哑巴来浴池时穿着自己的一双拖鞋,让他连蹬带踹的早不知飞哪儿去了,光着两只脚。
    我们俩各自对着老哑巴的脚心,一人给他补了一刀。
    老蔫儿也不甘示弱,捡起地上的半截榔头把,要往老哑巴血窟窿一般的嘴里捅,嘴里还叨咕着:“我让你bk变成真哑巴!”
    我赶忙拽住他:“行了!快走!”
    小石榴此刻已经跑出了大众浴池,一眼瞥见一辆房管站的破地排子车,车上有百十来块砖头,以及一堆洋灰疙瘩之类的垃圾。
    小石榴的机灵劲儿又上来了,一看我拽着老蔫儿出来了,马上推动地排子车,车头直冲大门而去,到门口一放手,“哐当”一声,多半车的碎石垃圾,连同横倒的地排子车,全部堵在了浴池大门口,外面的人进不去了,里面的人不费点劲谁也甭想出来。
    我们趁乱脱身,穿小胡同返回了城里。
    突袭老哑巴尘埃落定,我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却没料到事情发酵得如此之快,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仅仅三五天的时间,城里的、西头的,已然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回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反正李斌、老三、宝杰等人都以此为荣到处炫耀,而且发挥了他们老本行——添油加醋!以至于越传越厉害、越传越邪乎。
    城里的提气,西头的不服。
    而在我们仨对老哑巴下手之前,李斌早将老哑巴要踏平城里所有玩儿闹的话传了出去了。
    老城里的这帮人,当然是气不忿儿了,一个个有名有号的互相联络着,全憋着对付西头老哑巴。
    我抢在他们出手之前,办掉了老哑巴。
    城里的肯定是喜出望外,各位老耍儿对我们几个位小不点儿也都刮目相看了。
    城里和西头不过隔着一条马路,两个地盘上的玩儿闹,相互认识的大有人在,很快从老哑巴身边的哥们儿弟兄中,传来了西头的消息:老哑巴在大众浴池门口惨遭伏击,被人及时送到了医院,他浑身上下被刀戳榔头砸得遍体鳞伤,以嘴上的伤情最为严重,一口牙没留下几颗,两条腿几乎被捅成了筛子,一度因失血过多而昏迷,幸亏救助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老哑巴住院治伤期间,西头的玩儿闹纷纷到场探望,其中不乏大哥级别的风云人物。
    开始有人挑事儿,扬言要踏平城里,附和者众多。
    西头是人不是人的玩儿闹们义愤填膺,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火药味越来越浓。
    一顶剪绒帽子引发的血案,造就了城里与西头对立的局面,恶战一触即发,后果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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