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棂,在有些年头的黄梨木案上洒下一片参差不齐的光斑,光影交错间,映出一幅富贵海棠的图案,图案旁的背光阴影处立着一尊紫金香炉,缕缕烟气从镂空的孔洞中袅袅升起,使得书房之内处处都弥漫着一股淡雅熏香。
    黄梨木案前,燕别离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双目微阖,仅留一丝缝隙,今年不过二十又四的他鼻挺唇薄,面如刀削,相貌十分的儒雅清俊,只因常年呆在房内,少见阳光,面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燕府内的仆人奴婢都知道,大公子自从双腿残废后就特别喜欢一个人独处,如今房内也无他人,显得十分安静,唯一的声响便是燕别离拇指轻轻拨动手上檀木佛珠的声音。
    眼下燕府内外都在忙着燕家二公子燕城壁的丧事,对于这个好色成性的弟弟,燕别离十分不喜欢,同样的,对于那个自从他与人比武落败,双腿骨骼经脉尽碎后,就渐渐淡漠疏远他的父亲也谈不上亲近。
    如今那个与他八字不合,有事就找茬,无事也挑衅的纨绔弟弟突然死了,燕别离心里没有半点欢喜愉悦,有的只是一片凝重。
    原本注定发生的事,就像是一条流向分明的河流,可燕城壁的死,就像是一个开端,让河流产生了分歧,而引导分歧发生的引子,却是一个在他听来,感觉十分陌生的名字。
    莫轻狂!
    哒哒哒……
    淡淡的脚步声在书房内响起,打断了燕别离的思绪,微阖的双眼睁开,只见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笑容和蔼的将食盒放在燕别离身前的木案上,随后揭开盒盖,从中取出一碗粥,一双玉箸,以及两碟素菜。
    “大公子,该用早膳了。”将饭菜玉箸依次放好,老者语气和善的说道。
    粥是红枣糯米粥,菜是不沾荤腥的素菜,卖相极佳,香气扑鼻,不过燕别离却没有半点动筷的意思,只是语气浅淡道:“陆伯,饭菜先放在这儿吧,我等会儿在吃。”
    陆伯皱眉劝说道:“这饭菜做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再放着可就凉了,大公子还是先趁热吃吧。”
    “这个不急,凉一些再吃也无大碍。”
    燕别离双眼阖起,望向陆伯的目光闪烁不定,一丝隐晦的杀机在眼底悄然浮现,过了一会儿,又消散退去。
    陆伯没有察觉到燕别离眼中的杀机,只是被其看的有些不太自然,一边用手抹着脸,一边尴尬笑道:“大公子这样看着老奴,莫非是老奴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是有些东西啊,比起十几年前,陆伯脸上的皱纹可是多了不少。”
    燕别离缓声说着,接着双眼带着几分追忆之色道:“还记得小时候,我有一次爬树从树上掉下来,摔破了头,血流不止,还是陆伯你为我上的药呢!现在想起来还恍如昨日一般。”
    陆伯有些不明白燕别离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些,但还是故作感慨的叹了口气:“是啊!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奴都成了白发苍苍的小老头了。”
    燕别离缄默片刻,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陆伯你来我们燕府有多少年了?”
    陆伯如实答道:“老奴是被老家主从一帮马匪手中救下后,来到燕府的,满打满算,如今也快四十年了吧!”
    闻言,燕别离有些怅然:“已经四十年了啊!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四十年啊?陆伯你服侍了我们祖孙三代人,年纪都这般大了,也该到享清福的时候了,改日我便为陆伯你在城里买一座宅子,好生安置下来,颐养天年,还有……再从府中叫个懂事的丫鬟婆子过去服侍你,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脸上露出受宠若惊之色,陆伯连连摇头道:“这怎使得?老奴服侍家主和公子是理所应当的,大公子的好意老奴铭记于心,可万万不能叫大公子为老奴破费。”
    临末又补充了一句:“再说,大公子这几年也过的挺不容易的,这些钱还是能省则省吧。”
    燕别离低头看了看被毛毯盖着的双腿,淡淡道:“是挺不容易的,不过这点儿闲钱我还是拿的出来的,陆伯,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要?”
    “不要!”陆伯面上斩钉截铁的说道,心中却是暗自生疑。
    燕别离平时话不多,特别是双腿残废之后更加沉默寡言,今日却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是察觉出了什么?还是真心诚意的在为自己考虑?
    “大公子别只顾着跟老奴说话,来,还是趁热先把饭吃了,真等凉了再吃可对公子的身体不好!”
    压下心中的惊疑,陆伯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动手端起那碗稀粥,那知手方抬起,就被燕别离压住手腕,脸上不由露出错愕之色,看着燕别离。
    “大公子,你这是……”
    燕别离不言也不语,只是轻轻的将手挪开,目光沉凝如死水,神色平静的看着陆伯。
    陆伯心里一突,只觉得燕别离的目光仿佛照进了他的心底一样,在这双目光之下,自己犹如赤身裸体,被看了个通透,再也没有半点秘密可言。
    不觉间,陆伯的脸庞额角已冷汗涔涔……
    少时,燕别离开口说话了,眼中的凛冽杀意再度浮现,这次……没有半点隐藏!
