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孙骆汝毅的诞生成了眼下大楚朝上下最开心的一件事。
    举国欢庆。
    谁都能看出皇帝老子对这个孙子的诞生有多么的开心和重视,全天下的官员都因为这位好圣孙的诞生从而获得了两个月的加俸。
    全天下!
    仅这一笔的开支,就高达数百万贯之巨。
    只不过给的不是现钱,全是票子。
    即使是惜财如命的户部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这几年,国家的财政早就不是当年那般的窘迫了。
    兜里有钱心不慌嘛。
    不过有开心的,就自然也有不开心的。
    谁不开心呢。
    当然是骆永捷和骆成武他们。
    骆汝毅生下来了,大楚有了第三代的接班人,骆永胜要办一场家宴,把他们都请到了。
    在接到皇帝诏请的这一天,骆成武就在骆永捷的府邸里发了脾气。
    “爹这是什么意思,让咱们这群平头老百姓的进皇宫干什么,宴有什么好宴的,珍馐美味,美酒美妾。
    吃什么喝什么,无非还不是让咱们看看他的万里河山,盛世锦绣!”
    啪的一声,骆成武就把茶碗给碎了。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为爹、为大楚奉献了多少,咱们弟兄几个又为爹、为大楚奉献了多少,到头来呢,除了大哥,谁还有个屁啊!
    他现在抱孙子了,美得很,我呢!我他娘连孩子都快养不活了!我该干什么去,我回南昌种地去吗。”
    “啪!”
    一声脆响,原是骆成文站了起来,抡圆了给骆成武一记耳光。
    响亮又扎心。
    骆成武本已是怒意难遏,挨了这么一记耳光当即就想要发怒,结果一看到骆成文的眼神,却突出一身冷汗。
    那眼神,太冷。
    “你想说什么,嗯?”骆成文森着一张脸,直接抬手又是一耳光扇过去,一点情面都不留:“你在这和谁耍什么横,你想说你为大楚立过哪些功?
    你立过什么功!顺州蛮。抚州蛮,你杀了六十万人,北伐,你杀了一百三十万人,这就是你的功?
    你为大楚平定了广西,为大楚平定了草原,这就是你的功?
    你开国立鼎,打赢过伪宋,压降过西夏,这就是你的功?
    我告诉你,这些功,换任何一个将军都能立下,不是你造就了这个国家,只是因为父皇选择了你!
    没有你,天下有的是人可以立下这些功!
    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没有父皇,你一辈子都得待在扬州讨饭,睡在那满是屎尿的草棚里捡碎窝头吃!
    老二,我再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要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我就绝不会再管你。”
    “大哥。”
    “闭嘴!”
    “好了!”
    一旁的骆永捷看不下去,当下怒喝一声,止住兄弟俩之间的吵闹,冷着脸站起身说道。
    “时间不早了,进宫吧。”
    九人不再耽搁,收拾一番自己的着装仪态,自骆永捷府邸而出,向着皇宫而去。
    一路抵进皇宫太庙。
    这倒是挺值得一说的。
    这次骆汝毅出生,骆永胜办了一堂宴。
    但是呢,没有选择在锦绣辉煌的承天殿,也没有选在自己的寝宫建章宫。
    而是选在了太庙。
    一个供奉祖先的地方。
    而且,没有大操大办。
    除了姓骆的,一个人都没招呼。
    九人到的时候,发现骆永胜和骆玉晟父子俩已经在了,都见礼。
    哪怕是满心不忿的骆成武。
    “参见陛下(父皇)。”
    “都坐吧。”
    骆永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招手示意九人落座,而后说道。
    “等一下,朕已经派人去把你们各自的孩子都喊来。”
    众人都是心头一哆嗦。
    怎么着,鸿门宴吗,皇帝打算一网打尽?
    没有等太久,御前司锦衣卫就带着小三十多有大有小的青少年走了进来。
    都是老骆家的种。
    御前司给看了座。
    每个孩子都有。
    只不过每个人包括骆永胜在内的桌案上,都只有酒,没有任何吃的东西。
    骆永胜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这堂家宴甚至没用杯子。
    “朕今天很高兴,最近一段时间都很高兴,因为玉晟前些天生了孩子。”
    说着话,骆永胜满脸带笑的看向骆永捷:“话说,永捷比朕,早两年就抱过孙子了。”
    后者微微一笑点头。
    “是的。”
    “那这抱孙子的开心,永捷倒是能理解朕。”
    一群人举杯,包括他们各自的孩子,骆永胜的侄儿、孙子。
    喝罢这碗酒,骆永胜又举起了第二碗。
    “这一碗,是朕难过,难过什么呢,难过除了二十四年前咱们在扬州之后,朕再没像今天这般和你们一起喝过酒。”
    扬州岁月如白驹过隙,自那之后,颠沛流离坎坷多桀。
    大家各司其职、各有差事。
    即使在南昌安了家,每逢过年的时候,骆永胜都还要像条狗一样,伺候各种南昌的官僚士绅。
    再也没人齐过。
    后来骆永胜举了兵、起了事,大家就忙的更没有时间在一起喝酒了。
    直等到造反功成之后,骆永胜当了皇帝。
    这个酒便更喝不下去了。
    谁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默默将酒饮尽。
    于无声处,骆永胜端起了第三碗酒。
    “这第三碗酒,朕喝的是这个痛快,江山已定、社稷稳固,日后,朕有的是时间同你们一起,咱们喝下去!”
