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冬日的傍晚,天色黑的很快,许是外头极冷的缘故,很少有宫人在外头走动。
    莫长安与虞笑道个别,便打算到宫门附近的‘老地方’,等着夜白前来。
    只是今日,她才堪堪在蜿蜒的长廊上走着,便见外头一人手执一把六十四骨节的紫竹伞,白衣胜雪,容颜似月。
    离开未央宫前,莫长安倒是被虞笑说的话触动了心弦,想着虞笑说的没有错,她若是当真英年早逝,那么死前最是遗憾的,大概就是没能披上嫁衣,做一次新嫁娘。
    可想归想,临见着夜白的时候,她又一时间说不出口。
    总不能径直问夜白,愿不愿意娶她罢?若是夜白不愿意呢?那她心中自是也不甚好过。可若是夜白愿意……讲道理,她又不是真的要嫁给夜白。
    见小姑娘神色有异,夜白倾身上前:“怎么了?今日好像要与我说什么?”
    他们处在这灵虚宝镜,虽不知外头过了多长时间,但在灵虚宝镜之中,一日就是一日,一月就是一月,不会因为他们的到来改变什么。故而,在这镜中世界,一晃眼早已过了数月,他和莫长安之间,也安然度过了数月,如此一来,对彼此的熟悉与了解,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倒也不是要说什么,就……有些奇怪你今儿个怎的来了。”莫长安下意识摸了摸鼻尖,心中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将虞笑与她说的事情,告诉夜白。
    夜白闻言,以为小姑娘当真没有什么事情,便道:“外头下了雪,我猜着你大约会忘了撑伞。”
    分明是自己说不出口,可见夜白方起疑的心思一瞬间又消散了去,莫长安心中便有些气恼,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就是她自己也无法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不可遏制的,她就是为此觉得不悦,连带着对夜白的关怀,也忍不住忽视了去。
    “那走吧。”她语气略微失望,径直躲到夜白的伞内,神色寥寥。
    显然,夜白此时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他一边撑着伞,一边挥手施法,将彼此的身影隐去,不让沿途经过的宫婢发现。
    等到两人皆是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之中时,夜白才习惯性的伸手,一把握住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
    “别碰我。”莫长安眉头一蹙,红唇吐露这几个字儿时,心中也一样是被自己的‘任性’吓了一跳。
    其实按理说,夜白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皆是她自己说不出口罢了,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夜白什么?
    可奇怪的是,道理她都懂,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暴脾气。
    “长安,怎么了?”夜白懵然,回忆着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可细细想了好久,他愣是没有头绪,自己究竟怎么惹得这小祖宗不悦了。
    “没怎么,”莫长安牵强的扯了扯唇,道:“就是有点儿……热。”
    话一出口,莫长安直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如此天寒地冻的,怎么可能与热搭上边儿?她这谎话说的,可是连她自己都嗤之以鼻了。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把自己的不悦挥散,不去思考这件事的对错。
    “可是虞笑给了你气受?”夜白凝眸,以为是虞笑惹得莫长安不悦,才惹得她这会儿情绪不太稳定。
    “没有,娘娘是个好人。”莫长安摆手,生怕夜白误会,顿时连方才的气也消了许多。
    要知道,夜白这人呢,说脾气好也是好的,可说不好,也的确很是不好。这数月来的相处,让莫长安深刻体会到,这厮简直是‘行动力’极强的一人儿。
    先前未央宫有个宫婢,心中嫉妒莫长安得虞笑的欢喜,也不知怎么的,到处乱散播关于莫长安的谣言,说她行为不检点、说她四处勾搭什么修仙人的,那有理有据的模样,连莫长安自己都忍不住要信了几分。
