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唐国一方。
    陕城决战之后文易目送苻坚撤走,然后派兵接管了洛州,并把战线前推了一百五十里,陈兵潼关口。
    不过他没有下令攻城,而是就地防守搞起了内政建设。
    众将士非常不解,之前不让痛打落水狗现在又不让进攻,几十万大军守在这里空耗粮食,换成谁都想不通是为什么。
    于是众将就找到李忠,希望他去问一下。
    李忠本人也同样不解,就顺水推舟找到文易询问缘由。
    文易遥望潼关,道:“已经没必要打了。”
    李忠道:“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文易道:“新年到来之前,天下就可以复归一统了。”
    李忠先是不解,随即脑海中灵光一闪,不敢置信的道:“您是说苻坚会投降?”
    文易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道:“在收到确切的消息之前,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免得坏了大事。”
    “是。”李忠犹自不敢相信的道:“请恕臣僭越之罪,实在是……苻天王非甘居人下之辈,怎么会举国投降呢?”
    文易悲伤的道:“因为他胸怀天下,不愿让关中四百余万枉死。”
    李忠眉头紧皱,他宁愿相信苻坚是为了保全家族投降,也不愿意相信这个理由,太扯淡了。
    然而当他抬头看到自家君主的时候,反驳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眼前这位就是这种人。
    可苻坚是氐人,自家皇帝是纯纯的汉人,怎么能一样?蛮夷也能有这样的仁义之君?
    文易看出了他的疑问,但也没有解释太多,道:“你就按照这个计划去准备好了……对了,给北都传信,让他们抽调够四百万人越冬的粮食过来。”
    李忠纵使有一肚子的意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就是文易的个人威信,不论他的话听起来多么荒谬,下面的人都不敢不听。
    下面的将士们也一样,当李忠告诉他们:“陛下自有打算不要多问,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将士们也只能听着,然后恪尽职守不敢有怨言。
    ……
    文易他们可不是在这里干等着,这不是唐国的风格。除了留下部分兵力把守要道防止秦军从关中杀出,其余人全部到民间帮百姓干活。
    洛州向来是繁华之地,秦国这些年还算安宁人口增长比较快,这几百里地上生活着十余万百姓。
    苻坚撤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军队和官吏,百姓都留了下来……嗯,士族和地方豪强也跟着逃走了。
    一开始百姓们都很害怕,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大多都逃到了野外或者提前准备好的藏身之处。
    只有一些实在跑不动的才不得不留下等死。
    但很快百姓就发现眼前的这支军队不一样,他们竟然没有防火,也没有抢百姓家的财物,甚至还主动帮那些没办法逃走的人家干活。
    修补房屋,挑水砍柴,还帮他们治病。
    有些百姓大着胆子返回村里,尝试着和唐军接触……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百姓返回乡里。
    早就选拔好的行政官吏也恰好到来,开始行使权力对这里进行治理。
    首先就是清查人口清丈土地,有军队配合这项工作完成的很快,没用一个星期就查清楚了。
    然后就是推倒村子外面的围墙,给所有人分地。
    土改的威力马上就显现了出来,这些百姓在拿到土地的当天就成为了唐国最忠实的拥护者。
    这还不算完,军队开始帮着修建房子,无数的农具、御寒的衣物从洛阳运送过来,分发到每一户百姓手里。
    军队可不是只帮忙干活,同时也在做着宣传工作。向百姓宣传唐国的新思想新政策,从根本上让百姓知道唐国和之前的朝代的区别。
    这还只是初步完成改造,后续的学政体系、医疗体系等各项配套机构的建设,还要慢慢来才行。
    即便如此,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也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
    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洛州就实现了由乱而治。
    而后从南方运送来的粮食就源源不断进入洛州,一小部分分给百姓让他们能顺利熬到明年夏收,更多的就地储存等着送进关中。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将士们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这打又不打退又不退,到底是什么意思?
    文易也知道大家的想法,这种时候他也是在没什么可说的,干脆就挨个军营进行巡视慰问。
    这下好了,将士们就只剩下激动兴奋,再也没有人关心为什么不开打的事情。
    基层官兵被稳住,中高级将领就更不敢说什么了,只能继续等。
    还好这次并没有等太久,文易刚刚在军中巡视一圈,还没有回到大营就收到了苻坚送来的礼物。
    一封密信。
    看着这份密信,文易却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提笔写了一封信道:
    “把这封信送给苻天王,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里,要快。”
    那信使也没有多问,把信装好后就转身离去。
    然后文易就召集众将,把那封信给他们看。除了李忠早有准备,其他人都大惊。
    林兴烛道:“陛下,这封信可信吗?”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可信吗?秦国又不是没有再战的能力,苻坚怎么会投降?