    一群人都当骆永胜是在开玩笑。
    可不说是吗。
    什么江山已定、社稷稳固,你身为皇帝,天天批的奏章没有十车也有八车。
    还喝酒,喝水的时间都没了吧。
    一群人只当附和,只有骆玉晟瞥了一眼骆永胜。
    这话听着,咋那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呢。
    连着满满三大碗酒下肚,又没有吃任何东西,一些酒量差的孩子脸上就带起了像。
    若是那只有十二二岁的,更是喝到一半就喷了出来。
    得亏这还是纯粮食发酵酿造出来的低度酒。
    要是后世那工业时代勾兑的白酒,这三大碗,说什么也不能让一群孩子喝。
    现场有些狼藉,也有些脏。
    放在太庙这种祭祀祖宗的地方,着实有些难堪了。
    一些宫女站出来打算收拾一下更是被骆永胜直接喝退。
    “都给朕滚出去!”
    顿时,所有的宫女都退了出去。
    而这突如其来的喝声,也让在场所有人的心头一凛。
    皇帝为什么突然发怒?
    好在骆永胜只是喝了一句,转过脸就又恢复了平常。
    扭头,看了一眼桂朝宏。
    “上菜吧。”
    骆成武的心里总算痛快些许。
    喝了那么多,可算是能吃口热乎的了。
    几十名锦衣卫鱼贯而出,各自端着一个托盘。
    盘上放着也是放着一个大碗。
    大家伙都以为这雕琢着华美图案的瓷碗里应该是珍馐美味,结果一打开,全傻眼了。
    糟糠稀粥!
    清汤寡水上还飘着枯黄的树叶!
    这是一个皇帝安排的,给自己孙子诞生安排的喜酒佳肴?
    左右看看,大家都是一样的菜肴。
    包括骆永胜和骆玉晟!
    “这是朕安排的第一道菜,这道菜的名字,叫曾经。”
    骆永胜端起碗,连眉头都没有皱,直接扯脖子一饮而尽。
    又酸又臭!
    那枯黄的树叶嚼在嘴里,涩苦涩苦的。
    但骆永胜喝的一点障碍都没有,喝的干净利落。
    众人都傻住了。
    包括骆玉晟。
    这位大楚的太子千岁也没有想过,今晚这顿饭竟然是这么安排的。
    他出生的时候,骆永胜就已经是南昌名冠全城的富商,是势力通官府的贵人。
    从小到大,骆玉晟什么时候吃过这玩意。
    又岂止是骆玉晟,如那骆成武、骆成卓等义子的孩子们,那更是打一落生,自己的父辈就是大楚的顶层高官、军政显要。
    生来就是人上人。
    别说喝糟糠了,就是见都没见过。
    现在却要捏着鼻子喝下去。
    不喝不行啊,皇帝都喝了。
    现在别说是糟糠,就是一碗屎尿也得往肚子里咽啊。
    自骆玉晟始,所有人都狠狠吞了一口唾沫,而后闭上眼睛仰脖子一饮而尽。
    一些孩子实在是喝不下去,半截就给吐了出来。
    喷的到处都是。
    “不好喝吧。”
    骆永胜一抹嘴问了一句,下面骆成武就站了出来。
    “确实不好喝。”
    他倒是直言不讳。
    “朕说这道菜叫曾经,曾经的咱们是怎么喝下去的。”
    骆永胜一挥手,锦衣卫们上了第二道菜。
    发霉的窝头。
    上面生的霉癣让人看着都想吐。
    “吃的下去吗?”
    骆永胜环顾一圈,发现所有人都皱着眉头,甚至有的更是干呕着,便自顾自拿起一个,把带癣的皮撕掉,一口吃了下去。
    “吃啊,吃不下去?”
    “父皇。”
    骆玉晟站出来说了一句,他实在是恶心到了,为自己也得说一句。
    “儿臣知道父皇是想要告诫儿臣等要懂得忆苦思甜,永葆吃苦耐劳的精神,可这样做......”
    “朕让你说话了吗!”
    正啃着窝窝头的骆永胜猛然喝了一声,那姿态犹如暴怒的狂狮,眼神里带着的暴虐直接吓得骆玉晟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脊梁仿佛被捏碎。
    慢说骆玉晟了,当骆永胜吼出这一嗓子的时候,下面还一直满心不忿的骆成武直接抄起盘子里的窝头大口吞嚼起来。
    所有人都吓住了。
    很多年没见过骆永胜发火了。
    这一怒,天穹摇动。
    这一怒,已不是一个帝王之怒,而如神灵一般。
    神威如狱!
