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在寂寥的夜色中,一双黄金瞳缓缓睁开,路明非牟足了力气,声如撞钟。
    崩毁的世界被凌乱的线条弥补上了,它们就像蛇一样摇摆在虚空中,时间倒流,倾塌的空调机螺丝被吸回了原本的位置, 应力的裂纹从大到小,最后趋于一个小点,完全消失。
    澎湃至极的力量让一切复原。
    “哥哥你真棒,现在知道你的力量有多强大了吗?”极为罕见的,路鸣泽投来赞赏的目光,他的语气说不出是感慨还是叹息。
    “你搞的鬼?”路明非问。
    “可不是我, 这是你的意识之海,用佛教的术语来说是你的‘识海’。你的潜意识因为不愿意接受这件事,所以这个世界正在崩塌。”路鸣泽说得很慢, “但你控制住了潜意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话了。”
    路明非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既然说我是‘圣灵’,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别急,想要弄清楚你的身份,得先弄清楚一件事。”路鸣泽慢悠悠地说,与急切的路明非截然相反,“你记不记得你的生日?”
    “1991年7月17日。”路明非脱口而出。
    虽然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给他过生日,但那年暑假,楚子航、恺撒、零……包括诺诺迟来的那一封短信,让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真的吗?”路鸣泽反问。
    “我还能记错不成?这还有假……”路明非的语速也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呆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或者说,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人的生日……是怎么确定的?
    反正不会有人刚生下来就记得那一天的日期,否则襁褓中的不是婴儿,而是一个生而知之的怪物。人类对于生日的了解,从一开始的懵懂, 到后来明白这个仪式的意义, 全部来自父母,或者家庭。
    那一天是两口之家多了一个新成员的日子,是小宝宝的出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几乎不会有人记错,但万一……有人故意说错了这个时间呢?要是一群人联手隐瞒,当事人根本无法求证这件事。
    “你什么意思?”路明非急了。
    “你的生日是1992年2月14日哦,哥哥,千万别记错了,1991年7月17日我们还被赫尔佐格关在黑天鹅港被研究呢,那不是你的诞生之日。”路鸣泽微笑。
    “什么意思?”路明非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曾经和你共用一个身体?”
    路鸣泽扭头不看他,慢悠悠地走到天台边缘,那是路明非不久前跳下去的地方。由于久久没有人,上面落满了浮灰,一双脚印清晰可闻。
    小魔鬼就在脚印的位置上坐好,小腿完全浮空,晃啊晃,鞋跟不断踢着坚固的墙体,这才慢慢说道:
    “这个故事,还得追溯到黑王死后的那段日子里。”
    “虽然我对世界树做了一点手脚,让大批的龙类陷入沉睡,但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我们把时间稍稍往前推一点,在黑王死后,仍有相当一部分古代种追随洛基追杀我们。”路鸣泽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是给路明非思索的时间,“哦,对了,奥丁那个家伙也出手过,对我投掷过昆古尼尔。哥哥你猜,是谁帮我挡下来了呢?”
    古代种是个学术专业名词,特指初代种、次代种、三代种,他们在律法时代都获得了爵位,封地辽阔,麾下的臣民数以万计。
    “是我?”
