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阴暗嘈杂,看着那么多同学因无法撕掉面具而陷入恐慌,大喊大嚷,冲来撞去,像是一群怪物,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情……
    大约十年前,我还是小孩子时,见过一只鬼。那只鬼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青面獠牙或者行踪诡异,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是一个大人们争相夸赞其漂亮、善良的女人。她姓梁,我管她叫梁阿姨,住在我家隔壁。
    我发现梁阿姨是鬼,是在那天我偷窥她洗澡的时候。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从外边玩耍回家,穿过胡同(那时候我们家住在胡同小院里)经过梁雯雯家时,突然想和她借几本漫画书,于是就推开她家的大门,走了进去——若在白天,我可能会在进屋门前喊“雯雯在家么?”,但那时已经是夜晚,静悄悄的院子使我不敢大声,害怕打扰了黑暗中未知的事物。穿过院子,走进她家客厅时,那里面没有开灯,很暗。但我看到里屋的门缝里透着昏黄的亮光,猜想那里面有人,就走了过去,记得我还轻声问了句“雯雯在么?”可没人回应。我把脸贴到里屋的门缝,眼睛往里瞅去,看到了一个成年女人,她正站在一个木盆前,用湿毛巾擦拭着一丝不挂的身体——我屏住呼吸,虽然只能看见背面,但我知道那是雯雯的妈妈梁阿姨——雯雯没有爸爸,在这座房子里,只住着她们母女二人。梁阿姨是一个大美人,不光大人们这么说,作为小孩儿的我也同样认为如此,想到她那张漂亮的脸,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她低下头,举起手在脸上撕扯了一番,由于用力过猛全身的肌肉都颤抖起来。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嗷叫,接着手便猛地落了下来,手里攥着一张看起来像人皮的东西……
    虽然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咯噔了一下。当我又瞅她的头时,她的头宽了许多。冷汗从我后背淌了出来——没有心思再看她的屁股,我开始注意她的头了。她慢慢回过了头,我吓得差点哭出来,那张脸……那张脸根本不是梁阿姨的,甚至不是人类,而是鬼——除了鬼还有什么能这么恐怖,长在人的脖子上,却不是人的模样——现在想想,那张脸和今天舞会他们戴的面具一模一样!
    “你在干什么?”一个女声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短发的陌生女孩儿。她有些焦急地说:“大家的面具都摘不掉了!我们赶快去找老师!”
    “呃,嗯。”我点头,思绪仍有点混沌。接着她一把拉起我的手,挤过挣扎的人群,向教室门外跑去。她拉我手的片刻,我注意到了她校服中露出的红毛衣,原来是那个女生。
    我们跑在路上,喘着粗气,两侧的冷风飕飕划过耳边。十年前的那件事情依然盘桓在我的脑海……
    我还站在门边唏嘘不已时,梁雯雯走进屋门:“妈,水端来了。”
    “啪。”水盆落在地上,发出巨响。我哆嗦了一下,回过头,看见雯雯恼羞地样子:“吉杯,你在这里看什么?”
    “啊?我……”
    “你、你是不是在偷看我妈洗澡?”她的眼角反射出几点冰冷的泪光。之前我从未见过她哭。
    “不是的,我是来找你……”
    “哼,你还狡辩!”
    “吱呀”一声,里屋的门开了。
    “妈,吉杯刚才在偷看你洗澡!”她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而手毫不留情地指着我。
    我顺着雯雯的目光回过头,看见身后的里屋门前,一个高大的裹在浴巾里的女人,是雯雯的妈妈。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虽然在背光的阴影中我可以辨认出那是人类的脸,可是,可是刚才我看到的一切,难道是幻觉?
    “呵呵,是吉杯呀。”梁阿姨露出笑容,牙齿被窗外月光照射得更加皎白。
    “阿姨,我……我是来向雯雯借漫画书的,没、没有偷看你……”我吞吞吐吐地解释,心中说不出是尴尬还是害怕。
    “呵呵呵呵呵。”她只是笑着抚摸着我的脑袋,对她女儿说:“雯雯,给吉杯找几本漫画去。”虽然当时是夏天,但我感觉她的手很冷。
    “不,我才不要借他漫画。”梁雯雯撅着嘴巴,仍在生气。
    “这孩子。”梁阿姨叹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对我说:“没关系,吉杯。你想看什么漫画,我给你拿去。”
    “妈,不要!”雯雯一下子蹲在地上,抱住妈妈的腿,叫嚷道:“不要给他拿!他刚才偷看你!”