    文易道:“可不可信不需要你们考虑,叫你们过来是商量如何配合苻天王完成政权交接,以免有人生乱。”
    “这……”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无法理解他哪来的这种自信。
    还是那句话,作为开国君主文易确实能做到一言九鼎,即便是表现的刚愎自用也没人敢说什么。
    所以众人只能按照他的要求想办法接管秦国,一番讨论之后拿出了最终的办法。
    李忠做最终汇报道:“根据苻坚提供的情报,最西边的金城、北方的朔方郡以及我们面前的潼关,这三大门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且把守三地的将领也都同意内附,只需要等到他一声令下,我们的人马就可以直接过去接管。”
    “若他所言为真,我们可以令慕容垂将军接管金城,潼关就在我们眼前也好办,只有朔方郡方向还需要派一员大将过去主持大局。”
    文易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岳山身上,道:“岳将军,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千万小心秦军使诈。”
    林兴烛、张勇等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岳山则高兴的起身道:“臣遵命。”
    文易又问道:“后面还有什么计划,继续说。”
    李忠这才说道:“若潼关守将苻雅遵照约定投降,我们可派一员大将火速赶往长安,只要能顺利接管这里秦国纵使还有人不服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花了。”
    “之后我们在四面合围,逐个剿灭那些地方部族势力,清除士族豪强……如此秦国之地就彻底为我大唐所有。”
    文易思考了一番,也觉得这个计划很好,就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理吧。该如何用兵你自己决定即可,不用事事来请教我。”
    李忠道:“是。”
    会议结束后,唐国大军开始调动。
    大军主力做好了入关中的准备;岳山带着一支军队走水路前往河套地区,准备渡河接管朔方郡;同时一队信使前往广武城,向慕容垂传达军令。
    苻坚那边也没有多耽搁,按照约定在十二月初五宣布举国归唐。
    秦国举国震动。
    只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金城的秦国守将王鉴、朔方郡的苻洛以及潼关守将苻雅全部放下兵器开城投降。
    李忠当即就命林兴烛率两万骑兵日夜兼程直奔长安,只一日间就出现在这座古都之外。
    秦国太子苻宏率领文臣武将出城递交了降表。
    林兴烛一边派人接管城门,一边道:“苻天王和王相呢?为何没见到他们?”
    苻宏脸色有点不自然,这就相当于是在质问为什么他父亲不出来投降,让他怎么回答?
    这时王猛的儿子王休站出来解围道:“天王与唐皇陛下有约在先,无需出面。”
    林兴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有胆色的人,就问道:“你是什么人?”
    王休道:“在下秦国王休。”
    林兴烛道:“王休是吗?好,我记住你了。”
    然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下令让人把苻宏等人都看管起来,同时等待后续援军到来。
    此时长安秦国皇宫内,苻坚和王猛正坐在一起饮酒。
    眺望着城门口方向,苻坚道:“想来此时唐国的先锋军应该到了吧?”
    王猛道:“应该是到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不敢耽搁的。”
    苻坚语气复杂的道:“到了就好,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说完拿起旁边那一壶特别备好的鸩酒仰头痛饮,王猛想要阻拦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然后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一口气把酒喝完,苻坚笑道:“不要效小女儿姿态,这是我最好的归属。”
    王猛没有回答,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连喝了好几杯。如果可以他宁愿追随苻坚一起去,可是他不能。
    苻氏一族需要他庇护,苻坚的遗愿需要他去实现。
    苻坚也没有再劝他,而是拿出一封信,正是文易写的那一封,道:“我死后别的葬品有没有都无所谓,这封信一定要放在棺椁里。”
    王猛伸出颤抖的手,把信接过来。
    苻坚又说道:“景略,我的家人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们。”
    王猛举起手,悲声道:“臣一定照顾好诸位夫人、世子,若违此言必死于乱箭之下,祸及子孙。”
    苻坚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对,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我信得过景略,我累了,扶我去那边躺一会儿。”
    闻言王猛心中一酸,眼泪就止不住的留了下来:“好,臣这就扶您歇息。”
    苻坚已经有些踉跄,要不是王猛扶着连路都走不了。殿内提前已经准备好了毯子等物品,服侍他躺下给他盖好之后,王猛就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苻坚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紫,眉头不停皱起又舒展,应该是感觉到了痛疼。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发出细微的声音:“不……不要让他来见我,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戛然而止。
    一旁的王猛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
    正在潼关坐镇的文易听说苻坚的死讯把自己关在房间许久,虽然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做,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难以克制心中的悲伤。
    当他决定投降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第一,他心中的骄傲不容许他向别人俯首称臣;第二,只有死亡才能向世人证明他不是因为怕死才投降的。
    这就是他自杀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
    张夫人猜到了,王猛猜到了,文易也猜到了。
    所以文易才会给他写了那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唐国官方对十里亭相会的记录。
    其中有几点最为关键:两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为了天下生民计决定一战定胜负。
    这个记录就是告诉世人,他苻坚投降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不愿天下苍生遭受更多磨难。
    这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所以苻坚才会叮嘱王猛,一定要把这封信和他陪葬。
    文易独自把自己关在房间半天才出来,然后马上就下了一条命令:“为苻坚发丧,尊其为皇帝,谥号为文昭皇帝。”
    帝陵是现成的,苻坚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修好,已逝的苟皇后就埋在那里,现在只需要把两人合葬就可以了。
    文易没有去长安参加葬礼,不是不想去而是苻坚说了不让他去。他明白是为什么,所以就遵照遗愿没有去。
    不过唐国的军事行动并未结束。
    之前苻坚把各部族的首领全部外放出京,让他们获得了实权,成为事实上的割据势力。
    可还没等这些人高兴苻坚就宣布投降了,数十万唐军涌入秦国。
    现在他们面临一个选择,投降还是反抗?
    反抗九死一生,但投降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啊。
    是束手就擒还是搏一搏?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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