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火……终究还是烧起来了。”白无庚望着开始燃烧的宅邸,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京城重地,防火严苛,而无论是皇族还是贵胄脑子也都很正常,不会效仿某人没事儿就点把火看着玩儿,所以即便是五皇子,也从来没见过火灾的场面。
    呃,哪个正常人会天天朝思暮想看火灾呢?对吧?
    贺难也没有见过火灾,虽然他跟“正常”二字关系不大。
    但没见过,不代表不会处理这样的事件,无论是白无庚也好贺难也好,他们都是天生便拥有“解决问题”这种才能的人。
    “救火。”贺难望见火起,立刻吩咐道。
    蔡家宅邸以及蔡家各处店铺的附近,早有数十名衙役枕戈待旦。这“救火队员”大致分为两部分,前者负责“灭火”,清一色面裹湿绢,身穿皮甲,手持斧锯,腰佩绳索,或提水桶、或推水车,只待冲入大宅扑灭火情;后者负责“防患”,装备倒是与前者无二致,只是手中的物件儿变成了铁锹铁铲。
    蔡家这座大宅虽然没坐落在闹市中,但周围却也存在着不少的民居,这年头木制的建筑多如牛毛不胜枚举,有道是“水淹一半,火烧全无”,一旦火势蔓延开来,烧掉的可不止是蔡家一户,要是抑制不住火情,烧掉半座城也不是没可能。
    而防止烈火延烧的最好办法就是“连拆带挖”,把周围的草木等易燃物全部拆除,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并围绕火场挖掘出一圈阻止火情蔓延的防线出来。
    倏然间,装备齐全的衙役们流星赶月一般开动,一拨人破开蔡府大门直入火场,另一拨人早就备好工具,绕着蔡府开始掘沟挖壕,势要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一道“防火线”。
    “百姓!快组织百姓撤离!”衙役队伍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朝着李仕通这边赶来,此人是负责组织防火的衙役头领。
    李仕通看了身边的贺难一眼,然后向那位心系百姓的头领说道:“我早就将百姓们安顿好了……现在就看你们能不能把火势压制住了。”
    白无庚听得李仕通说话,怔了一怔,然后俯身至贺难耳畔问道:“你居然连这一步都安排好了?”
    贺难颔首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悠然答道:“那是当然。”
    白无庚皱了皱眉:“如果我是蔡猛,那么一定从百姓突然撤离住处这件事中就能看出端倪,那么你不就无计可施了么?”
    “所以这是对付蔡猛的招数,而不是对付你的。”贺难耸了耸肩:“为了让火烧起来,又得让它在刚烧起来就熄灭……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气呢。”
    “你是要跟我在这儿救火,还是去追蔡家人?”贺难看了一眼白无庚,自从二人更新了“秘密协定”之后,贺难可以说是把五皇子当牛做马的使唤。
    因为五皇子不能随意暴露身份,所以也只能以贺难的“宾客”或者“朋友”的身份待在这儿——想看戏,那自然得交个戏票钱吧?贺难正是掐准了殿下的心理,才这么心安理得地对五皇子颐指气使。
    而齐单显然也不满足于只做个看戏的,他还要做个唱戏的,他悄咪咪地又在贺难耳畔说了些什么,贺难的表情变了几变,然后点了点头。
    话又说回来,擅长解决问题的人,往往也十分擅长“制造问题”,自打五皇子从京城不请自来之后,贺难便展开了对蔡家的一系列部署。
    贺难的直觉没错,蔡猛是个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的狠人——在贺难回到水寒郡不久,蔡猛便遣人到煊阳县打听贺难的底细,甚至还暗中雇佣了一些绿林人士不断进行小规模的侵扰,幸好贺家还有魏溃坐镇,虽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好在没有出现伤亡。
    蔡猛不知贺难在其中做了些什么手脚,自然有些肆无忌惮,但他却也在时光飞逝中意识到了自己派出去送年贺的手下们不但没有返乡,甚至连个回信都没有,于是也感到了一丝危机,便想继续派人进京打探一下情况。
    而贺难与不速之客齐单研究了一下过后,决定简单地释放出一些“蔡环谋反”的谣言来。人都说三人成虎事多有,这一来二去假也真,这桩谣言虽然传播的范围不广,但听到的人可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京城里的蔡环以为是蔡猛欲反,可谓是坐如针毡寝食难安,自然不敢有所动作;郡城里的蔡猛以为是蔡环谋反,心下都凉了半截,他只想借蔡环的名头威风,哪里想过自己这位干祖父年过半百还要折腾两下?又因为恐遭牵连不敢修书致问,一时间心中也有些自危。
    再然后,便是贺难用计于势,全面倾轧蔡家了。
    先用间于这干亲祖孙之间,散谣乱心,切断二人联系,是为斩其双臂;再夺蔡家声势,连横斧阳诸豪杰,将蔡家名下的产业不断压缩,使蔡家渐失立锥之地,是为断其二足。
    如此,蔡家颓势尽显。
    而最后,便是到了“取下那颗头颅”的时刻了。
    但蔡猛也并不是傻子,他虽然不知道贺难的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靠山,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跟他耗下去了。蔡家手底下养着不少人,除了酒囊饭袋之外,当然也不少颇有些胆色谋略之人,其中有人便献计道:“您何不变卖产业,离开郡城,另谋出路呢?”