    我的脸越来越烫,害怕的感觉渐渐少了,内疚和难过越来越多——我第一次见到雯雯那么鄙夷我、讨厌我,我感到我和她的友谊就这样完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借到漫画。夜里,我发起了高烧。后来大约有很长的时间(我也记不起有多少天了),一直感到头晕头痛,咳嗽不止。来我家的客人都说我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我爸妈也狐疑,问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我坚持说没有,但他们还是请来了附近的神婆,帮我收魂。
    不知是吃药的疗效还是收魂的作用——后来的一段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总之我的病渐渐好转了……又过了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情:梁阿姨死了,是在家中被火烧死的。发现她的尸体的,是我妈妈——她是在中午做饭时闻见了隔壁的大火。我妈冲进邻居家,看到梁阿姨已被烧焦的身体时,她的女儿梁雯雯就蹲在一旁,无声地抽泣。
    我记得梁阿姨的葬礼是在她家里举行的,当时屋子里挤满了穿黑白衣服的人,我爸妈、姐姐和我也在其列。记忆中,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梁雯雯,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低着头,被一个高大、面容冷漠的男人牵着手,大人们说,那就是她的爸爸,梁阿姨的前夫。
    后来,梁雯雯家的房子空了,听说她随她的爸爸搬去了很远的地方。起初一段时间里,我也偶尔听大人们说起那场大火的起因,有人说是梁阿姨不小心点燃了煤油,也有人说是她预谋已久的自焚……但很快,时间冲淡了一切,每天都有新的新闻发生,梁家母女的事情渐渐被人遗忘。虽然对我来说,那件事情给我的感受尤其异样,但那种感觉令人窒息甚至痛苦,我的大脑选择了遗忘……直到后来我家搬离了那个地方、搬进楼房,直到四年前我爸妈出了事情,直到现在,我都很少再回忆那些往事……
    从阶梯教室跑出来,穿过清冷、空旷的校园,跑进更加昏暗的教学楼里,所有教室都紧锁着,窗户上一片漆黑。直到跑到四楼,我们才看见一间有灯光的屋子,那是副校长的办公室。我和那个女生不约而同地在门前停下脚步,对视了一眼,然后才走进去。梅校长不在,只有新来的校长助理周老师在里面,她长得很漂亮,甚至比我姐姐还年轻几岁。她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看到我们进来,便把书放下,浅笑着问:“你们有事?”
    “老师,今晚我们举行化妆舞会,可是现场出现了一点意外。”红毛衣女生喘着气说。
    “嗯,他们的面具摘不下来了。”我补充。“甚至有个同学已经因此死掉了!”
    “死了?”直到听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周老师的表情才由浅笑转为惊愕。但很快又恢复冷静,她站起身,指着我旁边那个女生道:“宋佳璇,你快去拨打急救电话!”
    原来她叫宋佳璇。
    然后老师又对我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带我去教室!”
    “我叫吉杯。”我点头。“好……”
    当我与周老师返回教室时,教室里的灯光亮了许多,原来是那些没有包裹彩纸的灯也都被点亮了。同学们正在悠闲地或坐或站着聊天,还有几个陆续走出教室,而他们的脸全然是正常的模样。一派舞会散场的景象。
    “你们……?”我看见了孟哲,“孟哲?!你刚才不是……”
    “晕倒了?还是死了?”孟哲露出狡黠地微笑。
    “刚才他在演戏呢!”我们班的赵诗永从后面凑上来,大笑着说:“差点把我们全都骗了!”
    “可是……”我想说“可是我亲眼看到他的脸皮被撕掉、剩下一张怪物的脸。”但又把话吞了回去。与此刻的场面相对比,那样的话说出来都觉得可笑,又怎么会被人相信呢?可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又是怎么回事?仅仅是表演?
    这时候,宋佳璇也回来了。她一进门,也发出了疑问的声音:“咦?”
    我以为接下来她会说“面具竟然都摘掉了”或者“孟哲怎么复活了”。但是她说的是:“表演这么快就结束了?”
    你们刚才是在表演?我有些心慌意乱。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老师,我尴尬地笑了笑:“老师,我也是刚知道事情的原因……”
    周老师没有回答我,环视了一下周围,问那些同学:“你们的面具呢?放到哪里去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阵窃窃私语后,才有人说:“不知道呢,好像是消失了。”
    周老师转头盯着我的眼睛,瞳孔暗了下去。她轻轻地捋了捋长发,靠近我的耳朵,用沙哑的声音说:“事情的原因,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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