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师徒”还未出门,一条青菜绿的小蛇忽然滴溜溜爬过来,黑豆眼中迸发出久别见亲人的喜悦,嘶嘶兴奋吐着舌头,就要蹭到陵澜腿边。
    陵澜身体一僵,他明明记得已经把它丢下去了。那天看到宿尘音竟然把这条青菜蛇也带回来了,还放到他的房间,睁眼的瞬间大眼瞪小眼……
    陵澜不愿再想那个画面,去人间要紧,往罪魁祸首宿尘音背后一躲,“师尊,我们快走。”
    小青菜蛇眼泪汪汪地看着陵澜再次甩下它远去,寂寞惆怅又悲伤得咬了一口地上落下的小果子,顿时,身体就发生了变化……
    ·
    中秋后是花灯节,灯如流水,灯下男男女女,都手持花灯,要向月神许愿——这是比七夕更盛大的节日。
    早早亮起的五彩斑斓的花灯把天空的晚霞都映出五光十色的迷离,鞭炮声时时响起,伴随欢声笑语。
    夕阳的余晖扫过大街小巷的深褐砖瓦,半空中忽然风卷尘寰,人群纷纷抬头看,以为要下雨了,但那阵风很快就过去,落日沉没,人间月神殿门口多了两个人。
    晚风轻拂,如丝缎擦过四肢百骸。云上是神之域,轻易不能穿过。降临人间的时候,宿尘音就将陵澜抱在怀里。
    千层云,万道风,汇聚成人与神之间隔绝的结界,任何人都无法穿过——除了神自己。
    被带着缓缓降落的时候,陵澜看到千万云风交错而成的华彩流光,华美的外表下却是极致的危机重重,而宿尘音一直神情淡淡,唯一看着的,只有他怀里的小徒弟,担心他如此脆弱,即使有他在,或许也不能承受,用几分神力笼住了他。
    ——保护他,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陵澜看着他的胸口,想的却是,一滴最普通的神血,就能让他穿越时空。那么神的心尖血,除了系统的任务外,是不是还有别的用处?比如,能不能把他这具身体的病治好呢?还有被他推入地狱之门的那个东西,他总觉得,他还会回来,如果有什么能够永绝后患,就更好了。
    看似全心全意依赖着师尊的小徒弟,懒懒把头靠在师尊肩头,看着流云,羊脂玉般的脖颈笼在斑驳流光之中,漂亮得不似真人,眸中淡淡的,是无法看清的算计。
    又一次为小徒弟破例的神明,看似无心无情,却是一心一意地,将他当作易碎的瓷器,牢牢护在怀中。
    夕阳落日下,缓缓降落的神祇白衣如雪,像一朵盛开的巨大兰花慢慢飘零。他怀中的人一袭红衣,仿佛他心上,失而复得的一滴血。
    花灯节很热闹,人群拥挤。
    虽然隐了神息,也在凡人面前掩了他们见到的容貌,可依然没有人敢靠近宿尘音身边,尽管周围熙熙攘攘,以他为中心,却像划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没有人敢踏入这个圈子,他也融入不了任何的热闹,花灯、鞭炮、锣鼓、所有的欢声笑语,都与他无关。
    创造这个世界的神,被所有人俯首供奉,却也是被世界排挤在外、最格格不入的唯一一人。
    千百年来,他俱是这般,无论是在神殿也好,人间也好,所有人都是毕恭毕敬,从不敢冒犯半分,也不敢靠近半分,唯一陪伴他的,只有月神殿外的明月,与那一株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月心莲,他早已习惯。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刚落地,陵澜就把他的手重新握住了。
    见他看他,他解释,“师徒逛集市,就该手牵手的。”
    只有他说得出口的,特供给不通凡务、难得下凡一次的神明的歪理邪说,连鞭炮都听不下去了,噼里啪啦一大串爆炸在他脚边。
    陵澜吓了一跳,躲到师尊身后,抱着他的腰,“好吵,师尊我害怕。”
    宿尘音低头看着那两只不知第几次胆大包天揽到他腰上的手,感觉到他在背后轻轻的发着抖,似乎怕极了。
    他看向扔鞭炮的罪魁祸首,浅灰色如雾霭的眼眸中浮现冷凝,把本是肆无忌惮的纨绔公子吓得手里的半拉鞭炮也掉在地上。
    小小一团的少年,借机躲到师尊身后,好一会儿才敢探出一个头,警惕而故作凶恶地谴责罪魁祸首。
    这次的罪魁祸首是个衣着富贵的半大少爷,顽性未除,身后几个随从,被宿尘音一眼瞪得两股战战,却看到明明灭灭的花灯中,躲在白衣人身后,美得不似凡人的红衣少年。
    忽然涌上的热血霎时冲散了他的恐惧,“抱,抱歉。”
    他结结巴巴地说完,避之不及似的把鞭炮踢走,不伦不类地拔出胸口抢来的折扇,笨拙打开,歪七扭八地作了个揖,一下子从纨绔公子哥,变成半吊子书生。对上少年澄如琉璃的眼,他面上又是一热,“我叫,我叫……”
    他忽然忘了自己叫什么,因为那个好看到极致的少年竟然对他笑了一下,刹那之间,万千花灯都沦为陪衬。
    “你要道歉?好啊,把你扇子给我。”
    看到陵澜就要接过那把扇子,宿尘音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伸手握住了陵澜的手。
    陵澜挑了挑眉,刚才那一刹那,他感觉胸口有了一丝小小的异样。
    他很听话地收了手,“师尊不想我要?那弟子就不要了。”
    他乖乖的,眸光清亮,看着他的目光很专注,仿佛万千花灯都入不了他的眼,唯有眼前一人,是他心上唯一的唯一、独一无二。
    这不是徒弟看师尊的眼神。而像是带着满心的孺慕,不是信徒崇敬却疏远的仰望,亲昵而大胆。
    每个和陵澜恋爱的人都觉得,他是真心爱他的,爱到入骨。每个看着他们的眼神,都像是他是他心上独一无二的爱人。所以分手时,也尤其不能接受,可他的爱却总是很短暂,甚至是个谎言,骗过了所有人,甚至,能骗过神。
    陵澜说,“可是扇子没有了,师尊要赔给我。”
    胸口又小小烫了一下。
    皎皎如月、不染半分世俗的神明,用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买下了路边小摊的一柄扇子。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人“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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