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草原上,陆飞骑在矫健的黑马上,一大队骑兵追随着在尽力地奔腾,重重的马蹄一片轰鸣。西边的太阳,已经还有半个圆挂在山顶上。
    陆飞极目望去,前方的西夏城已在视线内。他大声喊了一声:“一鼓作气,回城吃晚饭了!”
    “驾……”众骑一阵喊叫。
    一大早陆飞就带着一队武将骑兵出去了,回来时太阳已下山。骑着快马跑一整天,但他依旧看不完自己刚刚征服的土地,只能亲眼看到一隅。
    到城门下时,酉时已到,但城门专门给他们留着。一员武将喊道:“皇上回来了!”城楼上的将士也大呼“万岁”,纷纷瞧着陆飞这边。皇帝依旧生龙活虎、精神振作,充满活力的气息也会影响全军。
    西夏城内的路可不比汴京,重骑飞奔踏过,那是尘土漫天。
    及至中军大营,陆飞没有继续与将士们在一块儿,径直回了临时设置的行宫。
    他走进签押房内,把头盔取下来扔给宦官王方。这时,看到满屋子的图纸、卷宗,陆飞忽然觉得很累,他的眼睛里也隐隐露出了疲惫之色。
    陆飞在公座上坐了一会,一掌拍在一堆卷宗上,心道:这些事是该放手给大将、枢密院的人了。他只需要听回禀。
    不过临走前,关键的人、局面建制他得安排一下……陆飞的目光从地图上扫过,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河西走廊。平夏地区,不仅为了除掉一个威胁,也可以是西征的一个后勤来源之地。
    签押房里干些写圣旨军令、传递消息的官吏,默默地关注着陆飞。皇帝的眼睛看着哪里,他们都特别注意。
    此时,或许身边的人认为陆飞是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雄主。
    但至少现在,陆飞确实有些累了……只不过,他停不下来。
    权力、责任在身,无论是做昏君、暴|君、明君,总得要继续下去,而且他不想像萧燕燕那般悲催、也不想像后晋那般看人脸色憋屈。
    那么人都会趋利。陆飞此时再次证实,人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不会有尽头。手里有了生杀予夺的天授君权,有了火炮火器、精兵、人口,怎能荒废它去获得更多?
    ……
    禁军沿无定河东返,进入中原地区时已是初夏。
    一来一返,天地都变了颜色。出征时的素白世界,此时汴京草木茂盛,红绿相间,分外秀美。留守文武百官出迎,御街上热闹非常。陆飞从车驾帘子一角观望自己的首都,见亭台楼阁,一派古色典雅。虽然朝廷造出了一些新东西,但主要应用于军事,市面上的景色这些年似乎变化不大。
    比乱世那时,更繁华热闹了。
    百官、禁卫簇拥着车驾从宣德门正门入内,城楼上钟鼓齐鸣,昭告着全汴京,王师凯旋回来。
    及至高大的万岁殿前面,宽敞又显得单调的广场上,车驾停了下来。陆飞在马车上先说道:“传旨诸文武,明日中午到宫中庆功宴,今日都散了罢。”
    一个文官作揖道:“遵旨。”
    陆飞又招宦官王方到跟前,不动声色问:“周皇后现在万岁殿?”
    王方跟着车仗一起,也刚刚进宫,不料他对答如流,躬身道:“禀皇上,娘娘在宝慈殿。”
    陆飞微微一顿,心道周薇虽封为皇后,但理由是“天道”,她似乎并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恩爱。陆飞沉吟罢,便道:“朕有些累,不去万岁殿了。”
    他乘车入宣佑门,门内便是后宫,随行只剩下宦官宫女。
    刚到宝慈殿正门台基下,却见一大群人等候在那里。陆飞从马车里下来,便见一众女子一齐屈身作万福,“恭迎皇上得胜回朝!”
    “起来罢。”陆飞走过去,伸出双手作了个扶的动作。陆飞的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过,从人群里看去,发现拓跋沉香也站在两个皇后后面。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甲胄戎服,腰间挂着佩剑。当下先把兵器和头盔取下来交给王方,然后与众人一起进宝慈殿。
    周薇克制着情绪,“皇上亲征在外,我们无不牵挂担忧,等听到大圣王朝军已在无定河获胜,人心稍安。”
    杜氏低头小声道:“周皇后每天都要为皇上祈福。”
    陆飞道:“真是难为了你们,可军国之事,朕不敢大意。”
    他又与周薇说话,不过都说些人前听起来得体的话。这里一大群人,虽都是些后宫的妇人,但陆飞知道她们没一个省事……别看她们此时低眉垂眼很恭顺,可想法是很多的。
    陆飞骑马乘车跑了上千里路,此时没甚么精神,不过既然遇到了这样的场合,他也只有应付着。
    他又额外转头看向拓跋沉香,“朕离京数月,谨妃可还好?”
