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城是故意的,照片发出去,自己也觉得挺中二,放以前根本不会这么干。
    最近可能是被林迁西给带坏了。
    他又把那张照片原片点出来,林迁西的脸被手机像素造成的朦胧感恰到好处,自己垂眼看着他的角度也莫名的和谐,仿佛所有眼神和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宗城手指点一下,弹出了删除的选项,再看一眼,还是没删。
    其实林迁西没说错,这张拍得确实挺帅的,把他们俩的侧脸都拍得挺帅。
    删了有点儿可惜,还是留着好了。宗城点掉图片,放下手机,起身去倒水。
    还没拿到杯子,手机铃声响了。
    他以为是林迁西的回击来了,返回来拿手机时都提起了嘴角,等看到屏幕上面一串没有名字的号码,那点笑瞬间全无,按下接听时脸已经冷了。
    “宗城!是不是你在听!”电话里顾志强的声音跟以前一样高了几个度,简直炸耳。
    “不用叫,是我。”宗城回。
    “行,是你就行。”顾志强说:“你可真厉害啊,什么样的法子都弄不动你了,才去那儿多久,连街上的都动不了你了是吧,你就非得这么绝情是吧?”
    “你不觉得这话有问题?”宗城冷声:“麻烦你自己别挑事儿。”
    “我挑事儿?”顾志强声音又高一个度:“什么叫我挑事儿?我是你爸!你凭什么带着顾阳不认我啊,我还没老呢就把我给踹了,有你这样的儿子吗?我跟你说城儿,你再怎么也改变不了是我儿子的事实,你这样是要被雷劈的知不知道?”
    “别这么叫我,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宗城说:“等雷下来,我俩站一起,你看劈的会是谁。”
    “你……”顾志强被气到了,在手机里喘着气:“当老子的不跟你废话,你还没成年,摆脱不了我,你妈走了,这家里就得我说了算。”
    “成年也就几个月的事儿,快得很。别把要钱说得这么好听。”宗城打断他:“这笔钱是留着给我和顾阳读书的,不是你的你别想,一分都别想要到。”
    顾志强气地音调都尖起来了:“明天是你妈忌日,你就这么对你老子?”
    宗城直接冷笑了声:“我妈忌日还用得着你提醒我?我妈忌日前两天你还叫人上了我的门,也不赖。”
    “宗……”
    电话被他掐断了。
    宗城站着,想起顾阳,低头在手机上点开他的微信,想问他有没有被顾志强找上。
    看了眼时间,又觉得太晚了,估计顾阳已经睡了,他退出对话框,把消息发给了季彩。
    季彩还没睡,很快回过来。
    你爸不可能找顾阳,知道钱都在你这儿管着呢,何况还有我。
    他是不是又找你了?
    宗城坐回椅子上,屈起双腿。
    找了,找也是白找。
    季彩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来。
    宗城接了。
    “怎么样啊城儿,你那边儿要帮忙吗?”季彩声音很低,可能是怕吵到顾阳。
    宗城往后靠上椅背:“不用,没混混找我麻烦了。”
    “解决了?”季彩问:“有人帮你啊?”
    “嗯,一个叫路峰的,帮我疏通了一下。”宗城该说林迁西的,不知道为什么,在季彩跟前就没提。
    “嗨,有朋友帮你就行。”季彩笑了声,像活跃气氛一样:“可怜我们城儿了,本来也该是做大少爷的命,真不容易哈。”
    宗城配合地跟着笑了一声,但声音低得约等于无:“没那个命。”
    季彩说:“你放心,我一个搞体育的,身边都是练家子,你那个爹不敢到我跟前找顾阳。”
    宗城就是知道这点才把顾阳交给她的,沉着声音说:“顾阳没事儿就行,你帮我照顾好他,等以后我再接他过来。”
    “知道了,说多少回了你。”季彩声音放柔了:“早点儿睡吧城儿,别太辛苦了。”
    宗城什么也没说,就“嗯”了一声。
    季彩可能是听出他没再说的意思了,按了挂断。
    一般这个时间他都还在做题、学习,熟悉他的都知道他的作息,不会多打扰。
    宗城默默划出对话框,一只手已经伸出去拿到了笔,眼里发现了一条未读消息。
    早在他看照片的时候,林迁西就回了话过来。
    我!学!着!呢!
