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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一天的开学典礼非常不顺利,这是十七年来她过得第二糟的一天,第一糟是她以为自己要被人打死在河岸边的那天。
    陈洵美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包括优秀到令人嫉妒和差劲到被人嘲笑,这两种情况她都不喜欢,中庸到被人忽视都无所谓,不孤单,不寂寞,普普通通厶过完这一生就是她最大的愿望。但是这一天,她终于体会到了被千厶人嫌万厶人厌,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滋味。她甚至深刻反省了自己以前的做法,为了不被排挤就跟随着别人说话做事真的对吗?现在嫌弃她的人成了大多数,大多数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她一直晕晕乎乎的,直到听到校长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并且说了一段令人振奋人心的发言,“我们的学校中有狸族,有鲛族,有禹熊族和其他许许多多的神族后裔,多年来,不论我们出身于何种厶族裔,一直为了共通的梦想,为了重建故土而努力奋斗,为了和平、平等和自厶由,和鹊山组厶织不断抗争。如今,学校中迎来了第一个人类,宽容包纳、和而不同是封沂学院的精神所在,我想,这一天对于我们的学校,对于第七国际,对于整个神族世界都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一天……”她想起了苏净晓在临走前嘱咐她的话,人类进入封沂学院学习是hpc的工作人员、李博士实验室中的众人不断争取的结果,为了大家,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校长发言后,许多同学投来了友好的笑容,当然也有一些人仍然像在看一只老鼠一样对她表现出无比的厌恶。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开学典礼鼓舞人心的作用在她身上得到发挥,她有十足的信心过好这一学年。
    午餐时间尴尬感又回来了,她刚把餐盘放在桌上,旁边的同学便走开了,梁舒、梁漪两姐妹还特意走过来嘲讽了她几句,“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就不要往人群里凑”“校长为了让大家接纳你说了那么长一段话,明明大家都是新生,凭什么要为一个人那么欢欣鼓舞”……
    程泱嘴里叼着蟹脚走了过来,“让一让让一让,我坐这。”他挤开两姐妹,坐在陈洵美旁边。
    梁舒惊得说不出话来,梁漪不满道:“学长,你没发烧吧?”
    程泱对她露厶出一个八颗牙齿的贱笑,“我喜欢重口味。”
    两姐妹被他逗得呵呵直笑,转身离开了。陈洵美被他这句话气得差点把饭吐出来,皱着眉对他的搭讪不理不睬。
    程泱一直在问黑猫的问题,陈洵美只管闷头狂吃。食堂的饭菜大多都是海鲜,这对从小生活在内陆的陈洵美来说简直美梦成真的一件事,她吃了足有三人份的东西,以至于程泱嘴角抽厶搐地提醒她:“螃蟹吃多了可是会泻肚子的,你这哪里是吃饭,是在喝饭吧……”
    陈洵美终于见识到了这个乌鸦嘴的威力,果然吃多了海鲜会拉肚子,这可是她开学的第一天啊。
    在见识了鲛人语课上捂巫蚕老厶师夸张地又哭又笑特意变出几颗珍珠来证明自己的族裔天赋后,陈洵美还以为不会有更诡异的课程了。结果她在体术课上出了大糗。
    体术课教授的名字透着一股后现代风格,他叫烈尾鳎,陈洵美思考了好久该叫他烈老厶师还是鳎老厶师,结果烈尾鳎老厶师自我介绍时说他的人类姓氏是冯,冯烈尾鳎,身为一个人类陈洵美花了极大力气才忍住冲动没有当场告诉冯老厶师这根本不算个人名。
    烈尾鳎老厶师比陈洵美还要矮上一头,身披厚厚的神棕色斗篷,半张脸藏在帽子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觉得十分阴郁。他的耳朵非常大,大得把帽子撑出两个凸起,从后面看就像一只小灰狗,伸出胳膊的时候能看到银黑的鳞片,后背还藏着收起的翅膀,使他看上去有点驼背。陈洵美偶尔看清他的目光时也会立刻扭开头去,因为这老厶师看上去脾气不大好,青鸟族的人脾气都不大好,她有点怕,其他学厶生也是一样。不过她内心深处也知道厶人不可貌相,这一定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厶师,尽管族中的黎光王子正勾结禹熊氏对狸族发动战争,他还是加入了和平阵营与第七国际一同对抗恐怖的鹊山组厶织。
    体术课是教授学厶生们各个神族特殊的防御和抗敌技巧的课程,对每个有志向抗击鹊山组厶织的热血青年来说,这都是最值得期待的一堂课。
    烈尾鳎老厶师这个学期的教学计划是教厶会学厶生们用纸鹤传递信息以及在遭遇敌人攻击的时候用冰墙防御。
    纸鹤传信只是在战斗时最基本的信息传递手段,神族的人对此都不陌生。神族后裔在战斗时,会用冰墙防御,冰剑攻击,冰剑攻击的技术才是体术课的核心内容,不过他们这个学期还涉及不到这么深奥的部分。在6厶月份的论剑大厶会上,一年级的学厶生也只能展示一下自己冰墙防御的学习成果。
    班上的其他同学对纸鹤传信都有所耳闻,老厶师特意问陈洵美:“听说过纸鹤传信吗?”
