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
    白虎与麒麟在海岸上嬉戏,水榭楼台上,海风轻抚恒昌旌旗,一同微微摇曳的还有赫连家族的族旗。
    或许是因秋季即将到来,海风已有了丝丝阴冷之意。
    宇文君,景佩瑶,郭老爷子以及伏城四人围坐一桌,赫连清漪为厨娘,为四人准备菜肴,无丫鬟侍女,此间一切从简。
    郭盛和还在横龙山内养伤,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挂念的紧,再护犊子,也无法就此事向宇文君发牢骚。
    伏城安坐在南座,给三人斟茶倒水,一语不发。
    很久之前,伏城便想过有朝一日可同大人物坐在同一张桌上议事,按照很久之前的想象,桌上的人唯有郭老爷子一人算是个大人物。
    宇文君和景佩瑶也是大人物,但因年纪相仿,实则感觉不到大人物身上特有的气态。
    黑山之地人族大败而归,郭盛和在战场上不算勇冠三军,只能说不怂,于大局而言,也只能算是小有功绩,略有对不住八顾之一的名号。
    但无妨,郭盛和还很年轻,往后还有机会大展宏图。
    宇文君凝望了眼老爷子脸上的忧色,柔然道:“北海之地,郭氏家族可彻底退出,主营后方之事,不过该有的分红,每年都会如数到账。”
    郭老爷子微低着头,闻得此言又霍然抬起头,正视眼前的年轻人,沉声道:“钱财之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如今人族元气大伤,我身为北方一尊大佬,自然也会有大佬的担当,只是我心中有一事不平。”
    “还请你答疑解惑一二。”
    宇文君微微一怔,手指微微摩挲茶杯,道:“老爷子但说无妨。”
    郭老爷子盯着宇文君眸子,缓缓言道;“莫非你觉得我郭氏家族只能如那妇道人家般,只能做一些不算大事的事情。”
    “你让我郭氏家族退出北海之地,我无怨言,令我郭氏家族操劳后勤之事,也合情合理,但这似乎太合情合理了些。”
    伏城微微低头,看了眼三人茶杯里的茶水,还较满,无添茶必要。
    景佩瑶也不知是抱元守一,还是静气凝神,亦或是心里想起了那个小家伙,总之不像是个女政客。
    宇文君闻后,单手托住下巴,似笑非笑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深表钦佩,只是当下诸多事宜,需要合理,需要符合人心所向。”
    “我自然知晓郭氏家族内人才济济,某些年富力强的叔叔辈,论文韬武略凌驾于郭盛和之上,此类人自然可上台面,乃至于在战场立下赫赫功勋。”
    “我有鲲鹏之志,欲直吞万里,可我也有口腹之欲,亦捉襟见肘。”
    “后勤一事,看似不太体面光彩不算夺人眼球,却必不可少,得有极其可靠之人去落实,此类事情最是繁琐,桩桩件件大大小小,都得细细思量斟酌。”
    “除了老爷子你,眼下我真无可倚重之人。”
    “燕北游与慕容秋水乃至于仲翊,主掌恒昌与灵族之间的贸易往来,大体来看,灵族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可诸多事,仍需有人去做,他们真无法脱身,又值此多事之秋,原本一些无需亲力亲为的事,都得亲自上场以定乾坤。”
    “郭氏家族只要可稳住后方,便已等同于斩杀了五位无极大将。”
    “还望老爷子明鉴。”
    基础乃重中之重,自古如是。
    听得宇文君一套犀利言辞,老爷子无声而笑,端起茶杯小嘬了一口,道:“这马屁拍的不错,已到炉火纯青之境,既符合现实,又能达人心之理,我家那小乖孙真不知何时可到如此之境。”
    宇文君也喝了小口茶水,淡淡然道:“待得郭盛和何时成了郭氏家族的掌舵人,他自然就到这个境界了。”
    “许多道理并非不懂,只是没机会去懂。”
    “老爷子这就有点如那贫苦之家的父母般教训子女一样,明知晓子女能力边界,却又爱抱怨子女无出息。”
    郭老爷子脸色古怪,欲言又止。
    南座的伏城见缝插针,连忙给两人添茶。
    老爷子憋了半天,才阴阳怪气道:“好小子,都敢说教老夫我了,北海有你,当安然无恙。”
    大体而言,宇文君与景佩瑶主掌兵戈之势,伏城主掌谍报,内政赫连家族还有些多位精明实干之人,自然是无忧。
    至于往后是否如当下大局如出一辙,便又是另外一回事。
    神族势大,足以震慑众生之心。
    得亏深海中还有一尊极灵玉蟒与那清冥巨鳄养精蓄锐,否则真不知人心已散乱至何等地步。
    老爷子这才问道:“我家那小厮,在战场表现究竟如何?”