    路明非忽然想到昆古尼尔没有杀死自己,正如应对这柄永恒之枪的办法一样。
    ——被刺中的人会被切断一切命运纺织线,但是被刺中后要是不死,即使再次投掷冈格尼尔也无法杀死他,因为按照因果律推断,这已经是个死人了,昆古尼尔没办法杀掉一个不存在的人。
    “宾果!”路鸣泽微笑着鼓掌,“不过世界树制成的武器还是棘手的,虽然没有杀死你,但你的形体失去了,只能成为类似精神体的存在,我们兄弟两人靠一具身体相依为命。”
    新的画面在路明非的大脑中闪回。
    那是紫色的天空,高山的顶部似乎触碰了天穹的边缘,绕山的云气中有璀璨的电光闪烁。仔细看去那是八足骏马正在嘶鸣,奥丁端坐在斯莱布尼尔的身上,蓝色甲胄,独目,高举枯枝似的长枪。
    下一秒主神舒展双臂,投掷出枯枝似的长枪,金色的流星冲散云气,死寂的光泽把沿途的龙类全部摧枯拉朽的洞穿。而昆古尼尔的尽头就是浑身浴血的路鸣泽,他被白色的命运纺织线缠绕住,在充满死气的风中傲然直立,出神地望着天空。
    昆古尼尔转瞬即逝,在即将刺穿路鸣泽的身体时,远方倏然射来一道流光。人影在空中旋转,正好停在永恒之枪的轨迹上,他死死抓着路鸣泽的肩膀,后心被刺穿的地方流淌出金色的光点,像海洋一样在广袤的土地上冲洗。
    那张脸最后被照亮了。
    奥丁失手之后,拔出腰间重剑,八足骏马斯莱布尼尔踏过虚空,最后与暴怒的路鸣泽交手……
    画面戛然而止。
    “你说得我像一个寄生虫。”路明非揉着太阳穴长长吐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天台边缘,靠着小魔鬼坐下,目视远方,“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种事。”
    他们肩并着肩,就像约好了要去黄泉相伴的兄弟。
    “那是因为哥哥你读书读得少,耶梦加得还有一丝精神寄生在楚子航的大脑中呢。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她复活的‘卵’?”路鸣泽叹了一口气。
    路明非扭过头,对自己的事情可以淡漠,可到了那个外冷内热的八婆师兄身上,他的情绪就没有这么镇定了。
    “喂,这是真的?小龙女没死透?她寄生在师兄的大脑里要干什么?”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路鸣泽扭头,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非常严肃,“不过你问我耶梦加得想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重新复活,或者是想和楚子航来一出人鬼情未了?她是个神经病啦。”
    到最后变成了长长的叹息。
    望着双手托腮撑着膝盖目视远方的小魔鬼,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最后也把头扭了过去,兄弟俩一起静静地观摩滨海市的夜空。
    “耶梦加得想要复活,是吞噬师兄的身体,还是你跟我的这种交易?”他问。
    “没这么简单,哥哥你的情况是特殊的,耶梦加得除了漂亮怎么能和你比呢?”路鸣泽微笑,“为了给你讲清楚我们兄弟俩共用一个身体的事情,我先给你科普双生子当中的‘权’与‘力’吧。”
    ‘权’与‘力’这两个字在路明非听来无比中二,但四大君主全部是王座上的双生子,分别掌控不同的权柄。
    “力,顾名思义,就是拥有强大的力量。权,就是一把钥匙,打开封锁‘力’的大门。”路鸣泽双手在空中舞动,一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尘封的大门,比喻非常生动形象。
    “正常来说,拥有‘权’的双生子打不过‘力’的双生子,但是在现实的世界里,拥有‘力’的双生子无法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力量。比如康斯坦丁无法孵化巨大的龙躯,他最后一定是诺顿的食物,才能进化成永恒之火苏尔特尔。而芬里厄则智商低下,他的命运也是被妹妹耶梦加得吞噬,进化成死神海拉。”路鸣泽说,“这是尼德霍格设立的法则,‘权’吞噬‘力’。但哥哥你知道吗?‘权’与‘力’是怎么结合的?”
