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见到男孩儿,急急地摘下眼镜,露出妆容也掩不住的憔悴,接住扑过来的男孩儿。
    方子愚目瞪口呆,心里面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了――蒋……蒋蒋蒋月华,大明星蒋月华,这,这不是方措的偶像吗?他徒弟居然是蒋月华的儿子,这世界玄幻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方措,一直面无表情的方措嘴唇已经抿成一条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那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用力得几乎全身都僵硬起来。
    但那个女人并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似乎怕被人认出来,她飞快地戴上了太阳眼镜,由保镖护送着,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楼,钻进了停在门口的一辆白色宝马车里。
    牛肉面馆的人方才如梦初醒,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刚刚那个是蒋月华吧?”
    “看着像,比电视上老了好多,不过还是很有气质。”
    “蒋月华啊,刚刚那个是他儿子吗?好可爱!”
    ☆、第十七章
    白色宝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方措垂下眼睛,睫毛覆盖下来形成一片淡淡阴影,自成一个世界,任何人都无法触碰。
    方子愚大约也知道自己这回私自跑来北京犯了错误,上了出租之后,就缩在一边假装自己是一株喇叭花,正在进行光合作用。
    三人一路无话,出租车在方牧他们住的小旅馆前停下,一下车,就看见方子愚的母亲朱淑玲,她穿着一套紫罗兰的套裙,珍珠项链衬得她修长的脖子细腻而优雅,紧蹙的双眉和忧愁的双眼泄露她正受着内心的煎熬。
    方子愚蹦蹦跳跳地下了出租,一看见他妈,眼睛蓦地一红,就要冲上去求安慰,然而看到他妈身后的男人时,倏地刹住了脚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只扶住朱淑玲后腰的手,脸色僵硬,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小鱼――”朱淑玲并不知道儿子心中所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搂住儿子的脑袋,泪眼婆娑,“你上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吓死妈妈了?”
    方子愚一动不动地任他母亲抱着,不吭声。
    紧绷的心弦在看到平安无事的儿子后终于放松下来,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怒不可遏的情绪,朱淑玲一把扯开方子愚,劈头盖脸地骂道,“谁教你离家出走的?方子愚你翅膀硬了主意都要捅破天了,你这么能耐为什么还要回来?”
    跟她一起来的男人插嘴劝道,“好了好了,孩子回来了就好,你也别着急上火了。”
    方子愚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忽然拧开身子,一头扎在他叔方牧身上,张开手臂牢牢抱住方牧的腰。方牧一愣,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手就去扯小桃花眼的胳膊,“少给我黏糊,信不信我抽你?”
    朱淑玲显然也没料到自己儿子会有这样的举动,她跟方牧这个小叔也不熟,因此又气急又难堪,提高声音叫道,“方子愚!”
    方子愚充耳不闻,只是像块牛皮糖似的怎么都扯不开,并且手脚并用地试图往方牧身上爬,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小叔我累了,我走不动了,小叔,我想回家……”
    方牧木着脸斜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整个人拎起来抗在肩上。方子愚搂着方牧的脖子,小嘴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肿得跟核桃似的。
    无论朱淑玲如何劝说,方子愚就是不愿意跟她回去,临走的时候,女人的眼睛有点黯然,欲言又止又无可奈何。
    夜很深了,房间里响着方子愚微微起伏的鼾声,他一向娇生惯养,这几天流浪在外头,担惊受怕,吃足了苦头,如今身边有了方牧,立刻恢复成没心没肺的状态。跟他同一张床的方措却没有丝毫睡意,小旅馆设施简陋,路边的灯光经过薄薄的窗帘透进来,偶尔可以听见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白天的一幕如同电影似的,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放,他将每一个细节都掰碎了揉细了,翻来覆去地琢磨。
    渐渐的,内心深处,燃起一簇火苗,那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焚烧殆尽,然而他的眼睛却越沉,沉得如同深渊,里面酝酿着一个疯狂的念头。
    小旅馆的空调不给力,吃力地工作了一晚上,到天亮时已经阻挡不了北京城扑面的热气。方牧一动,方措就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穿衣。他几乎一夜未眠,但因为心中有了决断,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很多,显得沉稳,如同一棵初初长成的大树,试探着伸展自己的树枝撑开树冠。
    方牧边系上皮带,一边抽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睡得人事不知露出雪白肚皮的小桃花眼,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扔在床头柜上,嘱咐道,“这些钱你拿着,等会儿你们自己下楼找地方吃早饭,我出去一趟。”
    方措一愣,从床上爬起来,“我有钱。”
    方牧不理他,“给你就拿着,我大概中午之前会回来,下午我们就回去。”
    少年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问:“下午我们就走了吗?”