    “我要听个实话,今日若不说实话,我跟你不得了。”
    族中长辈打量继承者一事,自不会依凭眼中所见,旁人之口风也至关重要。
    他自认为,眼下的八顾之首还算是个实诚人,只是偶尔不太实诚而已。
    宇文君也未想到,此时此刻老爷子还有这等心思。
    想了想,微微叩响茶桌,缓缓道:“奔袭战可称之为上等,正面决战中等,大局中上等,然略有心浮气躁,修为不深,是一块璞玉,但得遇一个好匠人。”
    老爷子闻后,表情微妙,这话听了后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骂娘。
    继续问道:“以你的眼光来看,那匠人是谁?你族赤元,还是你自己,还是某些德高望重实力深厚之人?”
    宇文君一脸诧异,反问道:“据我龙眸来看,老爷子体内血气旺盛,精气神精炼端懿,何至于如此打问家中后人之事?”
    郭老爷子顿时一脸不悦,粗糙的老手拍了拍茶桌,茶杯里的茶水溅起三尺有余,略微厉声道:“只是随便问问,不行吗?”
    宇文君连忙赔笑宽慰道:“息怒息怒,赤元倒是可做郭盛和的磨刀石,但却大材小用,郭盛和也消受不起,索成郭功力差了些也不行。”
    “有些事,唯有自渡。”
    “事后,我可令人将《极枢》心法传授于郭盛和,兴许可别开生面。”
    老爷子一脸不屑道:“就那套培养稚子的心法?”
    宇文君得意一笑道:“老爷子此言差矣,此功法出自于顾雍之手,乃是大道精华,悟性越高可得裨益自然也就越多,郭盛和只是心性不稳,但悟性是够了。”
    老爷子这才释然一笑,顾雍的手笔无需置疑。
    可刚笑了没两声,神色又是一凝,道:“你开宗之时,顾雍已驾鹤西去,后又得此《极枢》教导稚嫩学子,想来也是临时起意之心,而你在白鹿书院时已算是成才,顾雍绝不会传授你《极枢》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一旁的景佩瑶眨了眨眼,险些唉声叹气,为何这有些心结,总是解不开呢。
    宇文君深感自己大意了,事已至此,也只好默然点头。
    老爷子见状,手背青筋暴起,内里真元狂涌,险些外泄出阵阵罡风。
    “果然啊,我就知晓那人不会轻易走了。”老爷子道。
    宇文君如实言道:“顾雍师尊已替我去了魔界,可能就在魔君脚下修身养性,老爷子心胸宽广,想来也不会对往昔之事记恨于心。”
    郭老爷子闻后,心中怅然亦很畅然,是啊,那狂徒虽不讨人喜欢,可能力还是明摆在那里的。
    顾雍活着时,人族无人敢正面撄锋,顾雍死后,人人恨不得将顾雍得而诛之。
    “王长生总是你杀的吧?”郭老爷子冷不丁问道。
    宇文君摸了摸鼻子,不知这位老前辈是对自己不信任,还是想要在紧要关头知晓更多底线边界,或许二者都有。
    一旁的景佩瑶默默道:“我算是帮凶。”
    郭老爷子嘿嘿一笑道:“也罢,我总得知晓些事情,总不能在往后无意之中犯了策略之误,犯了人情世故的大忌。”
    王长生已死,封了个无法世袭罔替的异姓王,王家后人在仕途官场几乎断了中梁,然而在南方之地,依旧树大根深,饶是谢一鸣也得一如既往给王家三分薄面,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个忌讳,郭老爷子得避,恒昌宗也得避,很多人都要避。
    赫连清漪开始上菜,以海鲜为主,血红龙虾,人头大小的金黄螃蟹,以及海鲜汤,数量虽少,然味道与质量称之为上佳。
    身居北海,海鲜管够。
    郭老爷子兴许是话说开了缘故,今日也是胃口大开,提起大龙虾便大口朵颐了起来,丝毫无长辈的体面斯文。
    宇文君和景佩瑶对视了一眼,为了配合老爷子,也是不顾吃相大口朵颐了起来,至于伏城,一看这架势,也就自然知晓该如何控制吃相一事。
    ……
    饭后喝了几杯闲茶后,老爷子便率众离开了。
    至此,伏城近乎彻底掌握了整个北海大小政务。
    宇文君与景佩瑶自然不会对政务过多插手,赫连家族已成北海实际权力最大的存在。
    “近日可有些风声?”宇文君站在栏旁轻声问道。
    伏城应道:“那一边偶有海啸发生,兴许是刻意而为,不过我们也不是吓大的,渔船一如既往出海捕猎。”
    “偶有波折,便有海妖排忧解难,明月山那位姑娘,偶尔也会搭把手。”
    “倒是有一事,令我今日起了疑心。”
    宇文君微微皱眉道:“何事?”
    伏城如实言道:“就是无糟心事发生,令我怀疑。”
    “单纯的吓唬恐吓,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这个时机很敏感。”
    “外加出海的渔船本就人员混杂,北海之上,也有多条暗线,非老马不可识途。”
    “调查此事极其耗费神思,且有可能吃力不讨好。”
    宇文君想了想,道:“你这里一切如常,此事我去落实。”
    伏城诧异道:“你刚一来,估计对面也会疑心加重的。”
    宇文君淡然一笑道:“无妨,郭氏家族率众离开,外界将会误以为北海暂时政权散乱无神,对我而言也是个机会。”
    伏城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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