    拓跋沉香惊了一下,抿了抿道:“回皇上,挺好。”
    陆飞忽然叹了一口气,“本来已成一家人,朕也不想如此。而今兵戈平息,若是你兄归朝来,朕念及亲戚之情,定不计前嫌。”
    拓跋沉香听罢神色黯然。
    周薇道:“皇上旅途劳顿,先换了衣服歇着罢。二妹好好照顾皇上。”
    “好,好。”陆飞笑道。此时他又看一众嫔妃,如果由得他自己选,不去周薇那里、也是巧娘……
    ……初夏时节,汴水两岸庄稼葱葱郁郁,一切都焕发了生机。汴水上挖出的人工河也正是水流充沛,陆飞在官吏卫队的簇拥下来到这里,很远就听到了水流冲刷的“哗哗哗”声,以及锻锤哐当的沉重响声。
    陆飞抬头眺望,见造甲坊那片天空黑烟缭绕,一片喧闹。若不看那古典城墙和建筑,这阵仗就好像进入了工厂区一般。
    那座城墙围住的地方,称为造甲坊,实则还锻造兵器、火器等军械;只因一开始修建是为了锻造盔甲,便一直沿用这个名称。
    要问偌大的大圣王朝朝为啥如此缺钱,除了十几万吃皇粮的禁军,面前这一整座城的工匠壮丁,都是靠国库开销养着,城里除了工匠官吏,就是他们的家眷;更别说每天运到这里的原料耗费。
    随行有军器监戴雄、天河水师统帅呼延赞等人,呼延赞要去看专门为战舰订铸的铜炮,水军用的炮不太一样,主要有些部件构造不同,比如为了用铁链在船上缓冲火炮后座力、重铸炮耳等。
    而陆飞是去巡察军备。皇帝时不时来一趟,能起到一些作用,不仅了解军队的装备制作,也是给造甲坊上下施加压力,让他们不敢粗制滥造、贪污太甚。
    陆飞心里很清楚,从上到下都有贪墨,上次杨延昭提到县吏收钱只是管中窥豹。陆飞也没啥好办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官办的衙门不贪很难。再说水至清则无鱼,他只希望这帮人吃相不要太难看、也别太过分,贪了钱也办好事就行。
    “皇上万寿无疆!”一群人在城门外叩拜。陆飞在马车里没吭声,一会儿宦官周久之便道:“皇上让你们平身。”
    一群人进城门,陆飞挑开车帘,便见灰尘烟雾漫天,和汴京城内完全是两般景象。他们接着又进了一道城门,里面便是作坊和衙门的重要区域。
    到了城池的衙门门口,陆飞从马车上走下来,照壁上的一副图案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因为是一段刻度。
    他上去观察,见是一条精细的直线刻在大理石上,上面有刻度。立刻就有官员上来躬身道:“全城各作坊都用这个尺度,避免各作坊尺寸不一,难以分工。”
    陆飞回头对戴雄道:“此城建造数年,还是有成效的。”
    戴雄被赞,一脸喜色,拜道:“全仗皇上英明!”
    陆飞站在照壁前面停留稍许,并不进去,只有一些宦官和官吏进入……内侍省和户部的人,进去查账的。
    而大臣武将则跟着陆飞径直去作坊实地巡视。
    一进作坊,里面闷热异常,声音简直震耳欲聋。陆飞顺着“哗哗”的声音走过去,便看到一台粗糙又构造复杂的东西。一副架子上正架着一门铜炮,炮身被铸铁物件钳制在上面,还塞着锲子固定。炮口快速旋转的东西让陆飞十分有兴致。
    仿佛一个大的钻头一样在转动着。陆飞细看,传动是锻锤那样的水力传动轮,用铁链在大轮上伸缩传动,然后利用绞力让钻头往返旋转。一个赤膊的工匠正一边抹脑门上的汗,一边往铁链上蘸油。
    戴雄道:“皇上,这是在磨炮膛。铜炮铸造好之后,炮膛粗糙不平,得把它打磨光滑平整,上面是磨刀石做的钻头。起初造甲坊用人力钻,但钻子太重,实在很慢。后来大伙儿就让工匠照着锻锤的水轮造了这玩意。”
    这里乌烟瘴气,可陆飞却有点激动起来。眼前这台东西称作机床还差得远,主要是固定物件(炮管)的台钳太粗陋,还有钻头也不太中用。但造甲坊已渐渐学会了制造工具来加工兵器,这是很大的进步。
    陆飞沉吟片刻,指着那铁链传动轮道:“这东西效率低,可以用齿轮代替,想办法尝试。”
    戴雄有点茫然。
    陆飞道:“等会回衙门朕画给你看。”
    他又指着架炮管的架子:“这台子也可以改进,还有钻头,磨刀石再硬也有限,能顶多少用?难怪你们铸炮那么慢。弄一些规矩出来,奖励那些琢磨出成效的工匠,军器监和工部官吏的职位,也不吝封赏有大功的匠人。”
    戴雄抱拳大声道:“臣遵旨。”
    大伙儿又去另一个作坊,里面的工匠则在造火绳枪,很多人拿着简陋但巧妙的工具在钻磨枪管。那种工具陆飞见过,不是他发明的,是鲁班的徒弟发明出来主要是木匠用,大概原理是利用麻绳绞力。只见工匠们上下推拉木制工具,中间的锥子钻头就来回旋转。
    大圣军使用的火|枪,射程杀伤力有限,但要做出来也是工序极多。有很多人分工做各道工序。
    陆飞又叫作坊的匠头拿名单来看管理分工的法子,当场提出一些改进的方法……陆飞没学过管理,但他知道最基本的理念:流水线和标准作业。其实这套东西在秦朝时就会了,后来的朝代反倒忘记了祖宗的法子。
    这片造甲坊已经运作了好几年了,陆飞一番巡视,看到了它的进步。只要基础的东西建造出来了,有了发展的土壤,陆飞相信一切事物都会进化!
    及至中午,陆飞从作坊里出来,站在瀑布般的“水力引擎”面前(枯水季节用骡马),心境已大为不同。
    作坊里叮叮哐哐哗啦的巨大噪音,在陆飞耳里仿佛变成了一曲美妙的交响乐,又仿佛一部巨大机器的心脏跳动声音。从这里开始,很多梦想将变得可能。
    太阳在半空静静地照耀大地,一切在阳光下将是一个新的开始。陆飞等待着巨量的货币,为梦想注入新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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