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了陶健的座位,柳如水朝众人一拱手,道:“诸位有礼,在下柳攸宁,还请多多指教!”
    右堂的学子皆是寒门,人数本来便不多,柳如水如此一喊,自然是满堂都听见了。
    大家一脸奇怪的样子看着柳如水,而当事人则是跪坐在席前,双手平放大腿之上,一派从容的姿态。
    正打算授课的柳韵倒是神情变了变,随后道了一声:“此乃家侄。”
    言罢,柳韵微微瞪了柳如水一眼,似乎是在警告。
    柳如水则是佯装没有看见,发现一边的江寒皱眉思索,便问道:“冠英,师兄这个名字怎么样?”
    江寒答道:“原来师兄名唤攸宁。”
    “怎么样?”柳如水似乎是在问这个名字,又觉得这样问不好,因为这个年代不管是姓名还是表字,都是出自父母亲辈或者是授业恩师,怎么能问别人自己的名字好不好呢?于是柳如水连忙改口问道:“师弟你可知道攸宁二字的出处?”
    江寒近来正在读诗经,刚好答道:“出自《小雅:鸿雁之什·斯干》,取君子攸宁之意。攸,居所也;宁,静和平安。所以应该说是……”
    “是什么?”柳如水一愣,莫非这二字还有别的解释?
    又见江寒一脸坏笑,表情做调皮的样子,柳如水暗恼:且看你能说出一个什么所以然来!
    江寒忍住笑,答道:“师兄的名字二字,本意应该是居室安详之意,但冠英却觉得有另外一种意思,那便是……宜室宜家!”
    这宜室宜家四字,出自《诗经·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老实话,攸宁二字还真有这方面的意思,其本意是指家室祥和,不就是宜室宜家么?
    柳如水忍不住噗嗤一笑,其实她是脸红了,以为自己女儿家的身份被识破,只能用笑容来掩饰,还好她脸上敷了粉,别人看不到粉底下的肌肤颜色。
    江寒倒是立马便收起笑容,轻声告罪道:“师兄见谅,冠英随口胡说的!”
    柳如水再也不理他,一副专心听课的样子,心里却如小鹿乱撞:还好,他应该是没有看出来。也对,别人都没看出来,他又怎么看得出来我是女子呢?嗯嗯,有趣……
    午间的课果然很短,柳韵只是用他那方圆腔正的洛生咏唱了一些诗作,其中也有一首诸葛长清曾经吟唱过的《青青陵上柏》,此诗出自古诗十九首,其中‘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一句尤其感慨,颇得几分忧思真味!
    散学之后,柳如水似乎还有些泱泱不快,临走时看都不看江寒一眼。江寒一愣,又记起午间的话,便要追上去,但陶健却过来拉住他说道:“冠英,说好的随我去挑选住处,这是要去哪里?”
    江寒回过头来,对陶健抱拳道:“方才师兄让我去一趟,怕是不能陪君山兄前往桃林小筑了!”
    陶健一脸失望的样子,说道:“没了冠英共同前往,这住处挑选起来也少了许多雅趣!”
    江寒不忍见他失望,便问道:“现在时候尚早,君山兄若不着急,在此间等候片刻如何?”
    陶健想了想,道:“那好,我们与那老叟约定的是黄昏之前,只要不过时便可。”
    江寒点头,转身便出了学舍,往后山走去。
    走到一半,江寒又踌躇想道:我午间与师兄开了个玩笑,那是他的名字,古人非常看重自己的名字,他不会因此而忘记了我们的约定,或者是不肯来指点我了吧?“
    三五步一回头,江寒很犹豫,想要回去,但此时幽径中突然响起了一道琴音,江寒听得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便见到一座凉亭,中间一道穿着白袍的身影,不是他师兄又是谁?
    江寒连忙上来,见这一曲尚未弹完,便在一边等候,顺便闭上眼睛聆听。
    一曲稍歇,柳如水那鼻音很浓的嗓音想起:“冠英,我此曲其意在何?”
    这高山流水的曲子,江寒前世也听过,和此时听到的有不少的差别,但也能够听得出来。江寒微微一笑,答道:“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柳如水又弹了一曲,江寒这回不让她发问,便摇头晃脑道:“善哉!洋洋兮若云河!”
    “云河?”柳如水一愣。
    江寒点头道:“江河涛涛,云河才能滚滚,师兄此曲比之原曲似乎有诸多不同,而且后来这扫弦之声简单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其意乃是江河可比?”
    柳如水点头笑道:“想不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是冠英。昔伯牙有子期,今吾亦有冠英,岂不快哉?”
    这是要把江寒当成她的知音了,可江寒却还是有些惶恐,躬身道:“师兄,还记得今日午间冠英所请否?特来接受师兄指点,还望不吝赐教!”
    “好好的风雅意境,全被你败坏了!”柳如水似乎很容易生气,顿时便朝远处唤道:“聘婷,来将这琴拿回去。本来以为是找到了知己,想不到却是在对牛弹琴!”
    江寒嘴巴一咧,显得颇为尴尬。
    柳如水倒也没有再编排江寒,而是朝他说道:“其实你要对我家客气一番也不是难事,看到刚才那位婢女没?以前家中米粮油菜,尽是由她打理,而她则都是来找我取的钱财。父亲性情高洁,这些俗务从不插手,今后你只需让你那仆人代聘婷去打理家中的米粮油菜,我若是不说,父亲便也不会知道……”
    “这样,真的好吗?”江寒觉得不应该瞒着柳韵,主要是他对柳韵的第一印象还是非常严厉为师之人,所以心里有些忐忑。
    柳如水道:“若不然你要如何,去与父亲说吗?以父亲的脾性,不将你臭骂一顿才怪!”
    “那……就只好如此了!”江寒一叹,便与柳如水拱手告辞:“师兄,君山兄还在山下等我陪他一同去挑选住处,冠英先告辞一步!”
    柳如水也没有留江寒,她依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看着江寒走下山,然后又微微一叹,拿出一封书信。
    那信封上面,写着‘呈柳韵尊兄亲启’几个字,落款则是简洁明了。
    陆家。
    陆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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