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遣来的马车在顾轻离开的第三日到达,兄弟几人将负债还清,将剩下的粮食分给交好的乡邻,又给往日里相帮的友人叔伯送去一些银钱,这才随仆役一同前往渝州。
    二马并驾的三乘红袖木小车,俞杨久不骑马,如今一见骏马,难免技痒,一路纵马狂奔,剩下兄弟四人分坐两乘马车内,剩下一乘则是仆役们休憩的马车。
    车内铺着大块银灰墨兔皮,兔皮上放置一张h花梨小圆桌,以及两张h藤蒲团,车内上下四角各有一镂空铁架,上方的铁架各嵌一颗朱元产的透明灯石,下面用木碗乘着一碗金色细沙,细沙上放着云明来的墨色暖石。
    俞五郎年纪小,正是对外物充满好奇的时候,跪坐在角落里观察那发热的石头,扭头看四哥睡得正香,就伸手去摸,所幸被前来送吃食的小厮轻声制止了:“小郎君哎!这可不是上等的暖石,会烫伤手的!”
    一盘盘花饼、果糕摆上桌,成功转移了小孩的注意力,待小孩把东西吃完,夜幕也已降临。
    兄弟几人于次日晌午到达刺史府,沈渊文为官清明,虽是京都百年世族出身,却怀有一颗救世济民的心,如今二十有三,仍未结亲,故在渝州城里买了一不大不小的五进宅子,充当刺史府邸。
    想是刺史吩咐过,前来迎接几人的管事态度殷勤,处事也妥帖,亲自将兄弟几人送至客院,叫小厮送上早已备下的热水饭食,就退下了。
    傍晚时分,刺史郎为几人摆了洗尘宴接风,早早派了小厮来请,一路随着小厮慢走,从客院出来便是一大片的赏景园子,目光所及之地皆是花草鸟禽,怪石假山配着蜿蜒溪水,三三两两的松柏枝探进回廊,石砌的小桥下,青金色的鲤鱼来回游荡。听小厮低声介绍,才知前往主院须得穿过赏景园子,因着刺史爱山水,平日里少有外客留宿,就将府里大半地方改做了赏景的地。
    走了小半时辰,出来时俞五郎脑袋上,蹲着一只j蛋大小嫩h带绿的雀鸟,小厮瞧见了,倒是欲言又止,可到底也不敢跟客人多言,将几人带至园子出口,才低声提醒几人到了。
    园子墙高一丈,墙那边临着两角各起一座三层赏景小楼,园子出口由两个精壮的仆役把守,小厮上前与其中一名仆役低声说道几句,守门仆役才放了行,因着刺史行事历来不拘小节,这接风洗尘的宴席,自然就没摆在气派古朴的正院里。小厮领着一行人直上三楼,赏景小楼乃是渝州时兴的建筑,一楼置吃食,二楼摆上乐器等玩乐东西,三楼四面临空,只用竹帘并青纱幔帐遮挡,四角各放一暖炉,如今虽至冬日,入室却如暖春一般,四面栏杆下摆满了半人高的奇形松柏、翠竹、白梅盆景,楼正中置了一张长案,案上铺着目轩国销往各国的菱麻,上置两口方形铜锅,锅长宽各半尺,高不过三寸,一铜锅中又放只小汤锅,锅中肉汤沸腾,香气四溢,木雕碗碟个个简朴细腻,长案两边各摆三张席子,席子上放着厚厚棉垫。
    阁楼一角摆了张闲云塌,塌四周堆了一地书籍,刺史捧着书坐于塌上,身后是松柏翠竹,实在惬意,刺史穿着石青色棉布冬衣,相貌还算周正,只是那通身气派,却b渭玉往日里见的世家子弟还要贵气些。
    刺史身旁伺候的小厮见着客人已到,低声提醒忘我的刺史,沈渊文这才起身,令小厮收拾了书籍,招呼几人入座。
    大宁自百年前起,弃案几席子,改用座椅,因而摒弃了席地而坐,京都百年世家为显矜贵,大多仍习古礼,本想着刺史郎出身簪缨世族,又摆了席子垫子,想来是个重古礼之人,渭玉倒觉有些难堪,这跪坐礼仪他那几位兄弟哪里会,若出了差子惹人笑话该如何是好。
    刺史郎只当几人拘谨:“几位既是言焉的未来少郎少君,就是某的好友,一些薄酒菜肴就当为诸位洗尘了!”
