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叫过来。”裴清回头吩咐玉粟,玉粟就是一招手,刚才那辆大车就从旁边靠过来。
    玉树扶着李岩上了车,自己也紧跟上去,裴清回头扫了眼蜷在地上的男孩子和更加急怒的中年人,示意金豆:“让人悄悄盯着他。”金豆答应,裴清上了马,又瞄了眼蜷的更紧的男孩子,马鞭点了点:“拿几两银子,了了这事。”
    车子走的很慢,却比李岩自己走路快的多了,玉树还没坐稳,车子就停到了间成衣铺子门口。
    裴清在前,玉树虚扶着李岩,在掌柜和两三个婆子的招呼下,进了后面的雅间,几个婆子忙过了茶水点心,招手叫进一排小丫头,将各色裙子,长夹衣短夹衣褙子半袖等等各色各样的衣服举到李岩和裴清面前。
    李岩的兴趣移到了衣服上,站起来,这件看看,那件捻一捻,这些衣服,料子她几乎都不认识,绣的花样她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这些都是小节,这些衣服,看起来都很舒服。
    李岩摸过的,捻过的,婆子瞄着裴清的眼神,赶紧仔细折起来,这位爷可真是大气的厉害,她们铺子里的衣服,至少价钱上,是扬州头一份,这位姑娘看中,这位爷就买!
    李岩摸了十来件,拍拍手坐了回去,“咱们好象不缺衣服。”李岩看着玉树说话,玉树叹了口气,“大小姐哪有衣服?”
    裴清笑起来,示意婆子,“这些衣服还算象点样子。查一遍,先送回船上。”后一句是吩咐玉粟的,玉粟欠身答应,裴清站起来,“毕竟是成衣铺子,衣服再好也就这样,先应应急,等回去再重新添置。快到午时了,旁边得月楼几样拿手菜还过得去,去尝尝?”
    李岩点头,站起来,从成衣铺子侧门出来,走过两家铺子,就是这扬州城声名最响的得月楼了。
    穿过欢门,进了大堂,李岩一眼就看到了垂着眼皮,将自己缩在楼梯夹角的男孩子,就是刚才蜷在中年人马前的那个。
    裴清也看到了,皱眉看向金豆,金豆脸都青了,爷吩咐悄悄盯着他,没说要看住他别乱走啊,可爷这眼神……
    李岩看着男孩子,眉头一点点拧起,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裴清,“你让人给他银子了?给了多少?”
    “是,”裴清有几分说不清的尴尬,至于给了多少……裴清看向金豆,金豆急忙上前半步,低低答道:“给了十两。”
    男孩子早就认出了裴清和李岩,李岩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的问话,和金豆的答话,男孩子也都听的清清楚楚,还是垂着头,两只手却紧紧攥起来,整个人没往里缩,反倒往外挪了挪,若是再抬起头,整个人就是一幅准备拼死一搏的架势了。
    裴清从他紧紧抠在地板上的脚指头,看到攥的微微颤抖的两只小小拳头,眼睛微微眯起。
    李岩看着男孩子,却又好象没看到男孩子,呆站了片刻,突然绽放出笑容,喃喃了一句,“是这样啊。”
    “是怎样?”裴清立刻追问了句,李岩回头看了他一眼,没答他的话,在身上摸了一圈,又摸了一圈,回头问玉树,“那个玉蝉呢?”
    “在这里。”玉树立刻从袖袋里摸出在京城闹鬼隔天,陈炎枫让人送过来的那枚杂色玉蝉递给李岩,李岩捏着玉蝉,刚抬脚就被裴清伸手挡住,接着指着男孩子紧紧攥着的拳头示意:“这孩子一身野性。”
    “没事,他太害怕了。”李岩往旁边侧一步,绕过裴清,站到男孩子面前,裴清急忙一步跟上。
    “你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李岩弯下腰,从下往上看男孩子的脸,男孩子猛的抬起头,两片本来就不厚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直视着李岩,仿佛一只护食的小野兽。
    李岩等了一会儿,见他只是象只炸毛的小兽一般警惕着她,笑了笑,“你不说就算了。这枚玉蝉,你拿回去系在你弟弟脖子上,这玉蝉不离身,你弟弟的怪病就不会再犯。”
    男孩子圆瞪着双眼,一脸愕然,“你怎么知道我弟弟的怪病?我弟弟……”
    “拿好。你阿娘的病治不好了,也就这几天。”李岩将玉蝉塞到男孩子手里,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至少看起来十分淡然镇静的裴清,“上楼还是去后面?”
    裴清没说话,只抬手示意上楼,李岩提着裙子,刚踏上一级台阶,那个男孩子仰头看着李岩,往前踏了一步,“我叫宁宇泰,我弟弟叫宁宇飞。”
    李岩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脚步几乎没有停顿。裴清跟在她后面,冲金豆使了个眼色。
    伙计提了一瓦煲鸡汤出来,递给宁宇泰,宁宇泰接过,小心翼翼的提着,低着头出了得月楼,往城东观音堂回去。
    金豆使了个眼风给自己的小厮,小厮缀着宁宇泰,远远跟着。
    进到楼上雅间坐下,裴清实在忍不住,看着李岩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说不清楚。”李岩环顾着雅间,看起来心情十分愉快,裴清沉默片刻,再次要求,“刚才那间酒楼,你好象看的很难过,新开业的酒楼,处处喜气。”
    “冤魂太多,死的太惨。”李岩不看雅间了,看着裴清,她没打算把她身上的变化完全瞒着他,不瞒,应该比瞒着更好。
    裴清脸色微变,他虽然想到了,可这样真真实实的听到,还是让他的心瞬间沉重,不知道是该上还是下。
    “以前听人说,死在火中的人,其实大多数是被烟熏死的,就象捂住口鼻,活活闷死一样,在诸多死法中,不算太痛苦,还有少数,是烧死,火烧到衣服,再烧到皮,再烧到肉,从外到内,烧透了,人才能死,这种死法,惨到大约跟千刀万剐差不多,死在那间酒楼里的人,都是烧死的。”李岩声音平平。
    裴清神情已经如常,只是脸色还是微微有些泛白,“那把火,是淮南王侧妃蒋氏的外甥宋安德放的,他看中了那间酒楼,东主不肯转手……如此之惨,因果报应是逃不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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