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再次发生,除了蔡府中人之外,押运队中的其他成员居然全都放弃了抵抗,佩戴兵器的镖师们纷纷解下了自己的刀剑扔在地上,而没有兵器的当铺伙计们也下车站到了一旁。
    “你们……”雷鸣见此情形皱起了眉头,他对这些人厉声喝道:“对方的人数不到我们的一半,你们难道就要缴械投降了么?”
    投降,可以形容这些人此时的行为,但并不准确。
    因为投降的对象是向“敌方”。
    就在此时,巨汉魏溃提着蔡正走了过来,他最近很喜欢把人提着走。负责保护蔡正的那几个家丁被魏溃一人赏了一拳之后就晕在地上,被贺难带来的人统一看管了起来。
    说什么两倍人数,其实根本没用。至此,这个大圈内站着的人除了贺难一伙之外就只剩下了武师雷鸣和与他同乘一车的两个家丁。
    贺难看了魏溃一眼,他知道魏溃一定会提出“单挑”的要求,那就随他去。
    果不其然,魏溃自顾自地走到中间,解下了自己背负的双戟插在地上,向雷鸣勾了勾手指:“来,出来单挑,你赢了我,就放你走。”
    东方柝看了贺难一眼,似乎在问他如果对方赢了怎么办,而贺难却冲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雷鸣皱了皱眉,但还是跟魏溃一样解下了自己的腰刀扔到一旁。他知道对方如果一拥而上除非自己是大罗金仙才能走脱,但既然对方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那还有一线生机。
    正儿八经的单挑过手,是要有很多规矩的。
    刀剑无眼,所以要定下来用不用兵器;拳头也能打死人,所以要定下来是点到为止还是生死自负……总之,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有的时候定规矩的时间都比真刀真枪较量的时间长。
    不过嘛,这也可以说是合情合理——于理,大家都需要一个“公平”,于情,动手之前逼逼几句问题也不大。
    君不见两伙流氓打群架之前都得先骂上一会儿等中间人来“平事儿”,实在等不下去了再动手的?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江湖,是呜呜喳喳。
    魏溃行伍出身,雷鸣也早就退出了“江湖”,所以二人也没有那么多废话可说,各自扔下兵器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奔雷掌,气势如奔雷,出手如疾电,雷鸣以一招电卷星飞起手,直逼魏溃前胸。
    说白了,这其实就是一招直拳,但胜在速度极快。
    魏溃的体格比雷鸣大了不止一圈,个头足足高上两头,这也是为什么雷鸣不直击魏溃面门的原因……打不到。
    但魏溃要打雷鸣的脑袋,可是轻松的很,他直接抬肘内切,要以自己胸口中对方一记凶悍直拳为代价,只求一击制敌。
    以血换血,一击即胜,这就是魏溃的武道。
    只可惜他有点儿小看雷鸣了。 诚然,雷鸣在退出江湖之前也不过是个二流高手,但须知在江湖这个乱摊子里,二流高手的处境相对来说最为凶险。
    为什么呢?
    首先要明确一点——二流,这个层次很尴尬。
    往上,准一流,一流,这些人硬实力足够,多半背后也有靠山,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操作一下,拳脚摆不平的可以靠背景;往下,三流甚至不入流,练武纯属娱乐,人家自己也知道自己没那个实力,要么就欺负欺负老百姓,碰上了硬茬子就认怂。
    只有二流,上不去又下不来的这个层次,他觉得三流甚至不入流的人不配跟自己打,但是想上呢他又上不去,人家一流高手他又打不过,所以就卡在这儿了。
    说完功夫,再说谋生。
    一流高手,总会有去处,门派教出来的徒弟就在门派里发扬光大,去外面闯荡也有的是人出高价请他来镇镇场子,甚至朝廷降旨招安。想当独行侠也可以,至少能保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名气大了甚至去哪都有人特意招待。
    三流武夫呢?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运气好一点儿的受雇为地主乡绅的护卫,运气差一点儿的拉下脸来街头卖艺,道德水平没那么高的要么在贼寨里做个打手,要么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
    而大门派里出来的二流高手,背后至少还有门派给饭吃。
    但自己练成的二流高手多半都是年轻时跟了个不怎么样的师父或者自己的天赋也就到此为止了,但能练成二流的人总归会比三流更有心气,没准儿冲击冲击我也成一流了呢?