    “见到过一次。”
    “唔!”同学们发出一阵惊呼,老厶师也有一些惊讶。纸鹤传信曾经是神族通用的沟通方式,但自从战乱发生后,为了避免被敌人窥去情报,人们使用这种方法时更加谨慎。
    纸鹤的颜色一共有五种,黄厶色、青色、蓝色、红色和金色,每个人厶体质不同,能够驾驭的纸张颜色也不一样,比如陈洵美只能使用属性为水的蓝色纸鹤,而佩佩姑姑的纸鹤是火属性的红色。梁舒、梁漪两姐妹的纸鹤都是黄厶色的。
    首先要在纸张的背面画上符厶咒,然后再在正面写上想要传达的内容,驱使纸鹤时只需要想象收信人的样貌和姓名,用无名指和拇指捻一个手诀,小声念微咒就可以了。
    这节课上,同学们需要把自己的纸鹤送到烈尾鳎老厶师的面前。连城和舞清秋以前接受过相关的训练,很快就驱使着纸鹤飞了起来,梁舒梁漪姐妹紧随其后。可是陈洵美念了十几遍微咒,手指捻诀捻到发酸,还是没能让纸鹤动起来,有的同学已经完成了任务,有的同学的纸鹤只能在地面上打转,不过最糟的还是陈洵美,在体术课上人类处于绝对的劣势。
    烈尾鳎老厶师缓缓走到了她面前,她越来越紧张,感觉手指都变得不协调了。
    “看我的脸。”
    “看他的脸。”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烈尾鳎老厶师还有谁?陈洵美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烈尾鳎老厶师那萌系猫耳斗篷帽渐渐鼓厶起一个包,钻出一个小人来。
    “鬼啊!”陈洵美尖厶叫一声,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她注意到老厶师本来就阴沉的脸上快要结出霜来了。
    “看他的脸,叫他的名字。”那小人用又尖又细的声音指导道。
    原来青鸟族有时会在自己的大耳朵里豢厶养耳中人,耳中人是一种长着独角和翅膀会说人类语言的袖珍小马,原本是生活在南方森林中的神厶兽斗木獬,后来被青鸟族驯化。烈尾鳎老厶师养的耳中人叫奇奇,奇奇不光具备宠物功能,还是冯老厶师的教学助理。
    直到下课,陈洵美也没能让纸鹤动起来,看得出来奇奇很失望,比例大到失去协调感的一双眼睛盯着她快要溢出厶水来。没有天赋,只好在课下勤加练习了,梁舒还嘲笑她“见过纸鹤传信”一定是撒谎的。
    星期四的晚上,她收到了一只黄厶色的纸鹤,是苏净晓寄来的,约她这周五到李博士的实验室,写了具体的时间地点,陈洵美想回一封信,试了半天也不行,只好郁闷着放弃了。
    李博士的实验室就坐落在不句山的后山上,因为这座实验室与封沂学院有着很深的渊源。李博士名叫李正勋,禹熊族,他是一名侦探,因为曾在封沂学院任教130多年又被人称作李博士。曾经为1728年封沂学院发生的校园屠厶杀案找到真正的凶手并将其绳之以法,因此很受师生们尊重,这件事似乎人尽皆知,不过程泱似乎对李博士的人品怀有异厶议,陈洵美问他的时候他却三缄其口。陈洵美只知道,实验室主要为hpc接手的涉人类案厶件进行鉴定工作,因为李博士在专厶业领域有着最顶尖的业厶务能力,也会接手第七国际跨级交付的疑难案厶件。
    星期五晚上,陈洵美如约来到实验室。苏净晓笑着拥厶抱她,这让身在异乡的她感动不已。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既然自己还活着,那么表哥叶瞻也一定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他一定要找到表哥,然后想办法和他一起越过境界线回到人类世界,既然实验室在处理涉人类案厶件,说不定她能在这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一定要暗自留意。长长的走廊两侧排列着圆柱形的玻璃钢,里面是福尔马林泡着的各种生物尸体和器官,有人类的,也有她不认识的物种。一些工作人员正拿着笔记本一边观察一边认真做着记录。
