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娘本以为除了徐长安之外的任何人与李知白接近她都会心里泛酸,哪怕是她一手带大的秦岭和顾千乘都是如此。
    直到她脑海中闪过了那个从来不拿正眼看人的云姑娘。
    云浅?
    她的那点威胁,还不如徐长安呢。
    “你家的那位云姑娘,还不如你呢。”祝平娘认真的说道。
    徐长安:“……”
    眼看着徐长安陷入沉默,祝平娘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说道:“方才瞧着你不愿意说,姐姐我还以为是暮雨峰哪个女人吩咐的,才那般紧张。”
    如果是云浅……
    对她的威胁无限趋近于零好吗。
    “别这样看着我。”祝平娘摆摆手:“那位云姑娘是什么秉性,你自己不知晓?她眼里除了你什么都瞧不见,还有什么好说的。”
    祝平娘和云浅仅有的几次对话也是徐长安在一旁。
    而实际上,作为被徐长安委托他不在时照顾云浅的人,祝平娘对于云浅自认为很了解。
    如果说徐长安见到好看的女子,还会当做扫视花儿一般的看上两眼……
    云浅连看都不会看。
    “我以为这花月楼也算是个游玩的好去处。”祝平娘啧了一声:“可她向来都不会多瞧一眼,所以……我偶尔会想,你给那云姑娘下了什么药,让她这样的喜欢你。”
    徐长安:“……”
    祝平娘:“?”
    她看着徐长安抱着暖炉欲言又止的模样,眨了眨眼。
    “怎么了?我不吃你家云姑娘的醋,你还不高兴了?”祝平娘给了徐长安一个白眼:“担心的也是你,这孩子什么毛病。”
    “……”徐长安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遮住自己怪异的眼神。
    云姑娘的“战斗力”还不如自己?
    没错。
    在云浅没有上山之前,他大概也会这样想。
    前提是,他没有听见李知白那一声声温和柔软的“云妹妹。”
    他瞧着自己怀里的暖炉,想起了李知白招待云浅那日,出场时便是生怕云浅冻着,递给她一个精美的暖手炉。
    那日的李知白将房间妆点成茶会模样,使用了蜜饯、熏香。
    最重要的是……
    虽然当时只是在园子中抬头一撇,却留下了惊鸿般的回忆。
    当时,他就发现李知白为了云浅换下了她那一身洗到发白的道袍,穿上了一身纯白、松软的长裙。
    那时候的李知白长发散落至腰间,在发尾绑了一个白色的缎带,毓秀之色吐出,大气静雅。
    “……”
    徐长安轻轻叹息。
    能让李知白紧张至此,特意唤了一身衣裳的云姑娘,会不如自己?
    徐长安将暖手炉放在祝平娘的面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的祝平娘很是奇怪,理解不能。
    但是对于云浅有了解的祝平娘……完全就没有想过云浅对她能有什么威胁。
    至于说李知白?
    阿白的性子她更有信心。
    所以她无比相信,李知白和云浅两个人就算摩擦到了一起,也生不起什么火花。
    “瞧什么瞧。”祝平娘嗔道。
    “没什么。”徐长安有些愧疚的移开视线。
    他作为晚辈,尽管知道祝平娘对他极好,但是先生也对他极好……他做不到向祝平娘转述李知白私下里的事情……
    而且让祝平娘知道她心里的“阿白”会为了云姑娘而换一身裙装……
    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云姑娘总是说一句话。
    他不问,她也就不说了。
    所以,祝前辈自己都觉得没什么,他就没有必要开口,不是吗?
