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的声音很轻很淡,淡到人察觉不出她话里的情绪有几分悲哀、几分愤怒、几分难过。
    傅津南越听越觉得这姑娘三观有点问题。
    徐政民当年抛弃元妻,娶一戏子入门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圈里传了个遍,对这事大多眼观鼻鼻观心,随便听听就过去了。
    唯独老太太没能成那漠不关心的旁观者,为了这事老太太还气了小半宿,翻来覆去骂老头子眼睛没睁开,居然看上了徐家。
    又骂徐政民是个不要脸的,丢了宝石,捡块烂西瓜当宝贝。
    也难怪老太太生气,徐政民头元妻是老太太嫂子的亲侄女,也算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多少有点欷吁那姑娘的结局。
    最后老太太叹了口气,断言俩狼心狗肺的东西走不长。
    还真让老太太说对了,几年后女明星生了场重病。
    当时的徐政民还在南方任职,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一西南三甲医院有个医术高,从业十年,动了上百台手术,就没出过什么意外的医生。
    得到消息,徐政民连忙开车赶了过去。
    据说动手术那天,本来不该那医生值班,后来被院长强行叫回医院动刀。
    那场手术足足做了五个小时,没能如徐政民意,手术失败,女明星没能抢救过来。
    傅津南知道这事也是个意外。
    那段时间傅家刚从那场祸事里喘过气,傅津南回国堪堪半个月,费哲怕他走不出来,特意在上海给他弄了个接风宴。
    傅津南又在上海逗留了两日,几个亲朋好友聚一堆,说说笑笑中提起自驾游的事。
    第二天酒醒傅津南谁也没喊,自己一个人就开车去了趟西南,接到老太太电话他人刚好在西南。
    老太太给他交代一任务,让他把一姑娘接回北京。
    刚巧,那姑娘就是徐政民元妻的女儿徐茵。徐茵那年刚满十八岁,知道女明星动手术这事,气得去医院找徐政民发脾气。
    傅津南听了这事差点甩手走人,还是没能捱过老太太的碎碎念,他亲自去了趟医院,打算把这位不知名的远房亲戚带回北京。
    谁曾想,手术门口乱作一团。
    徐茵的讽刺声,徐政民的怒骂声,还有医生跪地痛哭声全合一块儿了。
    傅津南没想趟这浑水。
    看徐政民不罢休,想把人搞死的赖皮样,傅津南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终究没忍住,啐了一口徐政民,噙着冷笑怒骂:“你这意思是还想把人医生逼死?医生他妈是人不是神。什么玩意儿,还来威胁人这一套儿。”
    “人死了就死了,能怎么办。”
    骂完,傅津南没再搭这事。丢下俩神经病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
    回忆至此,傅津南眼底起了三分疑惑。这事都过了八/九年,怎么又被提出来了?
    思索片刻,傅津南舌尖抵了抵牙齿,噙着意味深长看向眼前的唐晚。
    见她面色平静,眼里满是无辜,傅津南嘶了嘶,手掌扭过唐晚的脑袋,正儿八经问:“谁跟你说医生该死的?”
    唐晚用力掐了两把手心,忍住内心翻滚的情绪,仰着脸,满目无辜:“新闻写的啊,当时很多人都在骂那医生该死。”
    傅津南听了,深吸了一口气,睨她:“少听点小道消息,全骗人的。”
    唐晚淡淡笑了笑,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怎么知道是骗人的?万一是真的呢?毕竟——你又没亲眼见过呀。”
    傅津南懒得再跟唐晚争论,摆了摆手,简单粗暴作总结:“我说假的就假的,你爱信不信。反正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别听风就是雨。”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傅津南抬了抬下巴,再次提醒:“你别跟我倔,有时候真相大白没你想得那么大快人心。没必要把每件事都弄得明明白白,活得糊涂点挺好。”
    唐晚偏过头,眼瞅着墙壁上的光圈,似是而非问:“傅津南,你相信因果轮回吗?”
    “那玩意就是个笑话。要有因果轮回,这天儿早变了。”
    “可是我信。我还信——罪有应得。”
    第52章 倒是会躲
    傅津南站了老半天才噙着笑说:“看不出,您这么嫉恶如仇呢。”
    似是站累了,傅津南找了块顺眼的台阶坐下,双膝岔/开,一手搭在膝盖支着下颚骨,一手捏着烟头往台阶沿点烟尾。
    点了几下,傅津南停下手中的动作,掀开眼皮,略带好奇问:“那您说说,这天底下谁罪有应得,又谁该因果轮回?”
