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旬,少梁在举国喜庆之后迎来秋收。
    这个曾经洪涝频发的本郡,在花费巨力治理水道之后,已基本上杜绝了洪水,粮食产收一年胜过一年,这既要归功于军屯模式,归功于各城邑全力开垦荒地,也要归功于司农大夫许行与他的弟子们。
    九月初五,许行带着弟子们来到旧梁,巡视旧梁境内土田、梯田的收割。
    “老师。”
    待首徒陈相将一捧稻穗递给许行,许行取过一把,仔细观察稻粒是否饱满。
    期间,他的弟子们纷纷在旁打气:“老师,今年一定可以突破‘亩产二石’。”
    “……”
    许行勉强笑了一下。
    这是他农家在少梁改良稻谷的第二年,说实话他自己心中也有些发虚,不知究竟能否打破亩产二石的记录。
    要知道,亩产二石远远达不到梁城君对他农家的期待,但遗憾的是,迄今为止他少梁还未突破亩产二石的记录,倒是他农家,这两年来在少梁发展壮大,现如今已有了足足两千余名弟子,这是许行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得到了名利双收的好处,倘若不能达到梁城君的期待,许行心中也是惶惶。
    而后的事实证明,少梁本郡五个城邑的产粮,依旧没有达到‘亩产二石’,五个城邑约二百万亩田地,最终只收到了三百石粮食,平均算下来一亩产粮约一石五斗。
    那一刻,许行万念俱灰,以复杂的心情思前想后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带着弟子们前去向李郃请罪。
    得知许行的来意,李郃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亩产二石难么?
    难!
    他反过来笑着宽慰许行:“此乃百年之功,功成之日可比神农,许子以为轻易就能达成?”
    相较内心惶惶的许行,他的首徒陈相倒是镇定,笑着对李郃说道:“老师怕愧对梁城君的知遇,恨不得立刻就能做出成绩。”
    李郃恍然,宽慰许行道:“我亦知此事艰难,许子尽力即可,纵使十年、二十年未有改善,我也不会问责许子。……我相信终有一日,许子定能打破‘亩产二石’的记录,纵使许子遗憾未能达成,我亦相信农家的弟子终有一日能达成。总之,我会一如既往地相信许子,相信农家。”
    这一番话说得许行与他的弟子们皆大为感动,一个个拍着胸脯做出保证,十年之内定能做出成绩。
    李郃笑着点头,心中倒没有当真。
    毕竟这件事确实很难,哪怕是几十年、几百年无法达成,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一旦有所突破,那也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话说回来,虽然少梁的粮食产收没有什么提高,但从楚国移植而来的芋头,在少梁倒是长得很好,尤其是在经过农家的栽培后,在潮湿温热的环境下,亩产随随便便就能达到十几石,让从未见过楚国芋头的少梁国人目瞪口呆。
    首年因为要切块作为种子,再加上种植也不普遍,产量倒也不高,而今年的产量已经相当可观,不难预见,在接下来的一两年内,那十几种源自楚国的芋头,也将陆陆续续成为少梁国人的主要粮食之一。
    而作为引入楚国芋头的人,许行的弟子陈辛也因此得到了嘉奖,不过这个喜好冒险的家伙在少梁呆了没多久,便带着干粮与随从踏上了西行的道路,去寻找李郃所暗指的土豆、番薯、辣椒等物。
    一旦功成,相信少梁人饭桌上菜色会变得愈发丰富。
    而在少梁喜迎秋收之际,魏、韩、赵三晋军队与齐鲁诸泗联军的战争,却仍在继续。
    为此,初为人妇的梁姬曾好奇地询问李郃:“……魏王竟不派人催促夫君出征助阵?”
    李郃亲昵地捏了捏梁姬的鼻子,笑着说道:“想来你我新婚,魏王也不好意思派人来催促。”
    这亲昵的举动,让梁姬俏脸绯红。
    事实上,魏王当然不会不好意思,之所以没有派人前来催促,那是因为庞涓所率领的三晋联军当前在历下占据了全面上风而已。
    既然已占据全面优势,魏王也乐得表现大度,让李郃安心在少梁陪伴新婚的梁姬。
    否则,魏王可没有那么好心。
    话说回来,庞涓不愧是被魏人称之为‘吴子再世’的良帅,手握十七万三晋联军,打得齐鲁诸泗联军丝毫没有翻盘的可能,哪怕对面的阵营中有他的师弟孙膑——没办法,双方的军队阵容实在差距太大了。
    九月中旬,齐相邹忌从少梁返回齐国临淄,与齐王商议战事。
    他劝齐王道:“……为今之计,唯有向魏国屈服,介时少梁答应出面调停。”
    齐王犹豫不决,毕竟一旦向魏国屈服,他齐国就要失去‘东方霸主’的地位,日后又如何再号召泗水诸侯?