    他是先生的学生,又不是祝平娘安插在先生身边的细作……
    “公子,来做妾身的细作吧。”
    “……”
    徐长安抬起头,瞧见了一幅笑魇如花的景色。
    祝姑娘一身漆黑长裙,长发如瀑布,慵懒的依靠在亭柱上,偏着头盯着他看,一双美目半眯着,似是一只晒太阳的狐狸。
    看似放松,实际上眸子里一抹狡黠让她看起来随时会将猎物扑倒进行致命的撕咬。
    亭外,细雨势微,淅沥的安静。
    “祝姐姐,您……说什么?”徐长安小心翼翼的问。
    “公子瞒了妾身什么事儿?”祝平娘温柔的说道。
    “……”徐长安手指一颤,没有开口。
    “公子不想说,妾身也就不问。”祝平娘抿唇笑着,“谁让现在与你说话的不是你的祝前辈,不是什么仙门,只是花月楼里一位普通的、单相思的女人。”
    徐长安意识到了祝平娘在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接下来的话不以“祝平娘”、“前辈”的身份进行,是更加私密的话题。
    “细作?”徐长安忍不住问。
    “字面的意思。”祝平娘撵起一颗白子,再一次落在了天元位上,缓缓说道:“落子天元,先手优势尽失,可这也是姑娘家的任性,天大地大,大不过妾喜欢。”
    徐长安不说话,也没有落子对弈,只是安静的听她说话。
    “下棋嘛,教了妾身许多的事儿。”祝平娘嘴角带着让人惊艳的弧度,她拿起黑子,自己与自己下了起来。
    “比如,落子天元,已经失了先手,便需要站稳脚根,缓缓而进,一旦进入攻势才可无忧无虑地发起进攻。”
    祝平娘落子,继续说道:“小公子下棋少变通,不过胜在棋风稳健,实打实的稳扎稳打,可你也有优势,那便是你已经占了先手优势……不,该说是胜势。”
    人生如棋。
    徐长安和云浅对弈,他占据的是先手优势吗?
    他分明已经赢了。
    只要他愿意,纵然是将云姑娘的棋子全部吃下,云浅也会照做的。
    所以,徐长安和云浅两人的棋不可复制。
    “比起你,妾身可就惨的多了。”祝平娘可怜兮兮的说道:“下棋,讲究的便是争先手,有时候甚至要放弃一些暂时的优势来顾全大局……可妾身分明已经得了先手,却落子了天元,便失了进场的最佳时机……”
    “长安愚笨,听不明白。”徐长安咳了一声。
    “……”祝平娘语气一滞,无奈的说道:“也是,你毕竟是个男子,还不是女子。”
    她也不妾身妾身的装模作样了,再不说的浅显一些,他便要笨死了。
    祝平娘摇摇头,说道:“其实,那位云姑娘与我很像……不,作为失败者,应当说我与云姑娘很像。”
    “?”
    徐长安一怔,然后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
    按照李知白画里的,以往的祝桐君清冷淡漠,如霜天之上的仙子,真正的高岭之花……
    而这朵高岭之花的眼里,却有且始终只有李知白一个人吗。
    这可不是和云浅很像?
    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我不如云姑娘,她抓住了机会,看起来是输了棋给你……可事实上,她赢了。”祝平娘有些羡慕的看向徐长安。
    同样的性子,云浅抓住了机会,嫁给了喜欢的人。
    祝桐君却完美错过了告白的最佳时机,甚至直到如今才意识到自己错过的感情是什么。
    祝平娘是在说,她在年轻时候以往分明有最好的先手,只要她早些时候认真努力一些,说不得真的能掰弯李知白。
    徐长安有些明白了,没有说话。
    于是祝平娘问徐长安:“公子,你说……妾身得了先手,却又丢了先手,若是还想赢一盘棋,该如何?”
    徐长安蹙眉,说道:“下棋,若丢了先手……需稳扎稳打。”
    “也对,精心做好自己的事情是打败对手的最好方法,过分关注对手的缺点会忽视自己的破绽,成为失败的种子。”
    祝平娘勾起嘴角,猛地将桌上棋子打乱,认真的说道:“可这并非是下棋,我要的是阿白。”
    徐长安:“……”
    他桌下的手指一僵。
    祝平娘摊牌了。
    “所以,妾身不单要做好自己的事儿,还要……过分的关注她的事儿,不然怎么赢棋呢。”祝平娘眯着眼睛:“已经赢了人生的赢家,徐公子你说对吧。”
    “祝姐姐说的是。”徐长安有些艰难的点头。
    “所以妾身需要一个细作。”祝平娘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敞开了说道:“以往阿白身边没有人,现如今她认可了你,来做我的细作,将她身边碰见的女人、男人、最近的事儿都与我说。”
    “……”
    “也不让你白做。”祝平娘认真的说道:“不是你吃的酒,这剑便不给你了……不过,若来当妾身的细作,妾便什么事儿都依你。”
    “……”
    徐长安听着祝平娘的话,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她竟然要自己当她在暮雨峰上的眼睛,汇报李知白的一举一动?