    此计,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这年头拖家带口的离开已是不易,而若不是生活所迫,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不过蔡猛也并不在乎——他连祖宗都可以改,籍贯又有什么不能改的呢?他唯一所顾虑的一点,无非就是将家财产业变卖是个很费时间且声势浩大的事情,一旦被贺难知晓,恐怕连城都出不去就会被发现。
    于是,蔡猛做了一个堪称“不要命”的计划。
    他准备放弃自己的田宅产业,只带上能带走的亲眷家属和金银细软星夜出城,再安排手下各人趁他们离开之后在各地纵火,一旦火起,贺难势必会忙于救火,而他们便可以趁此机会化整为零的离开斧阳郡。
    这是蔡猛深思熟虑许久之后才做出来的决定,一个堪称绝妙的毒计——此计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逃出生天”,而是“鱼死网破”。
    与贺难对蔡家行使的手段大同小异,蔡猛的反击也同样是“借势”,倘若火情难制,烧毁了许多房屋,烧死了许多百姓,他蔡猛难逃一死,贺难也难辞其咎。
    “火起!火起!”
    不止是蔡家大宅一处,斧阳郡中蔡家名下的产业都有不同程度的烈焰升腾而起。
    …………
    “蔡先生,好久不见啊!“
    贺难用双手狠狠地将头发向脑后拢了拢,一夜辗转了数个火场,贺难的头发已然被烈火烤的发焦,灰头土脸,看上去十分狼狈。
    但他现在笑得可是很开心,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与他对坐的蔡猛倒是沉稳的很,纵使坐在牢房之中,已是阶下囚徒,倒是不失半分“斧阳第一豪强”的风度:“看你这么高兴,是因为抓到了我呢?还是因为灭了火呢?”
    贺难伸了个懒腰,抱着双臂靠在墙上,睥睨蔡猛:“你这是……承认火是你放的了?”
    蔡猛摇了摇头,丝毫不惧贺难的目光:“贺公子……你应该比我清楚,没有证据就定我的罪,那就是你输了。”
    “我在火场中抓到的你蔡府的家丁,这算是证据么?”
    “起火的地方都是我蔡家的产业,我家的家丁出现在那有什么奇怪的?”
    “那你这拖家带口的出城又作何解?”
    “带家人出游罢了。”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
    “是巧合……又怎么样?”蔡猛见招拆招。
    “那……要是我输不起,就要定你的罪又如何?”贺难把脸几乎贴到了蔡猛面前,抵胸对撼。
    “那只能说明——山河府,也不过如此。”蔡猛当然也对贺难本人进行了缜密的调查,贺难留学山河府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贺家因为这事儿不知道欢庆了多少次。
    “嗯……幸亏我早有准备呢。”贺难又离开了蔡猛身侧:“带证人!”
    证人被衙役们带了上来,这个人,大家都认识。
    “王子明?”蔡猛看到此人时脸色不禁有些惊愕。
    来作证的,正是万宝当铺的掌柜,王子明。那个背叛了贺难,如今又背叛了蔡猛的王子明。
    “你……”蔡猛挑着眉毛,他甚至不知道该质问王子明什么——因为让他下定决心“火烧斧阳城”的,正是王子明。
    当蔡猛为是去是留踌躇不定之时,那个一直唯唯诺诺的外人王子明却主动找上门来,请求蔡猛带上他一起,而他的理由也很简单:“我得罪了贺难,要是留在这儿简直生不如死。”
    这个理由很合理,因为王子明不但主动请求蔡猛替他出头、收拾了对他不敬的何太清,后来也被贺难派人多次殴打羞辱,所以他想跟着蔡猛一起跑路也很正常——虽然蔡猛对他也不怎么样,但总比在贺难眼皮子底下强。
    “蔡员外,由我来为你指使人纵火这件事而作证……这总算是证据了吧?”王子明缓缓开口。
    蔡猛被枷锁铐住的双手甚至有些颤抖:“王掌柜,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是站在一边的……”
    王子明摇了摇头,那张五官分得很开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得意之色:“我是个商人,我只和钱站在一边。”
    从一开始,何太清就只是一个幌子,王子明才是贺难为了扳倒蔡猛所布置的棋子——为了演戏演的更像一些,何太清甚至被蒙在了鼓里,而从如今的结果来看——王掌柜这几顿打,也没白挨。
    蔡家一倒,郡城里的典当生意便几乎是王子明一言之堂了,所以王子明有什么理由不去扳倒蔡家呢?
    在送走了王子明之后,幽暗的牢房中又只剩下了贺难和蔡猛两人。
    “是我赢了吧?”贺难在黑暗中挑了挑眉毛。
    蔡猛没有正面回答贺难的问题,而是开始回忆往昔:“贺公子,你还记得咱们是因为什么结仇的么?”
    “因为你儿子非礼了我的朋友。”贺难有些不解,但他却总感觉接下来蔡猛要说出一些很危险的台词来。
    “那你有没有意识到……我的儿子在哪?你的……‘朋友’又在哪?”
    !!!
    这把火……也是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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