    路明非摇摇头。
    他虽然杀了不少龙王,但诺顿因为暴怒失去了理智,康斯坦丁就是一个找哥哥的小屁孩,芬里厄是个叫‘姐姐陪我玩’的傻小孩,耶梦加得……还是夏弥这个名字更适合她。
    青铜与火的双生子没有进化成苏尔特尔,大地与山的双生子也没有进化海拉,从古至今,没有人杀死过完全体的龙王,仅以这个世界来说。
    “是精神的吞噬。”路鸣泽抬头,“精神是万物之源,龙类的血肉、骨骼中都封存着精神,只有‘权’与‘力’的精神完全融合,才能成为元素的主宰。你们的记忆……都会融为一体,行为、习惯、思维乃至容貌在融合之后都会改变。”
    路明非也抬头眺望天空。
    夜幕如盖,在这个巨大的盖子下无数的流星雨摇曳着金色的焰光。
    在那一团团燃烧的陨石雨中,路明非好像看到了地水火风元素的重组,相同的元素互相融合,在那些元素中他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就像双生子正在吞噬彼此。
    “这种吞噬是心甘情愿的吗?还是强迫的?”路明非终于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当然不是,拥有‘权’的双生子通常会占据主导,不过这种优势微乎其微,如果‘权’强盛到可以完全压制‘力’,那就是强迫。如果‘权’与‘力’相等,就需要一方心甘情愿了。”路鸣泽悲伤地笑,“不过因为奇怪的感情,不到危急时刻,‘权’通常不会强行吞噬‘力’。”
    路明非忽然想到了三峡水底青铜城的那次进攻,也想到了小龙女不惜风险潜入冰窖盗取康斯坦丁的龙骨,都是那种奇怪的感情再作祟。
    龙类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一方面暴虐,另一方面也顾念微妙的情感。
    “所以你才和我交易,用那个四分之一的生命?”
    “对,几千年了,你从未在这件事对我妥协过,这是你的底线。你与我达成契约之后,就再也无法逆转。”路鸣泽点头,“所以你同意用四分之一的命去救陈墨瞳,让我大吃一惊。每次交易,我都能打开‘力’之大门的四分之一。”
    “你获得力量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我会不同意?是因为我怕死吗?”路明非追问。
    “当然不是,哥哥你最勇敢了。”路鸣泽扭过头看他,清澈的瞳孔中全是路明非的倒影,几乎占据了整个世界。
    “拥有‘力’的双生子都有缺陷,而哥哥你的缺陷是‘慈悲’。”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不错的评价,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的缺陷是懦弱呢。”
    路鸣泽没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说,语速越来越快,最后悲伤到好像要哭出来。
    “慈悲在某种程度就是懦弱,你对龙类慈悲、对人类慈悲,甚至对尼德霍格都慈悲,就是不愿意对我慈悲。想想人类、龙类是怎么对我们的,我想要开创一个新时代,正如《北欧神话》当中的新世纪,但你却不愿意把力量给我复仇,你可以为我去死,就是不愿意给我力量。”
    小魔鬼说到最后面目已经狰狞了,垂着头,就像一个犯了错但是不愿承认的固执小孩。
    路明非当然读过《北欧神话》,也知道新世纪是什么样。几乎所有的生物全死了,只有为数不多的神明活下来。
    小魔鬼想要毁掉世界树对龙类、人类复仇,他这个当哥哥的是不会把力量借给他的。
    “那后来呢?”路明非的声音非常温柔,大手盖在路鸣泽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好像给猫捋毛。
    这个动作烂熟于心,仿佛过去的时光里已经进行了无数次。
    “后来我找到了洛基,洛基也找到了我。”路鸣泽疲惫地躺在天台上,“我和他开启了一场大战,我杀死了他,他杀死了我,交战的余波重创了世界树,才让全体龙类全部沉睡。”
    “而我们死后回到了尼德霍格的骨殖瓶中,在千百年后的某一天被混血种找到。记不记得昂热给你讲过的‘夏之哀悼’事件?是天空与风之王维德佛尔尼尔让我们苏醒,当时我和你从骨殖瓶里面逃了出去,就像罗纳德·唐在罗布泊苏醒迷茫自己是谁一样,我们也对自己的身份迷茫。当时我们的宠物贝希摩斯死在了西伯利亚,我和你虽然记不清这些,但还是跋山涉水来到了西伯利亚,最后被δ计划的相关人员捕获,送到了黑天鹅港中,由赫尔佐格进行了脑桥中断手术。”
    谷憯
    “原来是这样。”路明非也学着小魔鬼的模样,用手臂枕着后脑勺,一起眺望夜空。
    近代混血种历史的开端是黑天鹅港,似乎一切的源头都来自那个被锁在实验室尽头的零号。但零号这种伟大的存在是怎么被捕获的呢?现在这个历史悬案终于弄清楚了。
    “等等……你还是没有跟我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路明非忽然直起身。
    路鸣泽只是静静地躺着,笑容可爱又狰狞,两种矛盾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脸上,“别急,哥哥,我给你讲完了历史背景和相关原理,接下来才是正题呢。”
    “我们被俘获后,赫尔佐格对我们进行了脑桥中断手术,当然这是一个错误的名称,也是一个错误的手术。”
    “错误?”