    只不过,这件事率先知情的,不是莫长安而是夜白,那宫婢平日里只在莫长安背后乱嚼舌根子,以为小姑娘不会知道,但谁也没有想到夜白虽明面上和莫长安没有关系,但实际上两人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在知道这件事后,夜白第一时间不是与莫长安说,而是兀自在那宫婢身上施下术法,吸引那些小鬼前来滋事。
    原本那姑娘便是做贼心虚,夜里头还时不时被小鬼惊扰,就是再大的胆子,也未必能熬得住。不过短短几日,百来斤重的胖宫婢,转瞬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神经兮兮,谁人都不再相信她说的话。
    莫长安也是在那时候,才听夜白说起此事,可她以为这样就算是报了仇,不想夜白这厮还存着后招儿。
    在那之后,夜白引了一只长舌鬼,诱得那长舌鬼附在那宫女的身上。虽说不会对那宫女的身体造成什么大的损伤,但有长舌鬼在,但凡那宫女想要议论旁人,长舌鬼便紧紧缠绕住她的脖颈,压的她喘不过气儿来。整整半月有余,那宫女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整日里疯疯癫癫,就像是中邪了一样。
    掌事的太监看不过去,生怕这宫女给他们招来什么邪祟,于是很快把那宫女从二等婢女的身份,降到了最低等的段位,且还将那宫女丢到了冷宫,专门伺候这些年被虞笑折磨的妃子。
    整件事下来,莫长安听得目瞪口呆,不过大多数情况都不是出自夜白之口,而是虞笑告诉她。显然,虞笑早就悉知此事,但见夜白出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闹到最后,她也忍不住叹息,瞧着夜白也是个修仙之人,怎的报复起来,简直是丧心病狂。比起她简单的一句杀伐,显然夜白的手段更是折磨人心。
    且那时候,虞笑还戏言,看来以后谁人都欺负不得莫长安,毕竟夜白这等子护犊子之辈,若是让他知道,恐怕少不得要掀翻皇宫的。
    正是因为如此,莫长安才生怕夜白去寻虞笑。如今她和虞笑关系甚好,在一定意义上,算是友人一流,作为友人,她可不想看着夜白因为她和虞笑闹翻。
    “当真没有?”夜白有些怀疑,只道:“你今日瞧着并不愉悦,和昨日很是不同。”
    虽说夜白没有意会到莫长安如此的缘由,但瞧着小姑娘眉宇间淡淡的忧愁,他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
    “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与旁人无关。”莫长安摸了摸鼻尖,忽然觉得有几分窘迫。
    瞧人家夜白多么关心在乎她,她竟是还与他生闷气,仔细一想,莫长安又有几分愧疚。好在她没有多么过分,否则……还得想个法子把黑锅甩到夜白的身上,委实不容易。
    “长安,若是我的错,你便与我说,可好?”既然不是虞笑的错,那么……无非就是他了。
    虽然夜白不知,莫长安为何不悦,但是他知道,小姑娘情绪不明,左右还是要多哄着些的。
    说这话的时候,夜白眉眼很是温柔,仿若春色浓郁一样,如果让萧然一类从前认识他的人见着,指不定要惊愕不已。
    像夜白这样高傲而冷漠的人,实在很难想象,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样迁就、这样呵护。
    但凡一个男子如此哄着,莫长安再怎么骄纵,也忍不住摸摸夜白的脸容,道:“不是你的错,只是……只是罢,有些事情,我难为情,说不出口。”
    她想了想,别扭什么的实在与她不符,有什么说什么,才是最不憋屈的事情。
    瞧着小姑娘鼓着小脸儿,玉雪可爱的模样,夜白忍不住一手伸出,将她拥入怀中:“莫要难为情,你看我这样欢喜你,也从不觉难为情,说不出口,是不是?”
    如今,夜白是愈发会懂得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先前他觉得说不出口的话,现在却是一日多次,直直听得莫长安都觉得害臊。
    “咳,罢了,与你说就是了。”莫长安深吸一口气,酝酿着如何开口。只是,话到嘴边,她又有些气馁:“算了,还是不说了,实在难为情……”
    “那我去问虞笑?”夜白好整以暇,知道左右莫长安要说的与虞笑有关,毕竟她一整日都在虞笑的偏殿之中……
    “别别别!”莫长安抬头看他,哭笑不得:“我说还不成吗?”