    但事实就是这样,能成一流的,早就是一流了。而到了三十岁如果还没有摸到一流的门槛,就只能寄希望于掉下悬崖碰到老爷爷了。
    所以二流水准的独行武夫,既没那么出色的本事,又没够硬的靠山,打架的频率不说高,但伤残率和死亡率绝对是最高的。
    雷鸣这人比较现实,运气也不错,傍上了蔡家这条大腿。但在他当年的江湖生涯中经历过的杀身之祸绝对不少——倒不是因为他的仇人比较多,而是因为不是特别强的人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说,他武学天赋不算很高,但打架的能力绝对不弱。
    这记直拳在打中了魏溃之后,雷鸣也不乘势连击,直接就踏了一步“鬼出电入”的步伐脱开了。
    雷鸣的心态其实很简单,无论这拳中不中,躲,我肯定是要躲的。
    所以这第一回合的交锋,以魏溃胸口挨了一拳告终,而雷鸣也成功地避过了魏溃这致命的一肘。
    雷鸣一招奏效,于是乎在接下来的十余个回合内,采取的都是“一击脱离”的战术,甭管一击中不中,该脱离就一定要脱离,这些拳掌魏溃或挡或中,但愣是没抓到雷鸣。
    旁边围观的人不禁觉得这副情景像极了老牛赶苍蝇,没准儿雷鸣能赢。
    但魏溃从一开始就知道,赢的人只可能是自己。
    第一击是魏溃小看了雷鸣,但往后的交锋中,就是雷鸣在小看魏溃了。
    魏溃之所以会选择这种笨拙的方式,是因为他在试探雷鸣的极限——速度和力量的极限。
    看上去魏溃在被雷鸣牵着鼻子走,但实际上随着魏溃的每一次进攻,雷鸣的速度都要被动的提高几分,而随着雷鸣将注意力集中在闪避上,那进攻方面的精力就孱弱了下来,所以除了前几拳之外,对于魏溃来说都不痛不痒。
    “你的打法……不对。”逮住个雷鸣移步撤出自己拳锋的机会,魏溃说了一句:“虽然我不知道你使得这是什么拳法,但我知道这拳法应该很刚猛,走的是直来直去的路子。”
    对这个问题,雷鸣不予回应。连打带消,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你这么打,体力不够用。”魏溃又在百忙之中加塞进来一句。
    是的,雷鸣也感到自己有些气力不佳,但他没有办法。
    魏溃不想趁人之危,所以他趁着雷鸣的体力还未枯竭的时候出手了。
    这是二人正面相撞的第一招,魏溃的拳头后发先至,抵在了雷鸣的拳上。第二招,魏溃一拳打在雷鸣的右侧肋下,雷鸣整个人倒翻出去,跌在地上吐了两口血。
    雷鸣出拳的那只右手疼痛欲裂,而更让他惊怖的是,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看着挣扎了几下也没爬起来的雷鸣,围观的大多数人无论敌友都觉得惊奇——刚才挨打的一直是魏溃,怎么雷鸣挨了一拳就不行了?
    而躺在地上的雷鸣却在心中生出一股子悲哀来——这种悲哀不为自己没能守住主子的财物,而是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和魏溃的差距。
    而魏溃此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雷鸣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他放弃奔雷掌的刚猛,选择取巧才能生存到了今天,而今日的交手中,雷鸣的每一次进攻和闪避都让人无可指摘。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关于能力的问题,它就像一道天堑一样横在普通人和天才之间,横在天才和更加天才的人之间。
    此时的魏溃甚至觉得有些胜之不武的情绪正在心中滋生,他意识到了方才他挑出来雷鸣的“毛病”,其实无关于打法,而是二人天赋的差异——魏溃一拳就能做到的事情,雷鸣需要全力打出十拳都未必能做到。
    这是他第一次战胜对手,却没有任何喜悦。他也没看其他人一眼,就自顾自地走到路旁的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去往京城的车队没有停下来,只不过原本坐在车舆里的蔡家人换成了东方柝和镖师伙计们,他们现在也不用在外面受风吹日晒,可以轮流歇歇脚。到最后,这一支偷梁换柱了的押运队会带着贺难的嘱托抵达京城。
    贺难一行人的脚步也没有停下来,他不能放走这些蔡家人,但也不能杀了他们,只能暂时拜托李仕通将他们关在牢里,而这件事也得必须避过蔡猛的耳目才行。
    总之,这一步完成之后,就是准备收网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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