    路明非疑惑了,关于名称的错误他知道,手术的错误是怎么一回事?
    “脑桥中断手术……就用这个名字吧,我懒得改口了。”路鸣泽冷笑,“它用来治疗癫痫患者,但是在混血种的世界,相当于把‘龙’与‘人’的思维分开,也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格。”
    “等等……被关在黑天鹅港的那个人,究竟是我还是你?”路明非问。
    “我们离开骨殖瓶后是你为主导,所以容貌趋近于你。精神则是我们兄弟共生的一种状态,因为我们刚从骨殖瓶离开没多久,还没有彻底想起来我们究竟是谁。我们没有意识到彼此,那我们就是一个人。姑且称他为‘零号’,相当于苏尔特尔和海拉。”路鸣泽说。
    路明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赫尔佐格在云层中的交战,才会歇斯底里地大喊:“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不过新的疑问接踵而至,他困惑地挠挠头,“可最终圣所里,为什么你被捕获的容貌不是我,而是你?”
    “哥哥,改变容貌对于我们来说很难吗?”路鸣泽耸耸肩,“龙类的血肉、骨骼和人类一点也不一样,当我想起来我是谁的时候,当然用自己的脸了,要不然见到你之后多怪啊。”
    “你继续说。”路明非接受了这个说法。
    躺在天台上的路鸣泽忽然闭上眼,可爱的小脸上青筋暴起,紧锁着眉头,似乎回忆那段过往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又像是过去了太久,已经忘记了一切,正在艰难地在脑海中找到相关的片段。
    到最后他才慢悠悠地说:“脑桥中断手术是不成功的,但是我们为了伪装自己没有任何价值,佯装它是成功的。被关进黑天鹅港是……1989年?1988年?差不多是那个日期,后来我们被大量的抽血、实验,其中一部分孩子的dna被拿走,有人要进行更大胆的克隆计划,用来培养超级兵器去屠龙。”
    路明非身上的汗毛倒竖起来。
    “哥哥你现在的身体就是从‘零号’身体上提取的dna克隆出来的哦,他们通过人工方法将细胞培养成胚胎,然后将胚胎移植到女性的子宫中,培育出一个新的个体。”路鸣泽忽然诡异一笑,“你说那个母体是谁呢?”