    唐晚听了,蓦地垂眼,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眸。
    那里头噙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似嘲似讽,似惑似疑。
    明明在笑啊,她为什么看着像是戏弄、揶揄呢。
    她那番话在傅津南看来是如此可笑吗?可笑到他能公然挑出来追问她。
    原来,这世上最伤人心的,不是抱冤无门,而是他一句轻飘无力的问话便将她这九年的坚持动摇了。
    之前那些尖锐的发言在这一瞬好像全变成了泡影。
    泡影开始褪色,渐化成无色无味的水,掉落地上,钻进缝隙再无踪影。
    别说搅动一番风雨,连一池春水都见不得吹皱。
    唐晚面色发白地蜷了蜷发麻的手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
    傅津南寡而淡地望了她一眼,这样的答案并没让他满意。
    不知想起什么,傅津南拍拍裤腿站起身,凑她眼前,混不吝说:“满满,跟我谈这些愤世嫉俗的东西没意思,我也没那兴趣。你要真想找个同好,改明儿我亲自给你寻一个,到时候你想怎么唠怎么唠。”
    唐晚哑口无言,看着傅津南好半晌没出声。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以至于他嘴里无论说出多恶劣的话,总有人不信邪,甘愿为他这颠倒众生的容颜沦陷。
    就像制造香烟的人总会在烟盒底端提醒‘吸烟有害健康’,可抽烟的人看了也没少抽一包。
    不怪他诱惑太大,怪她自制力不够。
    不然,也不会因着他随口说的一两句戏言当了真。
    —
    江然被吓了这一遭,无论后面唐晚说什么,她都表示不会跟这群人走太近。
    还说喜欢的是荧幕上的丁子扬,并不想跟他在现实里碰面。
    一是怕偶像滤镜没了,二是觉得能跟傅津南做朋友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唐晚听了,笑笑不说话。
    玩了几天,唐晚打算跟江然一起去天/安门看升国/旗。
    为了站人前,当晚凌晨三点半,江然就从床上爬起来准备。
    唐晚睡得半梦半醒,被江然晃醒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江然跟某教组织成员似的,非要拽她起床收拾。
    唐晚反对无效,只能不情不愿爬起来洗漱。
    两人走出小区,往街道一扫,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唐晚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见这状况,唐晚咬着牙问:“你至于这么早起床?”
    江然嘻嘻笑了两声,搂着唐晚的胳膊不停说好话。
    四点零五分,两人到达天/安/门广场。
    唐晚以为她们够早了,没想到广场已经睡了十好几个人。
    有的带着铺盖卷随地躺,有的直接坐在地上打哈欠,还有的倚在栏杆揉眼睛。
    这下唐晚没话说了。
    江然带了块藏蓝色披肩,往地上一铺,拉着唐晚一块儿坐下。
    三月末,晚上气温骤降,唐晚出门太急,身上只穿了件短袖棉t。
    风一吹,冻得她胳膊直起鸡皮疙瘩。
    唐晚忍不住吐槽,“我来这么早就为了受罪?”
    终究敌不过冷,唐晚借着江然的肩膀靠着挡风。江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拿过脚边的黑包,拉开拉链,从包里拽出一件牛仔外套披在唐晚身上。
    “幸好我拿了件外套,不然冻死你。”江然撇了撇嘴,吐槽唐晚。
    唐晚顺势拢了拢领口,幽怨反驳:“你要不这么早出门,我也不至于大晚上的被你拽下床。”
    江然白了唐晚一眼,理不直气不壮地反驳:“我听网友说了,要想站在前面,最好四点前过来,不然后面挤都挤不进队伍了。”
    唐晚没话可说。
    “你来北京都快四年了,还没看过升/国/旗?”
    唐晚吸了吸鼻子,说:“我每次路过看到的都是升上去的。”
    江然叹了口气,无情吐槽:“你就仗着有时间,离你近,可以随时见到才这么不当回事。”
    确实是这个理。
    她总觉得有的是时间,来得及。可往前望,留给她的时间分明不多了。
    江然仰着脖子望了望那一排明亮刺眼的路灯,又扭过脸问唐晚,“晚晚,你现在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唐晚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满脸迷茫。
    肚子里一堆答案,她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
    “没有吧。”唐晚眨了眨眼,慢吞吞回答。
    江然瘪了瘪嘴,有些不满意唐晚的回答,又找不到话说,只能推推唐晚的肩膀,催促她:“那你问问我啊。”
    唐晚被江然的孩子气逗笑,手指轻戳了两下江然脸颊上的小酒窝,配合着问:“那你呢。”
    江然笑容满面,端着小手骄傲宣布:“当然是嫁给高旭啊。这辈子无论怎样,高旭一定得是我的。”
    喊完,江然突然泄气,“晚晚。”
    唐晚自然而然接话:“嗯?”
    “我可以跟你说点心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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