    要是让虞笑知道她这么怂,恐怕明日是要笑话她的。
    “好,你说。”夜白道。
    “就是吧,虞笑今日与我打了个赌……其实也不算是赌注……类似约定一流。”莫长安摸了摸鼻尖,心虚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垂涎她的画作,她今日应承我,要给我画一副画像,不过……”
    “有条件?”虽是疑问的话,但自夜白薄唇吐出,莫名便是笃定十足。
    “嗯,有条件。”莫长安道:“就是她要我和一个人假成亲,满足一下她的愿望。”
    和谁假成亲,莫长安没有说,也实在说不出口。更何况,虞笑并没有说什么假成亲,只莫长安兀自这么一提罢了。
    终归她也只是个姑娘家,脸皮子厚的时候只在耍无赖之上,要说这等子事情,还是会忍不住为之害臊的。
    “她是说,让你和我成亲?”夜白显然对莫长安也是了解,乍一听她的说辞,便知道这‘谁’自然是他了。
    莫长安脸色微红,却还是仰着脸,一本正经道:“和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可以满足一下她的愿望。”
    “她对此有何愿望?”夜白不解,对于虞笑的想法,他和先前的莫长安一样,都很是不明所以。
    “就是她觉得咱们和她与陵羽年少的时候很像,可那时候她处在硝烟之中,根本没法子成亲……这是她最遗憾的事情。”莫长安简单解释道:“再者么,她与我关系甚好,觉得怕将来见不到我成亲,想着提前一睹为快。”
    她没有说虞笑是因为怕她也为之遗憾,毕竟这个节骨眼,她不想提及自己的命数,徒然坏了气氛。
    只是,莫长安没有想到,她的话音落下,下一刻夜白便蹙起眉梢,语气不冷不热道:“她倒是惹人厌烦。”
    惹人厌烦?
    莫长安一愣,以为夜白是不愿与她成亲,故而对虞笑的‘自作主张’生出一丝不悦。
    想到这里,她也不服输,便冷哼一声,道:“你也不必如此,她没有说要我与你成亲,左右我生的不错,欢喜我的人也是许多,再怎么找要寻一个假成亲的对象,并不困难。”
    话虽如此,小姑娘心中还是颇为气恼,原本自己鼓起勇气说的事情,就是生怕夜白并没有此意……越想,莫长安越是愤愤,她冷着脸,转身便要离去,也不管夜白是个什么表情。
    “不行,你只能与我成亲。”夜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了巧劲儿不让她觉得生疼,只一脸认真,道:“只是她太过自作主张,本来这种事情,该是让我提及才是。”
    夜白以为,求娶一事,当是要他自己来说,但如今提前被虞笑说出口,他可不是有些不悦吗?仿佛自家媳妇儿被谁人勾搭了一样,气恼不止一点点。
    “你是这个意思?”莫长安顿住,回头看向夜白:“可我怎么听着,你不愿假意娶我?”
    她将假意二字,咬的极重,就是提醒夜白,无论如何,成亲一事只能是假的。
    “我不愿假意娶你是真。”夜白凝眸,认真道:“我要真正娶你,不是什么过家家。”
    莫长安:“……”
    她一时间无言,好半晌,才睨了眼夜白,正色道:“师叔,我好歹还是小姑娘,你当真是要和我一个小姑娘成亲?”
    “……”夜白:“长安,你十六了。”
    “那也是还小。”莫长安瞪了眼他,道:“难不成师叔打算染指小姑娘?”
    一边说,莫长安一边鄙夷的看向夜白,直直看的夜白有些无奈。
    夜白道:“可长安,我也只是年长你四岁罢了,怎么在你口中,活像个老头子了?”
    老头子?
    莫长安坏笑,心想:夜白这狗东西,怎么把她的心思摸得这么透呢?她的的确确就是把他看作是个老头子了。
    可想归想,明面上,小姑娘还是轻咳一声,道:“师叔,我若是就这么仓促的嫁给你,恐怕将来师父和师尊知道了,都要生气的。毕竟人家年纪还小,就这么交代了去,旁人会误以为师叔哄骗着我成亲,居心不良!”