    这感叹号,简直掷地有声。
    宗城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猜他可能还在学,嘴角轻轻牵一下,被顾志强弄坏的心情都给盖过去了。
    没想到他还挺听话的。
    林迁西是真听话的学了。
    晚上最多睡了三个多小时,早上六点半就起了床。
    起床后他先回头看一眼床头上贴着的计划表,马上踩着拖鞋冲进洗手间去洗漱。
    等他出门的时候,嘴里叼着块面包,手里还拿了本语文必背手册,一边下楼一边支吾不清地嘀咕背着文言文。
    这也是计划表上的。
    今天赶时间,他出了小区也没遇上骑摩托经过的王肖,就爬上了个公交车。
    林迁西在车门那儿嚼面包,一边在心里背课文,以前完全没背过,这会儿就是硬往下记,比嘴里的面包还难吃。
    间关莺语花底滑……滑,幽咽……水流,不是,幽咽泉流冰下难。
    下一句什么来着?
    忽然听见旁边座位上有孩子的声音在背古诗词,林迁西看过去,一个扎小辫儿的小女孩儿在自己奶奶怀里摇头晃脑,奶声奶气地背“故人西辞黄鹤楼”,后面的几句一口气就背出来了。
    奶奶拍着孩子小手说:“乖乖真棒!”
    旁边的乘客夸:“这宝宝真聪明。”
    林迁西一口面包默默咽下去,决定下次不坐这班车了,受刺激了,搞得他还不如一个半大孩子似的。
    还好很快到学校了。
    林迁西下了车,一个箭步冲向校门。
    他背着书包半点儿没耽误,小跑着爬上教学楼,转过拐角的时候看见后面上来了背着书包的姜皓,脚步停一下,叫他:“哎!宗城来了吗?”
    姜皓抬头,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有事儿吗?”
    “我找他。”林迁西抓着扶手追问:“来没来?”
    “没来,”姜皓盯着他:“你找他干什么?”
    林迁西觉得他看自己眼神挺不友好的,这话说得也不客气,好像他这样的人不该找宗城一样,勾起嘴角笑:“我就乐意找他,你有什么意见?”
    说完都没甩他一眼,匆匆上去了。
    今天确实来得早,教室里人就来了一半,丁杰和张任都还没来,后排就到了林迁西一个。
    他那篇文言文才背一半,书拿出来,接着奋战。
    忽然有个人站到了他旁边。
    林迁西一扭头,吃一惊:“操,干嘛?”
    周学明背着双手,刚从后门进来,正瞅着他。
    “怎么着啊老周?”
    周学明瞅瞅他,又瞅了眼他面前的书,也没回答要怎么着,保持惯常的淡定,背着手去了讲台上,手里的茶杯一放,拿了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大字:通知。
    写完了,老周放下粉笔,拍拍手,回头说:“今天下午休课,高二集体召开家长会,大家各自通知一下家长,等其他同学到了也互相告诉一下,还是关于期末考试分班的事儿。”
    林迁西两只脚踏到前桌的板凳腿儿上,上半身不自觉地晃了一下,嘴里“啧”一声。
    期末考试前叫家长,好像是应该的,就是对他来说有点儿措手不及。
    老周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眼睛看着他这里:“一定要叫来,不要以为还能跟以前一样蒙混过关,这是关系高三的事儿。家长没来的,下午自己也不用待了。”
    说完了把茶杯一拿,出去了。
    林迁西以前就是那个蒙混过关的,老周这话明摆着是说给他听的。
    章晓江上去把刚才老周的话写在了黑板上面,方便通知新到的同学。
    班上的同学已经有不少都出去联系家长了。
    林迁西把书翻过来一盖,站起来,离开座位。
    经过陶雪座位,她抬头小声问:“林迁西,你也要去通知家长了吗?”
    林迁西就笑了笑,没回答,走出教室,去了走廊上,掏出手机。
    他妈的号码其实早都记住了,在手机里很快就划出来,但是彼此通话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林迁西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电话过去,是怕他妈这会儿才下夜班,打电话不方便。
    最后对着那号码看了半分钟,还是拨下了号码。
    一直是未接通的忙音,在耳朵里响了一声又一声,直到林迁西都以为要自动挂断了,电话通了。
    “什么事儿?”林慧丽的声音问。
    林迁西听到这一句才想起从那天吵了一架,他们好几天都没说过话了,那天在便利店外面,其实看见宗城在她跟前买东西了,也当做没看见。
    他压着声说:“今天下午你有空吗?学校通知要开家长会。”
    林慧丽在那头像是忙着什么,窸窸窣窣的:“你以前从没有哪次提过要开家长会的。”
    她停顿一下,问:“是有什么别的事儿吧?这次是打了架还是别的事情,你们老师叫我过去是要赔医药费吗?”