    “那我和你的这种关系?”路明非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像岩石一样僵硬。
    “因为脑桥中断手术,把我们的那种处于共生状态的精神错误地切开了,而零号的血肉中,恰好蕴含着哥哥你身为‘圣灵’的精神。”路鸣泽歪着脑袋,躺在天台上看着路明非,“然后我就要给你讲述一下大脑的发育过程了。”
    小魔鬼忽然站了起来,拍打后背的灰,白大褂忽然套在他的身上,教鞭、黑板这种授课的用具也浮在夜空中,整个人忽然像是变成了医学系的教授。
    “大脑是由最早期胚胎表面形成的空心小管发育而来,小管前部的细胞增殖的较快,这部分之后膨胀成为胚胎大脑。”路鸣泽用教鞭指着黑板上的胚胎图片。
    “新制造出来的细胞转变成为未成熟的大脑神经元。在胚胎大约四周大的时候,这些神经元会迁移到它们的目的地,发育出树突和轴突,形成神经突触连接的雏形,而这些连接,之后将会发育成数以万亿计的神经连接。”路鸣泽指着自己的大脑,“当这些神经连接发育之后会变成神经网络,一个人的意识,也就是精神,在这个时候就会诞生。”
    “哥哥你的精神来源于零号‘圣灵’的那一部分,进行过脑桥中断手术受过创伤,所以听到梆子声会有反应。”
    路鸣泽挥手白大褂和教鞭全部无影无踪,他缓缓来到路明非身前,用指尖点了点对方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
    “我们是一体的,在哥哥你的精神成型之后,我才感知到你的存在,才明白这群王八蛋做了什么样的亵渎。也就是说,哥哥你的精神本质来源于‘零号’残缺的一部分,但属于‘路明非’的意识却是后天形成的。你几乎全部的记忆,所有的悲伤,都在我的心里。”
    路明非的脸已经麻木了。
    “我们的精神上一直保持着这种微妙的联系,从未中断。”路鸣泽仰起小脸,“所以你才能偶尔看到拉着一个女孩的手,穿过全是火的走廊。”
    “那个女孩是谁?”路明非用沙哑的声音问。
    路鸣泽没理他,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在你的精神被分出去一部分之后,零号隐约想起了什么,他决心要逃出去。直到一个叫雷娜塔的小女孩出现,他们一起逃了出去,要去找你。但是在路上,他们遇到了秘党的袭击,在莱茵的冲击下,零号终于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他把女孩送走,自己恢复了原本的面貌,被秘党用另一把昆古尼尔封印,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路明非,路鸣泽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哦,对了,那个女孩后来被瓦图京拯救。他其实是你的老同学——零。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从她进入卡塞尔学院,到最后护送我来最终圣所,都是你的安排?”路明非的脸色特别难看,上次还是在海底,小魔鬼给他讲恺撒和诺诺的新婚之夜。
    “哥哥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一条狗吗?”路鸣泽大笑起来,但不是咒骂,而是《大话西游》里那句著名的台词。
    路明非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脏仿佛被挖空了,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从天台上吹落。
    “好吧,哥哥,我不刺激你了。”路鸣泽的狂笑停止,他眼角的泪水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喜悦,“准确的说,那不是我的安排,而是我们的安排。虽然那段时间你在乔薇尼的子宫里,但我们从未分开过,听起来有些怪……我们完全合二为一,才是她认识的零号。”
    “这个回答,会不会让你好受一点?那傻妞喜欢你都胜过喜欢我了。不过喜欢谁都没差,我们是一个人。”路鸣泽的语速极快。(注1)
    “别说了,我不想听。”路明非说。
    “还有最关键的,也就差最后一步了,哥哥你怎么能不听完呢?”路鸣泽的脸扭曲了,扑面而来的吐息像是火风。
    “当年俄罗斯分部克隆零号的成员,隶属于后来的末日派,死在了中俄铁路上。后来仍有一部分人接替了他的工作,准备把这件武器投放到屠龙战场上。最后还准备让你进入最终圣所,杀死我这个‘寄生虫’,彻底掌握这具身体的力量。你知道他的名字么?跟你一个姓氏哦。”
    “还有昂热,你的好室友芬格尔,他们都是真心爱你吗?一个培养屠龙工具的复仇者,一个看管怪物的监视者,还有……”
    面对那滚烫的风,路明非几乎要被点燃了。他摇着头,不去想这件事,可这一句句扎心的言论不断在心底回荡,挥之不去。
    “事情都在按照路麟城的剧本走,可惜突然出现的陆离打破了这个过程,他们不想让你来,因为有他的协助,可能会让你认清真相。但偏偏洛基给予了你们巨大的帮助,他们只能放你进来,还试图用谎言蒙骗你。幸好哥哥你没有信他们的鬼话,我们兄弟终于见面了。”