    夜白:“……”
    他其实觉得,莫长安才是真的居心不良,就是想体验一番成亲罢了,竟是还给她说的那么似模似样……
    见夜白不说话,莫长安继续哄道:“师叔,咱们就假成亲一次呗,好歹提前感受一下成亲是个什么样的,等到今后咱们当真成亲了,也算是有个心理准备。”
    “长安,你的尾巴露出来了。”夜白叹息,看了眼小姑娘的身后,就见那灵活而又软乎的狐狸尾,撒欢儿似的甩着,怎么看都像是诱哄凡人的狐狸精。
    莫长安一愣,回头一看,果然自己的狐狸尾不知什么时候露了出来。
    心下一紧,她还是极为淡定,自顾自把尾巴一溜烟儿收回去,转而笑眯眯的看向夜白,摊手道:“喏,哪儿有?许是这天色太黑,师叔眼睛花了,看错了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便见夜白手下一用力,将她拽到自己的面前,倾身覆唇,凉凉的唇瓣落在莫长安的额间,轻然如蹁跹的蝴蝶一掠而过。
    他缓缓抿起唇角,眉眼弯弯的看向小姑娘,道:“假成亲就假成亲罢,左右你只能是我的。”
    暗夜之中,他低眉望着怀中的姑娘,一股无奈和纵容,不觉蔓延无声。
    ……
    ……
    得了夜白的应允,两人的婚事也在悄然准备。
    先前虞笑说,一切由着她来操持,于是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只等着‘成亲’的那一日到来。
    可在这之前,建康城却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那就是戚贵妃……那个自来得宠非常的戚贵妃,蓦然便香消玉殒。
    据说,在戚贵妃死前,皇后慕容氏曾让人前去,将五皇子景荣带离。缘由是说怕戚贵妃过了病气与景荣,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慕容氏此举,不过是寻衅滋事罢了,她素来是与戚贵妃不对付的。
    只是,那会儿似乎百里将军路过,好歹算是救了戚贵妃母子一次。
    可谁也没有料到,百里徒离去后,虞笑的人到底还是将五皇子景荣带走,戚贵妃哭天喊地,愣是束手无策。
    在那之后,戚贵妃的病便一日比一日重,直到七八日后的某一天,宫婢照常去唤戚贵妃梳妆,却没有想到,戚贵妃静静然躺在榻上,失了气息。
    皇宫上下,众皆纷纭,有人说戚贵妃的死是慕容皇后一手酿成,也有人说,是慕容皇后下毒谋害,其中最是让人信服的,莫过于下毒谋害一说。
    故而,消息一传出去,吴国里外便都对慕容氏的妖后一称,笃信不已,甚至有传言飘出,说是皇后慕容氏为自称帝位,才如此残害宫妃、杀戮朝臣,连吴幽的病症,想来也是与慕容氏分不开干系。
    在这众皆纷纭的时候,千人的祭祀,已然准备妥当,只等着‘黄道吉日’一到,开坛做法,昭告天下。
    而彼时,皇宫之中,吴王幽还半靠在床榻之上,听着身边的公公回禀着近日发生的事情,神色寡淡。
    说到戚贵妃的死和五皇子仍旧在未央宫的事情,陈公公不由抬眼看向吴幽,示意道:“陛下可是要将五皇子接到身侧?”