    林迁西沉默了一下,说:“是开家长会。”
    “我没时间,给你多转点儿生活费吧,如果真是要赔钱就自己赔。”林慧丽不咸不淡地说:“那天我也有责任,不该跟你吵,你别因为这就出去惹事儿,省点儿心吧林迁西。”
    电话里有人叫她:“走吗慧丽姐?难得有假,就等你了。”
    林慧丽说:“我有事儿先走了,挂了。”
    林迁西听见挂断的声音,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拿着手机在眼前看了看,咧了咧嘴,重复一句:“省点儿心吧林迁西……”
    大概也能猜到,他妈怎么可能把家长会这种事情跟他联系在一起,完全没可能,所以就是有假也不会来。
    他拿着手机回教室,刚坐下,手机里跳出了转账的消息。
    他妈居然真给他多转了几百的生活费。
    林迁西没收,等它自己退回去,手机一把扔进书包,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其他人的通知明显就顺利多了,上午几节课结束,刚中午放学,已经有不少积极的家长到了。
    丁杰和张任一上午没来,有俩家长直接就进来坐在了他们的座位上。
    班上闹哄哄的,林迁西被这些积极的家长夹在中间,看着章晓江已经上了讲台开始准备点名了,书包拿出来,站起来就离开了教室。
    一个家长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如回去自己学习。
    ……
    宗城在偏僻的十字路口边上站起来,面前是一堆焚化了的纸钱。
    人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连要给去世亲人的忌日纪念一下都没地方。
    他拍了两下身上,沾上的烟火味道还是没散,转身往回走。
    经过熟悉的街上,杨锐从杂货店里伸出头问:“你今天没去学校啊?都这个点了。”
    宗城看了看他:“嗯,有点事儿。”
    “那一定是重要的事儿吧,”杨锐笑了声:“我看林迁西这几天那样儿,跟明天就要考试了似的,都急死了。”
    宗城没说话,边走边掏出手机,林迁西今天居然没发消息过来,再翻了翻,姜皓倒是给他发了两条短消息过来。
    今天下午有家长会,都得通知家长。
    你今天请假请得也太是时候了吧,这就完美闪避了。
    宗城没回,边走边收起手机。
    他转来的时候就跟老师说过自己情况,家长会肯定没法参加,老师是点过头的。
    今天天气不是太好,有点儿阴。
    宗城走到自己住的老楼外面,还没往里走,突然脚边飘来一小块面包屑,他顺着方向看,发现是从侧面花坛那儿飘出来的,好像有人在那儿。
    老楼外面种了一片花花草草,花坛也修得有点年头了,一个人手臂搭着膝盖蹲在那边上,脚边放着书包,明显是刚从学校过来的。
    是林迁西。
    他手里拿着袋刚开了口的面包,眼睛盯着脚边:“这么巧,你也一个人啊?”
    宗城走过去看见这幕,莫名其妙,他在跟谁说话?
    “我也一个人,来聊会儿吧,聊五块钱的。”林迁西手上撕着面包,一边撕一边说:“就聊五块钱的啊,我别的时间没有,还得学习呢。”说着捏着块面包碎往边上一抛,“来,汤姆,出来吧。”
    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从花丛里一下扑出来,叼住了。
    宗城才知道他是在跟只狗说话。
    为什么叫汤姆?汤姆和杰瑞的汤姆?那不是只猫吗?
    “没人管你啊?”林迁西问小狗:“你也没伴儿?”
    小狗不耐烦地对着他叫一声,急着要吃的。
    “操,脾气还挺燥。”林迁西又抛一块,往对面的树干那儿抛,嘴里说:“别不高兴了,谁不是呢,大家都一样。”
    小狗往那儿划着小腿扑,去抢了吃了。
    宗城盯着林迁西,看他一小块一小块地抛面包碎,不知道他这种自言自语的习惯是从哪儿养成的,是没人跟他说话的缘故?