    路鸣泽在天台边缘舒展双臂,像走钢丝运动员在高空维持平衡那样,快速地在那条危险的直线上走来走去。
    “洛基为什么要我来这里?”路明非低着头,沉声问,“他是你的死敌,不应该让我来这里和你融为一体。”
    “洛基当然是希望我们兄弟自相残杀,无论谁胜谁负,在融合的一刻,是我们最虚弱的时刻,才能被真正的杀死,再次回归到尼德霍格的骨殖瓶内。”
    “当然,哥哥你也可以不信我。我或许真的只是寄生在你身上的寄生虫,这一切都是骗你的。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当完成全部的交易,或者你真正感觉到孤独、绝望的时候,你的灵魂归我所有,约定彻底完成。”
    他猛地停住,身体紧绷如弓弦,脸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严肃地问:
    “哥哥?交易吗?你可以许愿对欺骗你的世界复仇,也可以许愿我现在死去。反正我不想和你打架,兄弟自相残杀的狗血戏码,我可不想被别人看到。”
    路明非没有听到这句话,当听到零出现的那一瞬,他的意识接近模糊,到后来几乎完全消失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
    路明非很想问,但是他找不到倾诉的对象,想要扯着嗓子大喊,身体还没力气,嘴巴不知道被谁用胶水封住了。
    父母是假的,这对夫妻的确生下了他,但他的诞生是被用来当做一件屠龙的工具;零是假的,从卡塞尔学院到今天的帮助,都是来自一个授意,界定他路明非究竟是不是零号,他根本想不明白,也没心思去想;昂热是假的,芬格尔是假的……师兄是真的,只可惜他现在没有任何记忆。绘梨衣也是真的,但因为他的懦弱,她已经永远的沉睡在红井,不会写sakura最好了。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目前只有小魔鬼是真的。
    生气吗?生气!
    要复仇吗?胸腔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的火,要把整个世界点燃!
    冥冥中不断有个声音在说,无孔不入,直到路明非的心底:“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吧,他们都是欺骗你的人,杀了他们,王座上不需要感情,只需要力量!”
    “能不能少啰嗦!这是我的事情!”
    路明非终于恢复了力气,猛然恢复了神智。却发现根本不是路鸣泽蛊惑他,现在回想……是他的嘴唇在闭合,是他在对自己说。
    “哥哥你想好了吗?”路鸣泽微笑着递过来一柄刀。
    乌金色的刃口,庞大的刀身,柄上似乎有一只龙眼睁开了,正是路明非一开始幻想出来的七宗罪‘暴怒’。
    路明非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过了这柄刀,明亮的刀身上能看到那张狰狞的脸。接过暴怒之后,融金色的光芒暴涨,转眼就延伸成八米长的第二形态,卷着炽热的火光。
    “最好快一点哦,哥哥。”路鸣泽催促,他抬头望天,“一会儿麻烦的家伙来了,恐怕我们的复仇就要延后了。”
    “麻烦的家伙?”路明非握刀望向天空,星空璀璨,他现在终于能发现好像有什么人正在注视他,隐隐还能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靠近。
    “好吧,我的选择是……”
    狂暴的风席卷了路明非的身体,他的回答被淹没在风中。作出选择的一刹那,他抬头凝望无尽的夜空,天上的星辰仿佛某个人的眼睛,现在与他对视。
    陆离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端着试管的手已经僵在半空很久了,虽然没有听清路明非最后的选择,但每一句话都令他心痛。纵使早就有了猜测,但听到路鸣泽说出口还是无法接受。
    虽然不少人都焦急地站在实验室外等候最终的结果,但通过炼金护符隐藏的一点精神,它就像一个窃听器那样,把一切音频都传入了陆离的大脑中。
    “喂,你怎么了?”
    苏恩曦实在看不下去了,明明研究逆向血清的工作已经到了关键地步,给克里斯廷娜再注射一针就能观测出新的结果,可偏偏溶液的制备没有继续下去。
    “没什么。”陆离缓缓转过头。
    被他眼神扫视到的人全部有一种死神近在咫尺的感觉,那冰冷的眼神简直要把人的精神冻成冰雕。谁都知道他正在生气,这是发怒的前兆,却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做好迎战准备,有人要来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天丛云大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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