    五皇子向来是吴幽疼宠着的孩子,虽然陈公公也知道,皇室向来没有什么情亲可言,但到底这些年的感情不似作假,想来吴幽心中也是有几分牵挂的。
    然而,陈公公没有想到,自己的话音才落下,下一刻便见吴幽闭上双眸,淡淡道:“不必了,朕相信皇后会抚育好的。”
    一命还一命,虞笑既是杀了戚贵妃,不管如何缘由,当年的仇也算是报了。如今她既是分毫没有动景荣,便意味着她不打算再杀景荣了。
    “是,陛下。”陈公公闻言,不敢多说什么,便拱手回了一句。
    只是,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不多时便见虞笑凤袍雍容,眉眼浓郁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奴才参见娘娘。”以陈公公为首的,一众宫人皆是不敢怠慢。
    “都出去罢。”虞笑眸光潋滟,波澜不惊的睨了眼陈公公,指尖满是轻蔑:“本宫有些要紧的话与陛下说。”
    吩咐声落下,众宫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按理说,整个皇宫、甚至是吴国,权势最盛的,不是虞笑而是吴幽才是。可如今虞笑一手掌权,吴幽又对此不闻不问……这让他们根本不敢轻易拒绝虞笑的命令。
    就在宫人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吴幽显然看出了其中窘迫,转瞬之间,便见他淡淡挥了挥手,道:“都下去罢。”
    得了吴幽发话,一众宫人没有再逗留,一个个皆是随着陈公公出了屋门,愈发走远。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了,虞笑才踩着步子,一步步走向吴幽,艳丽的眉眼璀璨而又妖娆,丝毫不像是将近三十而立的女子。
    “陛下近来,身子骨可还是安好?”虞笑不紧不慢的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隔着几步之遥,看也不看吴幽,便兀自斟茶倒水,神色幽幽。
    “笑笑今日来……可是有何事?”吴幽看着她,黯淡的眸底平静依旧,似乎这些时日下来,早已练就了极为寡淡的姿态。
    虞笑眸底划过一丝暗芒,眉眼含笑:“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想与陛下说一声,祭祀……后日便就要开始了。”
    一边说,她那如玉的指腹一边磨搓着瓷杯的壁身,就像是在把玩着什么精致小巧的玩意儿一般,那股子优雅的姿态很是夺目。
    可纵然如此……纵然心中早有准备,吴幽还是忍不住一怔,背脊僵硬的好久才回过神来。
    “是吗?”他唇角一颤,却还是面容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
    虞笑没有回答,只忽然回头,视线若有若无的瞟向吴幽,嗤笑一声:“陛下这些年,可曾忏悔过?”
    忏悔什么?自然是对襄国的忏悔,对陵羽的忏悔,对她……还有那早早死去的孩子的忏悔!
    她的问话,让吴幽好半晌不知如何回应,也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寂静无声,吴幽才道:“若是百里徒也死了,你心中的怨恨,会不会少一些?”
    “大抵是会罢。”虞笑放下手中的杯盏,指尖一动:“该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除了……”
    “我和娴雅还有宋卿……对吗?”吴幽打断她的话,率先说道。
    还没有死的,除了他、慕容娴雅便是宋卿。这一点,吴幽心中知道,也清楚相较于其他人,虞笑最恨的,还是他和慕容娴雅。
    “不……还有一个人。”虞笑侧眸,璀璨一笑,却阴森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打一个寒颤。
    吴幽愣住:“谁?”
    “崇彻啊!”虞笑弯了弯眉眼,唇角梨涡浮现,那笑容中透着一股阴鸷与杀伐:“怎么,陛下忘了?”
    吴幽握紧拳头,长长的五指消瘦而泛白:“笑笑,崇彻只是孩子,他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活着,便是最对不起我的事情!”虞笑看向他,咯咯咯笑了起来:“吴幽,你怕不是忘了,我的孩子是替谁而死!”
    当初戚贵妃要害的,从来不是她虞笑和陵羽的孩子,而是吴幽和慕容娴雅的孩子。可她莫名的便当了活靶子,来不及护住自己的孩子,便让戚贵妃有机可乘。
    “笑笑,你养了崇彻整整五年,难道还未曾将他视作自己的孩子?”吴幽看着虞笑,语气近乎质问。
    他不相信的是,虞笑会因为仇恨,扭曲成这般模样。毕竟崇彻唤着虞笑母妃二字,整整五年啊!这五年里,崇彻的眼中没有什么慕容娴雅,有的只是虞笑这个母亲罢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虞笑冷笑一声,看向吴幽,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吴幽,这就是你这些年任凭我处置慕容娴雅的目的吗?”