    “陆伯,从我知事起,便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我燕别离也并非无情之人,二十年香火情分不敢或忘,因此,那怕明知你心怀歹意,我也故作不知,装作无事,就是想给你个机会,可惜,我给你的机会,你没抓住!”
    莫轻歌话语轻缓,没有一点该有的愤怒,声音同样也不大,可每个字落入陆伯耳中,都不亚于一道惊雷想起。
    陆伯双眼圆睁,踉跄的倒退数步,凝神望着燕别离,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着,握紧又松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叹息一声,沙哑着声音开口。
    “大公子既已全都知道,老奴也不再狡辩,老奴受燕家三代恩惠,若非是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纵然千刀万剐也不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来。”
    “有些事一旦做了,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都要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
    淡淡说着,燕别离端起木案上的茶杯,浅浅饮了口凉了许久的茶,手指摩挲着茶杯侧壁的细腻纹路,并未立刻就动手。
    他对陆伯了如指掌,而自以为对他了如指掌的陆伯……实则对他并不了解。
    事实上,在燕别离的心底一直深埋着一个秘密,那就是……他比常人多活了七年,这七年里他一直活在一场无比真实的幻梦中,这场幻梦自他双腿残废开始,尔后经历了无比消沉的前三年,以及燕府惨遭灭门的第四年。
    在那场灭门惨祸中,他独自一人存活了下来,双腿意外康复,再往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偶然得到了万劫魔宗的部分传承,一身修为高歌猛进,最后只差一步即可迈入天人之境。
    可惜,在梦中的第七年,神州大乱,销声匿迹的远古仙魔开始复苏,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世,盛况远远超过了百年前的两朝之争,百宗大战,可大世同样也是大劫,燕别离在一场惊天大战中战死身亡,然后……
    梦醒了!
    他又回到了双腿刚刚残废不久的时候,不过脑海中却多了万劫魔宗三大魔经之一的九死天蚕魔经,以及数门失传已久的魔道绝学,更重要的是,他还保留着那场幻梦中整整七年的记忆。
    梦醒后的三年里,他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那场幻梦中的头三年完全吻合,一丝不差!
    唯一有所差异的就是,他那本该今日才死的纨绔弟弟早死了三天,他的那位父亲也接到了一封本不该存在的战书,今早更是避开府上所有人,孤身赴战去了。
    这些饭菜,陆伯原本是该送给他那纨绔弟弟的,并且以他的性命威胁父亲,让他以自身鲜血解封家族禁地内的血源晶石,取出那件封存在血源晶石内的不详之物!
    那件谁碰了,中年之后都会癫狂而亡的不详之物。
    可在那场幻梦中,他骨骼经脉尽碎的双腿正是因为这件不详之物才康复的,后来燕别离才知道,这件封藏于血源晶石里的不详之物竟然蕴藏着仙魔之秘。
    仙魔!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超然存在!摧山断岳,翻江倒海,对于那种存在来说,不过视若等闲,更重要的是仙魔二字意味着长生,而长生二字,含纳一切。
    奈何,燕别离空守宝山,却无破解之法。
    燕别离如今之所以还呆在燕府,为的就是那件不详之物中蕴藏的仙魔之秘。
    燕别离有着一颗十分坚定的向道之心,为成大道,七情可抛,六亲可斩,这仙魔之谜于他而言,是势在必得!
    轻轻的将茶杯放下,燕别离朗声道:“屋外的三位还要藏头露尾到个什么时候?有胆指使人下毒,无胆现身一见?”
    屋外无人应话,可在屋内,却是无声无息的多了三个人。
    两男一女!
    居中的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面如雕塑,昂藏英武,气魄甚是不凡,立在他左侧的男子,相貌普通,身材普通,属于那种丢在人群中就认不出来的普通人,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的手,极长,垂下时几已过膝!
    而在昂扬男子右边的则是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面如三月桃花,目似秋波春水,娇媚俏丽,身上的窄袖紫色紧身上衣勾勒出胸前的伟岸壮阔,浑圆紧致的修长玉腿笼在及膝长的紫蓝色褶皱花裙内,秀美的玉足上套着细紫藤编织的草鞋,露出的脚趾,丰腴柔嫩。
    少女很美,一双美眸此刻也正饶有兴趣的看着燕别离。
    而在三人出现后,陆伯就已退至一旁,看向三人,特别是昂藏男子的眼神既畏惧又仇恨。
    昂藏男子似有所感应,冷冷的瞟了陆伯一眼,随后便又望向燕别离,身上透着杀气,沉声问道:“关于我们的事儿,燕公子似乎知道的很多?”
    燕别离丝毫也不在意昂藏男子那咄咄逼人的杀气,拇指轻轻拨动着手上佛珠,不可置否道:“我的确知道的不少!”
    燕别离的态度让昂藏男子有些琢磨不透,不由再次试探着问道:“那燕公子能否告诉我,除了知道饭菜里有毒,知道这个老头儿是受我们胁迫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还知道什么?”
    笑了笑,燕别离目光瞥过三人,平淡道:“我还知道你们三位的名字!”
    “墨玄,夏秋,黎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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