    也对。
    她是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情。
    不如说,她已经做过了。
    徐长安可是记得祝平娘先前自言自语时说过,让一个叫“阿芙”的女人盯着李知白的,不过从后来她开始忌惮“阿芙”是不是自己起了“歹心”后,就已经不信任她了。
    不信任细作,自然要找个更好的。
    能够接近李知白,充分得到信任的他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妾身没有在开玩笑。”祝平娘认真的说着,自腰间取下一块金灿灿的腰牌,连带着那柄墨色长剑一同推到徐长安面前:“只要你点头,这些便是你的。”
    暮雨峰高层的令牌,权限……徐长安不太知晓,只知道要远远大于他在执事殿任何一种。
    心动归心动,徐长安无奈的苦笑。
    “祝姐姐,莫要为难我。”
    “哼。”祝平娘呸了一声,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嗔道:“这叫什么为难,亏你还是阿白的学生,知白守黑两个字,让你给吃了?”
    徐长安心想这是四个字。
    却听祝平娘说道:“可我只看得见知白,便是两个字。”
    徐长安:“……”
    啧。
    原来祝前辈也是说情话的一把好手,可问题是……你去与先生说,与我说有什么用。
    祝平娘无视了徐长安一脸怪异的表情,语气平缓:“所谓知白,是虽然守在黑暗中,但心中有光明,知道光明一定会来到,教人在绝境中勿绝望,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意。在阿白戴过的道观里,我瞧见过她静坐,开始双目内一片漆黑,久而久之可以虚室生白,直达一片光明。”
    祝平娘说着,指着徐长安的眼睛:“你先生都做得到,你去暗中,帮姐姐做个细作怎么了?若是我与她能稍稍亲近一些,将来她也会感谢你的。”
    祝平娘没想过和李知白成为对食,因为那对于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反而是已经降级。
    所以,她要的只是感情上能更进一步,比如……温存之类的。
    “祝姐姐,没有您这样……理解的吧。”徐长安对于祝平娘劝说自己的手段感觉到无奈。
    “怎么没有。”祝平娘撇嘴:“所谓知白守黑,青楼也是一种,下棋的知白也是,姐姐我历练就是为了阿白,你懂什么。”
    徐长安很坚定的摇头。
    开玩笑呢。
    再怎么想,他也不可能监视李知白,成为祝平娘的细作啊。
    虽然有些过分,但是真说起来,李知白在他心里的地位要更加重要。
    别说一把剑和腰牌,哪怕祝平娘拿修炼功法的事情来要挟他,他也绝不会就范。
    “嗯,不错。”
    眼看着本来对她战战兢兢的徐长安毫不犹豫的拒绝,祝平娘笑得更灿烂了:“长安,你越是听阿白的话,越是替她着想,姐姐便越是喜欢你。”
    他看重李知白,比直接看重她还要让她高兴。
    “小长安,你可知……花月楼是什么意思?”祝平娘画锋一转。
    徐长安被祝平娘盯着,半晌后才闭上眼睛,说道:“尽听笙歌夜醉眠,若非月下即花前。”
    “说的对。”祝平娘满意的点点头。
    鲜花前,月影下,正事勾栏。
    “但是也错了。”祝平娘语气认真,将棋盘归位,自顾自的在棋盘上做了一个开局。
    徐长安看过去,眸子一闪。
    暮雨峰上,有一种简单一些的黑白棋,是姑娘们不想对弈太久的简化版本。
    而这样的棋,总归是有开局必胜手,也是禁手。
    祝平娘此时所摆的就是【花月定式】。
    先手必胜。
    祝平娘语气平静:“从下山炼心开始,我给这儿改名为花月,便是这样想的。所谓花月,是姐姐我错过的花前月下,也是棋语花月定式……这次,我一定要赢。”
    “我一定要赢。”她斩钉截铁。
    “长安,我需要你。”
    细作,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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