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太史擎就让人收拾了行李,带着吴茱儿和小鹿子离开了王家老宅,只有他舅舅王逸之一个人出来相送,王祭酒气还没消不想见外孙,王夫人则称了病,梅兰竹三姐妹更是一个都没露面。
    吴茱儿知道太史擎是因为她才打定主意搬走,除了感动于他对她的照顾,更多的是羞愧。
    自从在句容县河畔与太史擎相识,她似乎一直都在享受他的关照,起初她还觉得他这个人眼高于顶不好相与,后来慢慢地就发现,他的心肠再好不过,即便是对她这样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也会施以援手,否则她早就在秦淮河葬身火海了。
    吴茱儿对太史擎一直是心怀感激的,他救了她的命,还收她做白鹿书院的弟子,教导她读书写字明辨是非,还带她来京师见世面,他对她好到,她根本不知该如何报答他。
    让她深感羞愧的是,昨晚她察觉到自己对太史擎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当时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他发现,不然她哪儿还有脸面对他。
    吴茱儿从小跟着阿爷走街串巷,本就早早懂了事,何况她与月娘来往,在秦淮上见多了痴男怨女,哪里不明白,以她跟太史擎之间的悬殊,若她纵容自己痴心妄想,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于是她只能将刚刚冒头的情意,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敢越雷池半步。
    ***
    太史擎顺顺当当地搬进了坐落在南薰巷的太傅府。
    南薰巷临近皇城,比居贤巷繁华许多,太傅府也比王家老宅足足大上一倍有余,吴茱儿向太史擎单独讨要了一个小院子,同太史擎所住的院落隔着一座花园,不必再朝夕相对。
    太史擎搬家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四周的达官贵人,都道是空置了几年的太傅府有人回来了,四方一打听,才道是太史公的独子回京赴考,明年春闱要下场,太史擎的名声就这样传开了。
    不少人登门拜访,都被太史擎以备考为由拒之门外,外人都在感慨他用功之深,却不知道他白天闭门谢客,晚上就换了一身夜行衣,翻墙越壁,潜入他人宅院“偷听墙角”,短短十日,就将京师的局势探听的一清二楚。
    吴茱儿对此一无所知,她将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每天早起先背上半个时辰的书,再去请太史擎指点她功课,到了下午,就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书练字,偶尔还会跟小鹿子一起上街去逛一逛,买些零嘴和小玩意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转眼到了中秋这一天,太史擎没打算去王家老宅过节,只让老管家亲自送了一份厚重的节礼去居贤巷,他则一大早跑没了影儿。
    吴茱儿对她在外面过的第一个节日很上心,她拉上小鹿子,兴致勃勃地捏了好几种馅料的月饼,又在花园里张罗了一桌小宴,只等着太史擎回来一起过节。
    太史擎直到天黑才回来,还给吴茱儿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月娘中选了。”
    吴茱儿心里始终惦记着月娘,搬来太傅府第一天,就拜托了太史擎帮她打听宫里选妃的消息。
    “太好了!”
    吴茱儿由衷地替月娘高兴,她知道月娘心存大志,就怕她在宫里不顺,再受那曹太监欺压。
    “她现在改了名姓,叫任梦曦,”太史擎将他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地告诉了吴茱儿。
    当今万岁年少,懒理朝政,却很痴迷音律,专好风雅之事。月娘在献艺时,一曲琵琶断肠催泪,赢得了万岁的青眼,初封便是五品的美人,巧的是还赐了她一个“月”字,可谓是风头无两。
    同她一起进宫的另一位秦淮名妓就没这么幸运了,虽也擅长弹奏,可长相偏于妖艳,不得圣心,只落了一个八品的选侍,留在宫中。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她如今过得很好,宫里的妃嫔虽然不少,但身居高位的不多,一个得宠的美人,少有人能欺负到她头上。”
    吴茱儿连连点头:“我就知道月娘会如愿的,她人又美心又善,论起学识不输男子,万岁爷真有眼光。”
    太史擎哼笑一声,没打算告诉吴茱儿,那谢月娘能一举得宠,可不是凭着人美心善,而是城府和手段,不然另一位进宫的秦淮名妓同样精通音律,为何只落得一个八品的选侍,没能出头。
    “多谢师兄帮我打听消息,我敬你一杯。”吴茱儿起身为太史擎斟了一杯桂花酿,又给自己满上。
    两人碰了一杯,吴茱儿一饮而尽,面颊泛起一抹粉光,叫太史擎多看了两眼。
    小鹿子在一旁啃着月饼嚷嚷:“我也想喝酒!”
    太史擎冷声道:“我看你是想挨揍。”
    小鹿子撇了撇嘴,趁他们不注意,抱起酒壶就跑,吴茱儿连忙提起裙子去撵他。
    “不行不行,你还小呢,喝不得酒,会伤身的!”
    “我就尝一口,就一口!”
    两人在花园里你追我赶,又笑又闹。
    “真吵。”太史擎抱怨了一声,拿起一个捏的丑不拉几的月饼,忍着嫌弃,掰开尝了一口,味道意外的不错,他仰头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勾起了笑。
    ……
    中秋过后,天气渐寒。
    京师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东林党群臣弹劾司礼监秉笔太监雄震二十四大罪不成,反被雄震倒打一耙,以左副都御史杨大人为首,十六人入诏狱。
    吴茱儿之所以听闻这件事,是因为太史擎的祖父和舅舅也被牵连了进去,就在这十六人之中。
    这天傍晚,王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哭哭啼啼地上门,央求太史擎拿出他父亲太史公的信物进宫面圣,替王祭酒和王逸之求情。
    太史擎听完了经过,当机立断,取出一面刻着“如朕亲临”四字的金色腰牌,带上小鹿子匆匆出了门,留下吴茱儿面对哭成泪人的王家母女。
    吴茱儿给她们奉上热茶,好声劝慰:“夫人,您先别哭了,师兄已经进宫去了,我们耐心些等着他消息吧……”
    话没说完,就被王梅君打翻了茶杯,指着吴茱儿的鼻子怒声道:“你说什么风凉话,那诏狱岂是人待的地方,只怕一个晚上,祖父和爹爹就得脱一层皮,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都怪你这个不要脸的害人精!要不是你非哄着表兄从我家搬走,今天东厂和镇抚司的人来了,根本带不走祖父和爹爹!你给我等着,要是他们出了事,我绝饶不了你!”
    吴茱儿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再看王夫人和另外两姐妹,都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
    吴茱儿低下头,咽下委屈和难过,不与她们争辩,默默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片,转身离开客厅,到门房去等太史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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