    所谓目的,自是让慕容娴雅将孩子赔给虞笑。当初慕容娴雅生子之前,吴幽本是将她安置在建康的某个院落内,依着他的打算,将来慕容娴雅生了孩子,大抵也是要养在宫外的。
    可水曾想,虞笑小产,饱尝丧子之痛。
    于是,吴幽的最初的想法便被抛却,转而让人在慕容娴雅生产的那几日,将慕容娴雅偷偷带回宫中。
    从那时候开始,虞笑便知道吴幽所打的盘算。他想用崇彻抚慰她失去孩子的心,至少让她身边养着一个孩子……可说来也是可笑,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从来不去顾及,慕容娴雅千辛万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最终因为他的决定,母子分离。
    “笑笑,你……什么意思?”吴幽长睫一颤,语气依旧镇定。
    可若是有熟悉他的人见着,定然知道,此时吴幽的情绪,并不如表现的这样从容。
    “还能有什么意思?”虞笑冷笑一声,不留情面道:“你其实一开始便打算把崇彻给我,对罢?”
    吴幽当初让慕容娴雅进宫产子,其说法是……宫外产婆不如宫中有经验,宫外产子条件也不如宫中来的优厚,为了慕容娴雅母子着想,他才想着将她接进宫中。
    那时,虞笑可是记得,慕容娴雅极为欢喜,她就像是被丢弃了的丧家之犬,但凡主子给点儿甜头,便感恩的不得了。
    这世上的女子,虞笑再没有见着另外一个人,比慕容娴雅还要卑微。偏生所有人都看的清明,唯独慕容娴雅自己,深陷其中,不知醒来。
    吴幽低眸,好半晌不知如何回答。他从前的确是存着那样的心思,本打算在慕容娴雅生下崇彻之后,以另外的孩子替代崇彻,让她带回城中养着。
    可没有想到,慕容娴雅产子的时候大出血,一度就要死去。
    要不是虞笑将她带走,想来慕容娴雅那条命,也早早就丢了。
    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吴幽道:“笑笑……那些过去的事情,何必去翻?”
    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下来。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必要隐瞒虞笑,毕竟虞笑不是慕容娴雅,至少他为她做的,她能够看见也好。
    “吴幽,你为了我夺去慕容娴雅的后位,夺去她的孩子,难道她陪了你这么多年,为你心甘情愿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从来……不觉得愧疚吗?”这一刻,虞笑当真觉得慕容娴雅可怜,爱了一辈子,连怨恨都不曾衍生,却就是被这样一个男人糟践着。
    吴幽一愣:“我对不起娴雅,只能来生再偿还。”
    他不是没用心,只是习惯了用慕容娴雅来弥补虞笑的痛,毕竟在他心中,慕容娴雅最初便只是虞笑的替身,在替身与本尊之间,他自然而然选择的是本尊。
    在情爱这方面,慕容娴雅的确可怜,的确也是执迷不悟,而他吴幽难道就不是吗?虞笑说过,他和慕容娴雅很像,吴幽没有否认,他的确和慕容娴雅很像……很像,只是可惜,他们的爱给的不是彼此。
    “好,既然你更在乎我,那么我问你一句,你若是肯答应,我可以试着放下心中怨念。”虞笑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落在吴幽的脸上。
    “什么事?”吴幽看向虞笑,心中略微有些怀疑,但还是不管不顾,道:“笑笑,你知道我为了你……向来什么都可以去做。”
    人总是有些可悲,在未得到权势之前,他私心以为权势便是他的一切,可等到得到了以后,却发现心中有块地方,总是空缺。
    所以,他一次次的试图去抓住虞笑,填补自己心中的空缺。却怎么也没有料到,无论他怎么去抓,虞笑还是冷然转身,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越是得不到,他便越是想去夺得,吴幽不知道这是出于对虞笑的爱,还是……人性如此。
    虞笑幽幽然一笑,指尖轻蔑:“只要你亲手杀了崇彻和慕容娴雅,我便试着放下一切,如何?”