    很快他就喂完了一整块面包,从口袋里掏了掏,居然又掏出几颗花生米来,剥了继续丢给小狗,故意往树那儿丢,惹得小狗蹦蹦跳跳,每一颗都能很精准地砸到对面的树叶上,还是同一片。
    “看,汤姆,哥哥厉不厉害?”林迁西勾着嘴角说。
    宗城眉毛动一下,抽什么风,这就已经跟狗称兄道弟了。
    “来,再给你表演个林氏独门秘技。”
    林迁西手里捏着最后一颗花生米,朝树干一丢,砸到了树身上,一弹,落花坛一棵芭蕉的大叶子上,再弹到花坛砖头边沿,最后飞射出去,落地上,滚进了下水道里的砖缝里。
    “啧!”林迁西皱眉:“没计算好距离,不然最后该直接飞进去,怎么是滚进去的……”
    他转头伸手,一手一只抓住眼巴巴看着他的小狗的狗爪,在一起鼓掌似的拍两下,捏着嗓子说:“西哥真棒!西哥帅爆了!”
    又松开一只狗爪,单手握着它一条前腿上下晃了晃:“见笑了汤姆,下次一定让你见识我真正的实力。”
    宗城知道他为什么打台球好了,确实有这方面的头脑,看来抛物线肯定能学好。
    就是现在像是喝多了,先是跟狗称兄道弟,再是人狗分饰两角,再过几分钟不知道会不会人狗合一。
    “再见吧汤姆,五块钱的聊完了。”林迁西终于放开了小狗,拍拍空了的口袋:“下次再带十块钱的来找你。”
    小狗“汪汪”叫两声,又钻回了树丛里。
    林迁西依依不舍似的盯着那儿,还不太想走的样子。
    宗城转头走人,免得打扰了他的雅兴。
    “谁啊!”林迁西已经发现有人了,追了出来。
    宗城走出去一截,还是被他追上了,插着兜转过身。
    “我路过。”
    “你路过什么啊,”林迁西追上来:“我在这儿等你呢!”
    “你逃课了?”宗城忽然问。
    林迁西被问的一愣:“没有。”
    宗城打量他,不是逃课,那就是家长会没去。忽然想起便利店里见过的他妈,还有杨锐说的那句他差不多有家等于没家,多少有数了。
    是没地方去吧。
    宗城转身朝老楼走:“我今天请假了,也不去学校。”
    “怪不得没见到你。”林迁西跟上他。
    一路跟进他家门,宗城把小桌先拖出来,顺手从柜子里翻出了个新坐垫,扔给他:“这给你用。”
    林迁西拿起来看了眼,上面一只米老鼠:“我操,这么卡通?你倒是给我买个酷的啊!”
    “谁给你买的?”宗城说:“我给顾阳买的。”
    林迁西笑一声:“行吧,下次我自己买个酷的过来。”
    “随你。”宗城问:“吃饭吗?”
    “吃饭的时候能讲题吗?”林迁西拿着坐垫一放,在小桌那儿坐下来。
    宗城说:“你能叫爸爸就能讲。”
    林迁西低头翻题册:“你等等,计划表上的内容太多,我要看看攒了多少题了。”
    宗城在旁边拖了坐垫坐下来,掏出手机点外卖,想起了照片的事儿,无声笑了下:“你今天可以就叫一声,当面叫就行了。”
    林迁西抬头:“你他妈也太……”
    “太什么?”宗城截断他的话。
    林迁西想说也太会玩儿了,看看自己面前一堆等着教的题,还是忍了,歪头看着他侧脸。
    宗城低头在那儿选外卖,手指随便点了几样,刚想问他要吃什么,感觉林迁西的身影接近了,转过头。
    “爸爸……”
    宗城看着他,耳朵上还留着他语气刮过的一点痒,他声音低的时候直往耳膜里钻。
    林迁西刚想小声搞个突袭就完事儿,没想到他一下转过头来,瞬间彼此对望。
    两个人四只眼,一时没了声儿。
    直到手机响了一声提示选餐服务的声音,林迁西一下回味过来了,低声说了句:“操,丢人……”
    这样喊真就贼羞耻。
    宗城低头,又点两下手机,没看出脸上有什么变化,递给他:“吃什么,自己选吧。”
    林迁西接过手机,不放心似的,抬头问他:“我叫的怎么样,能教了吗?”
    “听见了,”宗城看他一眼:“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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