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的话掷地有声,砸在了众人的心头上。
    李世民放缓了喝茶的速度,又向着长孙无忌看了一眼,那意思显然是在询问:“有这回事么?”
    让洛阳世家和赵普互惠互利这件事,是李世民的智囊团们——也可以说是长孙无忌的提议。
    长孙无忌做事,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而且很喜欢藏底牌,掌控欲极强。
    大厅内这几十号世家家主里,有一半都和他有各种各样的交易——而这些人却不知道,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长孙无忌唯一的眼线。
    据长孙无忌所了解,张兴星为首的洛阳世家并没有打算以常规的给钱方式和赵普合作。
    而是以琴棋书画和子弟投入门下,甚至一些产业赠送的方式。
    这种事本就十分的隐秘,很难留下证据。
    最重要的是,现在行贿的事还没有开始,琴棋书画和房产地契都在世家家主手里,没有送出,哪里来的证据?
    而且还是铁证?
    “可眼前这书生,却也不像是一副信口开河的样子?”
    长孙无忌心里嘀咕:“还是说这些人里有的耐不住性子,提前和赵普见面了?”
    视线在世家家主们脸上扫了一圈,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就算有的话,自己都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又岂能是马周这等寒门子弟所能知道的?
    当下向着李世民微微摇头,表示并不知道此事。
    李世民心里十分好奇,却耐着性子继续当看客。
    杨默原本以耍无赖的方式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张老头等人义愤填膺的要跟着他去长安,也没有放在心上。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
    在长安等着自己的杀意哪一个不比你们这些世家重?
    但当马周说有铁证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心中狂喜:“好啊,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马周孤傲虽然孤傲,但越是孤傲的人,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几乎不怎么会说谎,极其好面子。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既然说有铁证,那便不会作假。
    “既然有铁证,那就更好了,你们便随我一同去长安,刚刚叫嚷最凶的几个,你们一定得去,到时候排队砍头时,也好有个伴!”
    有马周的铁证在,杨默的底气更足,坐下来愤愤不平的说道:“勾结礼部尚书科举舞弊,污蔑宗室子弟,哪一个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马周听到这话,愈发激动,心中升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我马周只不过是一个才薄德浅的无名之辈,与杨公子只是第一次见面,便如此相信我...”
    想到此,他又有些惭愧:“马周啊马周,往日里你听信里别人的风言风语,也跟着瞧不上杨公子,这等行径与那些卑鄙无耻,看不起你的世家子弟又有什么区别?”
    一番心理挣扎后,再看杨默,只觉得这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白衣公子,形象无比高大不说,更是有一种旁人都没有的气质。
    世家家主们见杨默如此力挺马周,面面相觑,心里也打起鼓来。
    这帮人此时想的全是怀疑他们内部中出了一个奸细,背着大家提前和赵普接触,结果被人抓住了把柄。
    世家之间的合作向来都是以利益为导向。
    怎么做利益最高,他们便会往哪个方向走。
    因此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熟知周围这群队友是什么狗玩意的张老头也没有了底气。
    想要开口申辩,却又怕自己强出头,闹的不可开交后无法收场。
    赵普则一脸的坦荡,自己并没有和他们交易,铁证之说纯粹胡说八道。
    而马周是何方神圣他心里也清楚,对其颇为钦佩。
    只是此时被杨默和马周架在火上烤,也只能暗暗叹息:“马周啊马周,我要自保,只能牺牲你了。”
    打定了心思,理了理衣服看着杨默说道:“此事既然涉及到本官,也无须去长安了,马周,你有什么铁证,便拿出来,当着李二公子的面,若是真有我与洛阳诸公徇私舞弊的证据,便让李二公子派人将我押解到长安,听从朝廷的发落。”
    语气很平静,让人一听就感觉他是个好官。
    语速也不快,连屋外的穷书生们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不少穷书生有些怀疑起来:难不成这位赵大人,当真没有勾结洛阳这些世家?
    可在马周的眼里,对赵普却是愈加的厌恶了。
    冷哼一声,没有搭话,反而转身看向杨默,自然是告诉众人,这满屋子里我只相信杨公子。
    无形之中被马周抬一手,而且还是当着李世民的面,杨默心情很爽。
    “马公子,既然赵大人要证据,你有什么证据便给他看一看。反正赵大人是宰相肚里好撑船,气量大的很,就算最后是误会,也不会和你计较。”
    杨默的话差点没把张太公等人的鼻子气歪。
    这还是人话么?
    哦,证据如果是真的,我们这帮人满门抄斩。
    证据如果是假的,让人不要计较?
    赵普心里虽然也把杨默骂了个遍,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己也不能表现的斤斤计较。
    只是含笑不语,目光平和的看着马周。
    “公子,这便是证据。”
    马周也是个软硬不吃的虎逼性子,从袖筒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双手递给杨默。
    “这里面是洛阳世家子弟们的供词,他们亲口承认,家中已经与礼部尚书赵普送了大礼,明年科举,他们必定榜上有名!”
    马周说的斩钉截铁,杨默接过来仔细的翻了翻。
    果然如马周所说,这是一份证词薄,林林总总有十几个人的口述。
    最引人瞩目的是上面居然还有签字画押。
    “此乃无稽之谈!”张太公直接就怒了,但这愤怒三分是冲着马周,七分冲的是自己那群不争气的孙子辈。
    这种事,张太公确信,是他们这帮世家家里那群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们能干出来的事。
    而且洛阳的白马书院里,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本就势同水火,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洛阳的这些世家子弟们瞧不起寒门子弟,经常故意找他们的茬。
    去年还闹出世家子弟的学生因为比斗,打死寒门子弟的事来。
    “只凭着不知道谁写的捕风捉影的胡言乱语,便说我等与赵天官徇私舞弊,纯属无稽之谈,无耻之极!”
    可再恼恨自己家的子孙不争气,这个时候也得替他们兜着。
    而且张老头也有了底气,如果证据只是一些道听途说的风言风语,根本上不了台面。
    “看这些字,应该是马公子写的。”
    杨默没有理会张老头,马周点了点头道:“回公子,确实是学生执笔记述。”
    “那更做不得数!”
    其他家主们松了一口气,纷纷叫嚷起来。
    杨默更是无视他们的喧闹,将书本翻开面向他们道:“可下面全都有手印画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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