    亲手杀了他的孩子和为了他付出一切的女子,这是虞笑所求,而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含着一丝很深的恨意,让人心头颤栗。
    “笑笑,我……崇彻他唤了你……五年啊!”吴幽错愕的看向虞笑,心头久久无法平息。
    “五年?”虞笑忽然哈哈笑着,美艳的脸上凄楚一片:“你知道这五年来,我看到那孩子的脸,就有多么痛恨吗?我看着他一日日唤着我母妃,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凭什么他们的孩子活着,而她的孩子就死了呢?
    吴幽有那么多的子嗣,可她和阿羽只有一个孩子啊!阿羽死了,这世上,她唯独的依靠便是那孩子,偏生他们连她最后的希望都要剥夺,何其残忍!
    她说着,兀自起身:“吴幽,我只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趁着我觉得疲惫的时候,杀了崇彻和慕容娴雅!否则,若是等到我自己出手……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她让吴幽杀慕容娴雅和崇彻,就是为了以此来折磨吴幽,一报还一报,若是他答应了,她可以考虑放下一切,毕竟该死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唯独剩下的几个,只有让吴幽亲手解决,才是诛心。
    当然,若是吴幽不答应,虞笑一样不会放过崇彻和慕容娴雅,甚至于吴幽和整个吴国,她也势必要毁灭了去!
    话音一落,虞笑便冷冷转身,她看也没有再看吴幽一眼,只留下刺骨冰寒的几个字,道:“你若选择不要这个机会,就当……我今日不曾来找你。”
    说着,她脚下抬起,长长的裙摆迤地妖娆,尊贵而又震慑,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冷酷到了极致。
    “好!”然而,就在她即将离开的一瞬间,身后传来吴幽低低的声音:“笑笑,我可以动手……哪怕是为了吴国的百姓,我也可以!”
    为了吴国的百姓?
    虞笑嗤笑一声,她没有回答吴幽,更没有停下步伐,在吴幽尚且没有回神的时候,她已然背脊坚毅,推门离去。
    ……
    ……
    黑暗中,有女子尖锐的笑声,传遍四下。
    借着那忽明忽暗的光线,依稀可见虞笑一袭凤袍,雍容如洛阳牡丹,笑意阴冷而嘲讽。
    “我的好阿姊,”她似笑非笑的望着慕容娴雅,掩唇道:“你可是听到?吴幽说为了子民啊,会亲手杀了你和你的儿子!”
    今日这一出戏,不是虞笑当真恨累了,当真觉得疲倦了,而是她刻意要演给慕容娴雅看,就是为了告诉慕容娴雅,吴幽不过是将她看作替身,不过是利用她罢了。
    如今她没了用处,她只是稍加言说,吴幽便毅然决然的点了点头,答应亲手杀了崇彻而慕容娴雅母子。
    一个这样薄情寡幸的男子,难道还值得慕容娴雅留恋?
    然而,她那嘲讽的话出口,好长时间都没有得到回应。慕容娴雅目光呆滞的看着地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神色不明。
    虞笑一步步走向她,怜悯道:“怎么,你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还不相信?”
    她将慕容娴雅的魂体揣到了身上,只是吴幽不知道罢了,其实在虞笑去见吴幽的时候,慕容娴雅一直附身于她头上的发簪中。
    她将慕容娴雅封印在发簪中,令她不得动弹。所以,在虞笑和吴幽谈话的时候,慕容娴雅看的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只是说不得、动不得罢了。
    “笑笑,你给我看这些是为了什么?”忽然,慕容娴雅冷笑起来,她垂着头,宛若死了一样,语气满是绝望:“是炫耀吴幽他多爱你吗?”
    这一次,她再没有唤着吴幽公子二字,而是径直唤了他的名字。虞笑知道,再愚蠢的女人,也终归是该醒了,毕竟她的软肋是崇彻啊,可想要杀崇彻的,却是她心中所爱。
    “他的确为我痴狂。”虞笑闻言,轻轻笑了起来,眸底冷淡而不屑:“你看,你拼尽全力要的东西,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得,是不是……嫉妒的发狂?”