    骆永胜的脸变得极快,吃完了窝头就好了。
    如湖水般平静的等来了第三道菜。
    每人一头喷香的烤乳猪。
    一尺多大小,恰是一个猪羔子刚刚长大成型的阶段。
    嫩而不腻。
    “吃。”
    切掉猪头,骆永胜割下里脊那一块嫩肉送进嘴中,吃的满嘴生香。
    终于有了道好菜,众人的胃口得以改善。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杂声。
    谁也不明白骆永胜是什么意思,可那又如何呢。
    刚才骆永胜的怒火,吓碎了所有人的胆子。
    即使如骆成武这般心有不忿者现在也不提什么心理失衡了。
    只是一个劲的念叨。
    皇帝就是爹、爹就是皇帝。
    皇帝爸爸永远都是对的。
    吓破胆了。
    吃完这道菜,骆永胜才开口,看向骆永捷说道。
    “永捷,烤乳猪好吃吗。”
    后者连连点头。
    “好吃。”
    能不好吃吗。
    先是喝了一碗又酸又臭的稀糠,紧跟着又啃了几个发霉的窝窝头,现在别说吃烤乳猪,就是吃生肉他都香啊。
    “大家说说,这道烤乳猪好吃吗。”
    骆成文、骆成武等一众人纷纷点头说香。
    “那看来是真好吃。”
    骆永胜笑了一下,冷笑。
    “可惜啊,才吃完前两道菜你们就不满意了,还没等到这好吃的第三道菜呢就满肚子的意见,连朕的亲儿子,玉晟都站出来反朕了!”
    那边刚刚坐好的骆玉晟几乎活活吓死,连忙跪在地上不停叩首。
    “儿臣不敢、儿臣知罪!”
    此时此刻骆玉晟算是看了出来,他会错了骆永胜的意思。
    这顿饭,是为了提醒他们要懂得忆苦思甜、永葆艰苦奋斗之精神吗?
    屁!
    这个安排的本意跟他说的压根没有任何关系,他说错话了。
    骆成文听懂了,所以骆成文站出来跪着。
    “父皇,儿臣等并无杂想。”
    “并无杂想?”骆永胜呵的一笑,端起酒碗自己干下肚,而后就红着眼睛扫过全场。
    “当年,朕带着你们吃糠喝稀,啃着的就是这发霉的窝头,咱们父子兄弟十人如何,不还是一样撑到了吃烤乳猪吗。
    当年咱们能走过的路,现在就走不了了?
    你们都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要和朕,要和你们的爹,和我骆永胜,翻脸!”
    所有人都吓傻了,全场跪满了一地,却没人敢说话。
    “朕知道,你们都有委屈,委屈什么呢,委屈朕罢了你们的官、夺了你们的职,所以你们恨啊,心里那个恨比海都深!
    朕添了孙子,从汝毅生下来的那天到现在,有谁进宫和朕当面说过一句贺吗。
    就想着写道奏本应付一下完了。
    连见朕现在都不想见了,是吗。
    你们怎么就成这样了。
    永捷,你看看你这些侄子,他们哪个脑袋上不顶着一个公爵、一个侯爵!
    哪一个的日子,不比咱们父子兄弟当年在扬州的时候、在南昌的时候要好上一千倍!
    怎么那个时候咱们还有亲情深重,现在反而反目成仇了。”
    骆永捷以头杵地,哆嗦着什么话都不敢说。
    “我知道,你们想说不平衡,想说朕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同富贵。
    凭什么朕当皇帝,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你们却要跟着任由朕摆布,是这个想法吗。”
    “臣等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敢的很!”
    骆永胜越说越气,咆哮如雷:“永捷是我的弟弟,我拿他当亲弟弟亲手足,拿你们当亲生儿子亲骨肉!你们现在一个个的所作所为,就是往朕的心窝捅刀子!
    你们恨啊,满腔的恨和不满,觉得朕偏爱玉晟,他被契丹人刺杀,你们却跟着受了莫须有的罪,那好,朕现在把话扔在这,玉晟不当这个太子了,你们选一个,你们选谁,朕就让谁来当,朕要是不认账,今就让天打雷劈轰碎了朕!”
    “爹!!”
    骆成文仰起头哀呼一声,泪流满面的哭泣道:“儿子们从来没这么想过,父亲万不要说这般话啊。”
    那身后的骆成武更甚,直接搂着自己就扇起了嘴巴。
    “爹,您这样说,岂不是让儿等成那不忠不孝之辈。”
    听着满堂的嘴巴声,那边冷汗涔涔直冒的骆玉晟算是听明白了。
    这堂家宴,是他爹骆永胜给他擦的屁股啊。
    天下就他骆玉晟一个聪明人吗。
    笑话!
    骆永胜今天做这个秀就是告诉他。
    孩子,你还是太幼稚了。
    人家不傻,当时看不清楚后面一琢磨总会怀疑到你脑袋上的。
    所以,你会成为将来史书上的笑柄。
    朕这个当爹的,让你十全十美。
    这个屁股,朕今天给你擦干净咯。
    你以后可以踏踏实实的接班,好好的当你的皇帝。
    只希望你将来,能对你这些义兄们,好一点。
    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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