    主人都已坐下,几人就跟着入座,刺史坐在上首,左边是俞家大郎,右边是二郎,对面是正襟危坐的渭玉,刺史一手支在膝上,一手拿了酒杯,随x地踞坐于地,见兄弟几人中,唯独渭玉跪坐,不由道:“我这人随意惯了,虽家中长习古礼,少时常受这跪坐之苦,时间一久,才发现,这踞坐倒b这跪坐、凳椅来得舒服。今日设宴,图的便是畅意,当与诸位一醉方休才好,都莫要拘谨。”
    渭玉这才松了口气,改跪坐为踞坐,举杯与刺史对饮过后,才为刺史介绍兄弟几人,待到俞家五郎这,刺史就觉这小孩好生古怪,怎地跟小倌一般簪戴绒球,还是h绿之色,仔细一瞧,却是那园子里饲养的绒雀,只是这绒雀圆胖可爱,蹲立在孩子发髻旁,可不似一朵绒球一般。
    吃酒吃了几个来回,锅中汤也见底,一旁伺候的小厮赶紧带人撤下汤锅,又有小厮两人,合力抬着半尺长宽的方木盘,上面是两条半尺长的生鱼,将鱼置入铜锅,配以佐料,掺入山泉水,不多时,奶白的汤汁带着香味在锅内翻腾,另一口铜锅里洒了浅金色的细沙,两个带着菱麻手套的小厮,将一块墨色方形石块置入铜锅内,又送上生的蔬菜肉食,放在一旁。
    兄弟几人出身乡野,不似渭玉见过如此场面,少时虽富裕,鱼也吃过不少,可这般大的鱼,却是没见过,心中惊奇倒也不露声色,俞棰年纪小,心中有疑就开口:“沈使君,这锅下无火,怎么鱼就熟了呢?”
    刺史吩咐几句,带着菱麻手套的小厮拿过起一木柄刷,蘸了芝麻油刷在石板上,放上几块羊肉,洒上细盐和花椒、姜、茱萸粉末,将肉翻烤几个来回,肉便熟了,示意小厮将肉夹给俞棰后,说:“小五郎君可知大宁外的另四国?”
    刺史这么一问,俞棰到嘴边的羊肉就放下了,小脸一正,颇为自豪地回:“吾知道,临元为鱼型,大宁处鱼背,朱元处鱼头,平泽、目轩在鱼腹,云明则在鱼尾!”
    刺史又问:“可知五国人文、气候、地域差异?”
    这下小郎君倒为难,掰着指头数了好几回,才答:“朱元多山川,天气严寒,云明境内荒漠绵延千里,天气酷热,平泽国外两百里沼泽,目轩国外三百里海域。”
    刺史点头,后指着锅内石板问:“可知这是何物?产自哪里?”
    小眼睛一转,略一思索,不确定的问:“可是暖石?”
    刺史问:“可曾见过?”
    “来时马车里好像便放了几块”不好意思挠挠头,绝口不提想伸手摸暖石之事,这一挠就挠着在他头顶休憩的肥鸟,手被狠狠啄了几口,倒也不痛,却是被吓了跳,小手捞了捞,拿下一看,是只圆滚滚的嫩绿带h的小雀,瞧着十分可爱讨喜,本想偷偷藏进衣袖里,临了想起这山雀怕是刺史家饲养的,手一松就要放了这山雀,哪知这小东西倒在他手上闭目休憩起来。
    刺史郎瞧见小孩手捧着绒雀,用短手指摁绒雀的脑门,鼓着腮帮子咬着牙的样子,十分有趣,倒觉看见儿时自己一般:“那东西乃是绒雀,平日里喂些谷粒和果子,你若喜欢,养着便是。”
    俞棰欢喜地谢过刺史,可瞥见二哥面色,吓得连连缩脖子,二哥素来不喜他养这些小玩意,说是会玩物丧志,偷偷又瞧了眼二哥,将那绒雀往垫子上一扔,赶紧埋头吃饭。
    许是刺史几番夸奖,倒令俞棰胆子大了起来,见着那锅底的细沙,到底好奇,问:“为何在暖石下放细沙?”
    “暖石出自云明,云明人将此石放于寝殿,以度过夜间严寒,商ren欲将此物贩往常年严寒的朱元,可暖石十分炙热,用手触碰便会被灼伤,商人试过用木盒、铁盒装暖石,可不过三刻,木盒被烧毁,铁盒也会变得如同暖石一般炙热,可若在盒中放上一些细沙,就大不相同了。”
    俞棰看看烤肉的小厮,问:“将手靠近铜锅,就觉炙热异常,为何他不惧?”
    推杯换盏间,刺史听他提问,好脾气地解答:“你瞧他手上的手套,此乃目轩产的菱麻,用目轩特有的菱鱼之血浆洗,制成手套,便不惧暖石炙热了。”
    俞棰双眼明亮,问:“我知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
    刺史笑,又对渭玉道:“你家小郎君颇有些见地,倒不似平常人家小子,可有名师?”
    渭玉哪里知道小弟师从何处,只得笑而不语。
    俞棰得了夸奖,自然高兴,小手一抱拳,只说自己从小由二哥教导。㈣⒉щɡs.cοм(42wg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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