    就在齐王犹豫不决之际,庞涓于九月二十二日攻陷历下城。
    历下一丢,齐国顿失西面屏障,在短短数日内,庞涓率十几万三晋联军沿济水顺流而下,攻向齐国国都临淄。
    此事齐王才大惊失色,一边派人传令田朌、田忌,叫后者全力封堵以争取时间,一边派出两拨使者,一拨派往魏国大梁,一拨派往少梁。
    邹忌刚回临淄不久,就被齐王派至魏国大梁。
    此时正值十月深秋,冬季将近,庞涓麾下三晋联军也因为天气环境受到了一些影响,也算是为邹忌出使魏国争取了一些时间。
    十月中旬时,邹忌抵达魏国大梁,请见魏王,传达了临淄愿意臣服的意思。
    魏王大为得意,但却没有答应停战收兵,毕竟这场魏齐交锋,他魏国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未能得到战争红利之前,他魏国又怎能轻言收兵?
    邹忌猜到了魏王的想法,连忙又前往少梁,恳请少梁出面调停。
    十一月,应邹忌的相邀,少梁派宗伯王廙出使魏国,请见魏王,代齐国调停此战。
    期间邹忌也不卑不亢地告知魏王,倘若魏王愿意停战收兵,他齐国愿意割让甄城、廪丘、范县、东阿等八邑给魏国,否则,齐国将倾尽财力,征召技击之士,誓与魏国鱼死网破。
    魏王听得大怒,斥退邹忌,连带着王廙也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被魏王逐退的邹忌,立刻出使韩国,请见韩侯。
    在见到韩侯后,邹忌将事情经过一说,旋即游说韩侯道:“……我齐国已许诺割让东阿八邑,并臣服于魏国,然而魏王贪心不足,欲将我齐国置于死地。我齐国若被魏国所吞,于韩侯何益?”
    这一番话,说得韩侯心中犹豫。
    的确,若魏国吞并了齐国,他韩国是占不到什么好处的,甚至于,倘若魏国的实力因此飞速膨胀,他韩国还得反过来提防魏国。
    期间,邹忌又用钱买通韩国一名臣子,私下劝韩侯道:“我听传闻说,贵国与魏王相约共谋楚国,今魏王不肯答应与我齐国停战,或许想要白白利用贵国。”
    那名臣子将邹忌的话告诉韩侯,韩侯心中愈发忌讳了,遂请来相邦申不害商议此事。
    申不害在听完事情经过后,笑着说道:“此人必是被邹忌收买。”
    但他转念又说道:“不过,却确实不可坐视魏国吞并齐国。”
    韩侯连连点头。
    他韩国相助魏国占了齐国八邑,这还不够么?也该轮到他韩国占点好处了。
    于是韩侯派出使者,以国界不稳的名义令身在齐国的韩举退兵。
    少梁尚同六年正月,韩举收到韩侯的命令,心领神会,向庞涓提出撤军。
    庞涓一看就懂了:韩国不赞同他魏国继续对齐国用兵。
    说实话,韩举率领的五万韩军,尤其是那两万弩军,九百韩国奇兵,确实对他魏军帮助巨大,但其实离了这些人马,甚至是离了赵国军队,单凭庞涓麾下近十万魏军,其实也足以继续对付齐国。
    真正的关键,在于韩国反对他魏国继续对齐国用兵。
    倘若无视韩国的态度,那么不好意思,别看魏国是小三晋同盟的盟主,但韩国同样可以拉拢少梁、赵国,将魏国这个盟主从同盟中踢出去,介时就是韩、齐、楚、赵、少梁乃至泗上诸侯一同讨伐魏国了。
    考虑到这一点,庞涓也不敢再对齐国进兵,立刻派人告知大梁。
    消息传到大梁,魏王大为恼怒。
    对此,身为相邦的瑕阳君劝魏王道:“既然事不可违,何不转而谋取定陶?”
    听到这话,魏王心中怒气渐消。
    的确,相较齐国,还是愈发弱小的宋国更好下手,更关键的是,当代宋公是一个昏庸的君主,这就给了魏王名正言顺讨伐宋国的口实。
    他大可以此作为借口讨伐宋国,趁机占夺定陶,要知道定陶那可是不逊大梁、临淄的富饶城邑,倘若能得到定陶,甚至胜过得到东阿八邑。
    当然,为了安抚韩国,魏国也得尽快将‘共谋楚国’的事搬上日程,支持韩国对楚国用兵。
    该年二月,魏王与齐王会盟历下,签署历下之盟,齐国割让东阿八邑,并臣服于魏国,以换取魏国收兵。
    至此,齐国失去东方霸主与泗上盟主的地位,心中恼恨的齐王回到国内后,命田朌、田忌、田婴等人厉兵秣马,待有朝一日,报复魏国。
    三月,魏国以‘宋公无道’为借口,命庞涓率攻齐之军讨伐宋国。
    宋国恐惧,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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