    “那又如何?”慕容娴雅抬眸,阴毒道:“笑笑啊,你爱的人已经死了呵,害死他的除了我还有吴幽,你如今因着这个,便这样得意,若是让陵羽看到……恐怕是要记恨的罢?”
    诛心吗?谁不会?只是她从前懒得去做罢了,如今虞笑让她痛了,那么她也不会让虞笑好过!左右她自己求而不得,虞笑却是再得不到,又有何区别呢?
    “是,阿羽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出乎意料的是,虞笑这一次不怒反笑,就见她眯起眸子,不疾不徐道:“所以,我拉着你的孩子陪葬,难道哪里不对吗?”
    说到最后,虞笑竟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就像是陷入疯溃一样,丝毫不比慕容娴雅来的轻松。
    谁也说不清,事到如今,究竟是谁欠了谁的,但因果循环,无论如何谁都不会好过,至死都不会!
    “虞笑,你没有心吗?”慕容娴雅静然,麻木了一般,看向虞笑:“彻儿唤着你母妃这些年,都喂了狗吗?”
    这是头一次,慕容娴雅没有因为虞笑要杀崇彻的事情而愤恨恼怒,她就这样冷冷看着虞笑,避开了虞笑问她的话。
    当然,她如何回答的了虞笑?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虞笑的孩子,她无法偿还,所以唯独能做的,便是试图唤起一丝虞笑的母性。
    “我先前同吴幽说的话,你不是没有听到。”虞笑看向慕容娴雅,眸底划过一抹妖异的光芒:“我如今也给你一个选择,若是你抓得住,我可以放过崇彻,甚至可以让你至此以后,坐在我的位置上,陪着崇彻长成。”
    “什么?”显然,虞笑的话,让慕容娴雅震住,她这一刻,是当真摸不透虞笑的心思。
    分明虞笑想要杀她和崇彻,想要他们母子包括吴幽在内,为陵羽的死付出代价。且她前一刻还与吴幽说,只要吴幽杀了他们母子,她便放下一切……可这一刻,她转了话锋,忽然说给慕容娴雅一个选择的机会……究竟虞笑要做的,是什么?
    “怎么,这样震惊吗?”虞笑看着她,徐徐弯唇,那张和慕容娴雅生的一模一样,却雍容妖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我说,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不杀崇彻,也不杀你。”
    慕容娴雅眸底微微恍惚:“你要我杀吴幽?”
    她不相信,虞笑谁都不杀,若是真那么容易,她又何必煞费苦心?这其中,定然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错,我要你杀了他。”虞笑道:“要么他杀了你们母子,要么你亲手杀了他,左右这两个选择,与我来说都是一样,但说实话……”
    她指尖光芒一闪,脸上神色愈发冷厉:“我其实更恨吴幽。”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更恨吴幽,所以才给她抉择的机会,若是她选择杀了吴幽,那么她不会再给吴幽机会。毕竟这两人中,她宁可把机会给慕容娴雅。
    “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慕容娴雅怀疑道:“你与吴幽说的是一套,与我说的又是另外一套,我如何信你?”
    “如何信我?”虞笑冷笑连连:“慕容娴雅,如果我不给你机会,你还有的选择吗?你手上什么都没有,就连你自己的命……也是任我拿捏!”
    虞笑看着慕容娴雅,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前捏死她一样,可到底还是岿然不动。
    “给你思考,只一天。”虞笑道:“过了今天,明日我便让吴幽动手……若是你事后反悔了,可莫要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说着,虞笑转身,显然就要离开。
    只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慕容娴雅忽然出声,阻住了她前行的步子。
    “我杀!”慕容娴雅死死盯着虞笑的背影,道:“只要能护住彻儿,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只是为了护住崇彻吗?
    虞笑背对着她,眸底笑意嫣然。
    看来,她还是与从前一样,故作好人。分明啊,自己对吴幽的恨意掩藏不住,却还是要虚伪做作,仿佛一心只有自己的孩子一样。
    着实是可怜、可悲!
    ……
    ……
    ------题外话------
    倒数第五章以内~嘤嘤嘤,快来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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