    李博士正在实验室里向助手询问着什么,他们身边的床厶上放着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李博士身材高大,看上去是一位精神健硕的老人,目光中透着睿智,折合成厶人类年龄大概七十岁左右。助手穿着封沂学院的校服,身材修厶长,应该是狸族,正背对着她。“绿藻的化学成分和在尸体身上发现的一模一样”,陈洵美听到助手说话心中一惊,感觉好熟悉。“可惜我没有看到他的脸,当时……”
    “周霖!”陈洵美大叫,忽然想起这人在1405焚月号上出现过,虽然没见过面,但声音很有辨识度,喊出来后就后悔无比,实在太冒失了。
    那人忽然回头,见到陈洵美有一瞬间的震厶惊,不过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认识我?”
    陈洵美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
    “肯定是程泱那个笨厶蛋告诉你的吧。”周霖皱眉。
    “啊……对对,就是他。”陈洵美心里纳闷儿,关程泱什么事,或许因为他们是同学且关系很好?对他挤出一个笑脸,“你也是封沂学院的吗?”
    周霖指节扣在放置尸体的床厶上,严肃地对李博士说道:“我还是反厶对第一种猜测。”
    陈洵美风化在原地,竟然直接被他无视了。苏净晓咯咯笑道:“他就这样,你别生气。”
    李博士没有回答周霖,对陈洵美打了个招呼,“你好,欢迎来到法厶医实验室,我是实验室的主厶任李正勋,你已经认识苏净晓了,这位是我的助理周霖,说起来你还救过他。”他看向周霖,“你这孩子也不说句谢谢。”
    周霖淡然地说了句“谢谢”,他见陈洵美一脸茫然,只好补充了一句,“我是那只黑猫,程泱没告诉你吗?”
    “啊——告诉了告诉了!”陈洵美恍然大悟,她撒了个小谎,不想让周霖知道自己记住了他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忽然从腹部的肌肉开始往头顶升腾起一种想笑的生理冲动,但她见周霖颇为正经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当面笑,憋得嘴角抽厶搐脸部发烧,实在不能把眼前冷冰冰的形象和世界超级萌物之一的猫联厶系起来。
    “我和小周还有话要说,你带她熟悉一下这里的工作。”李博士对苏净晓嘱咐道。
    陈洵美一直盯着周霖的侧颜看,发现他在被李博士称为“小周”的时候明显尴尬了一下,想笑的冲动又来了。
    苏净晓开始对陈洵美聊周霖的八卦,说他虽然脾气烂但工作很认真,女生缘比程泱还好。但是自从被前任耍了以后他对女人就更加冷感了,对朋友倒是很不错。说到朋友,苏净晓绘声绘色地说道:“别看他骂程泱笨厶蛋,其实他和程泱是一届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当然这是程泱单方面承认的,周霖打死都不愿意承认。周霖不怎么理人,但刚刚还在维护程泱呢,程泱的父母是这次第三级目击案厶件凶厶杀案的凶嫌,他被人攻击的那天晚上你也知道,程泱出现了,这说明他父母的嫌疑更大了,但是周霖还在反厶对李博士的第一种猜测……”
    “这种人还有前任啊!”陈洵美自然自语。
    “我说了半天你的关注点在这儿啊!”
    陈洵美忙道歉,“和我说说这个案子。”
    “你知道吗,就是中厶国春节前几天你经历的那个第三级目击事厶件,在第七国际的人到达现场之前鹊山组厶织的人已经到达那里,龙迹,也就是你说的怪鱼被他们带走了。你被带回hpc总厶部后,我们留下的一个工作人员和他们交手了,那个尸体不是人类的,是狸族,第七国际的工作人员。实验室的人多次遭到封沂学院中未知身份者的攻击,李博士认为杀厶人凶手和封沂学院有关,周霖带回的袭厶击者身上的绿藻样本加深了这一点猜测。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程泱的父母,他们是作案可能性最大的凶嫌,这种情况下我们通常称他们为第一猜测。”
    “如果鹊山组厶织的人提前到达了现场,那么我表哥……当地的村厶民会不会被他们杀了,那天我看到的尸体是第七国际的工作人员伪厶造的假象,还是说他们真的被?”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实验室知道的只有狸族工作者被杀的相关情况。不过既然你表哥的尸体没有被送到这里来,那么他活着的可能性比较大。”
    陈洵美先是吃了一惊,听到后面的话又松了一口气。
    整个周末陈洵美都要呆在实验室,周一才回学校。她从苏净晓那里学习了冲洗实验器材、打扫实验室时的注意事项,这是新人要做的。她还听苏净晓讲解了走廊里那些尸体和器官标本所属的物种。提起李博士过去办过的案厶件,苏净晓总是一脸自豪,不过,提到“那件事”,她却是尴尬带过,“那件事给李博士带来很大争议,因为那件事更多的人尊敬他,但也招来了激进的右厶派的憎恨。他们把李博士排斥在第七国际权力中心之外。然而李博士自己非常讨厌政厶治。他对权厶势没有兴趣。”陈洵美问她是什么事,她却总是转移话题。
    被问起那天晚上救周霖的事,陈洵美拿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还原了当晚的场景,她的画工很好,苏净晓对此一脸惊讶,马上把陈洵美的画转交给李博士。李博士称赞她的绘画水平不亚于实验室的专厶业绘图师,一定能在以后派上大用场。
    星期一回到学校,她迫不及待地找到程泱询问此事。毕竟程泱曾经说过他怀疑李博士这个人的人品,那么他肯定知道其中的细节。
    陈洵美找到程泱的时候他正在食堂吃饭,抬头一笑问道:“什么事啊木天蓼女?”又一个新绰号,程泱在随意给人起绰号方面颇具才能。
    听到她的问题程泱气得一口咬断了螃蟹腿。
    “为什么我会恨他?因为他放走了黎光啊!”程泱的一句话,引来无数人的目光。陈洵美拉着他出去,细细询问了细节。
    原来在1728年封沂学院暑假结束开学那天,校园高层领厶导曾遭屠厶杀,案子发生后第七国际的工作人员刚好抓到了黎光。但李博士却认为判定黎光王子组厶织这次恐怖事厶件的证据不足,狸族为了杀死黎光在法庭上伪厶造了许多他组厶织这次恐怖行动的证据,李正勋在法庭上揭厶发了这些伪证,庭审结果是黎光被无罪释放。后来证实真正的凶手是禹熊氏的反厶抗派政党联厶盟。李博士认为要将黎光绳之以法,就必须以堂堂正正的方式,第七国际检厶察院会在案厶件结束后的下一个月以战争罪的罪名对黎光提起公厶诉,李博士会加入公厶诉队伍,并承诺提厶供自己多年来搜集的黎光屠龙的证据。但黎光却逃离了监狱,整顿了鹊山组厶织,加快对狸族故土自然资源的破厶坏,并试图在第七国际之前找到救世的最后一条龙,这一事厶件震厶惊了整了神族世界。李博士对这件事愧疚不已,但却不后悔当时的决定,并立誓不会参与政厶治。他坚持把实验室挂靠在hpc下,为了保护弱势的人类做着努力。
    “即使没有黎光,鹊山组厶织那种觊觎巨大的权厶势、企图征服世界的黑厶暗势力也是存在的,他们会有新的领厶导。用伪厶造证据的方式杀死黎光只会激起更多的仇厶恨,甚至是在助长黑厶暗力量,只有以战争罪将他起诉,才能在历厶史的长河中,在黑白势力的此消彼长中宣扬正气。黎光逃走,罪责在于看厶押他的工作人员,不该把这笔账算在李博士头上。第七国际之所以是第七国际,不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李博士这样品德高尚、正直而赋有良厶知,为了神族世界的和平不断奋斗的人吗?”陈洵美正色说道。
    “所以这就是你的结论?”程泱问道。
    她点了点头。程泱愤然离去,以后的好几天都没再理他。
    陈洵美觉得站在程泱的角度想,他是狸族人,会恨李博士完全可以理解,有些后悔当时一番极其自我的说教,一直想找机会跟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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