    方牧嗯了一声,并没有怀疑什么,穿戴整齐后,再次叮嘱方措,“把这小兔崽子看好了,别让他乱跑。”
    方牧又去了那间不起眼的酒吧,白天的酒吧一条街褪去夜晚的靡丽,像一个洗去脂粉的女人的脸,显得疲倦而沧桑。他办完事情出来,已经差不多十点半了,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方牧接起来,电话那头是他大哥方敛,“你到北京了?”因为惊诧,方牧的声音略略高了几度。
    电话那头的方敛显得有点疲惫,捏捏眉心,“刚下飞机,我不放心,向单位请了假,你把你们住的宾馆地址给我,我现在过去,小鱼呢?”
    “在宾馆,跟方措待在一块儿,放心,生龙活虎着呢。那地方比较难找,你等在那边吧,我过来找你。”方牧挂了电话,顺手拦了一辆出租,直奔机场。
    去机场的路很顺畅,难得没有遇上堵车。到了机场出口,远远地就看见了方敛,尽管几天的担惊受怕令他显得憔悴,但依旧没能抹去他似乎与生俱来的温文尔雅,看见方牧,露出一丝放松的笑,眼镜框在太阳下反射着银色的光芒,正欲快步朝方牧走来,却不巧被一个迎面走来的男人撞了一下。
    他往后趔趄了一下,戴鸭舌帽的男人拉住他的手防止他跌倒,迅速抬眼瞧了他一眼。方敛一愣,那是一张平凡无奇却又说不出古怪的脸,他还来不及思索,手中就被塞了一个东西。
    方敛低头一看,一枚绿色的椭圆形的东西静静地躺在自己手里,似乎还带着人手心的温度。这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得太快,方敛飞快地扭头去寻找那个撞到自己的男人,但机场人海茫茫,根本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方牧最后的视线里,是方敛看着自己茫然的表情,显得那么无辜。
    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机场大厅,冲击波的激起的空气如同重拳掀翻周围的人群,炸开的水泥像子弹一样四溅,周围响起人群四散惊恐的尖叫,如潮水般涌向四周。
    方牧一动不动,脸上有被水泥块划伤的痕迹,血色飞快地从脸部褪去,有什么东西疯狂地带走了他的体温,与此同时,紧贴着大腿的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机械地摸出手机,屏幕上并未显示号码,手机那头是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声音,他说:“小佛爷问你好。”
    ☆、第十八章
    方牧一个激灵,太阳穴突突地直跳,被冲击波震荡的脑子却渐渐清醒过来,迅速地转身,逆人流而上。机场保安已经开始疏散人群,然而好奇的群众还是在不断地涌向事发地点,有人大声呼喊着自己朋友亲戚的名字,机场上空一片愁云惨淡。
    一个出租车司机撑着车门,伸着脖子水禽似的焦虑地观望人群,忽然被一个大力掀开,差点跌倒,一个人影飞快地钻进他的车内。出租车司机跳起来,“我操,你要干嘛?”话音未落,车子已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喷了司机一脸尾气。
    路况很差,不少车子堵在路上,有人焦急地打电话。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与方牧擦肩而过。方牧的车子开得飞快,恨不得四只轮子离地当飞碟使,见缝插针地穿插在车流中。
    吱――橡胶轮胎与水泥地面发生剧烈摩擦,留下两道黑漆漆的车痕。方牧打开车门,不顾别人的侧目,一直冲上旅馆三楼,打开门――
    房间已经被整理过了,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但两只小崽子不见了。
    一股凉意如同蛇一样嘶嘶地爬上方牧的脊背。
    太阳热辣辣地直击下来,如同棍棒一般,在脸上留下灼烧的痕迹。方子愚撩起t恤下摆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汗,愁眉苦脸地看着大热天却没有出一丝汗的方措,心里有点儿嫉妒,“喂,你到底要去干嘛?”
    方措目不斜视地回答,“没有人让你跟过来。”
    方子愚有点儿生气,“干嘛,你想过河拆桥啊,没有我,你连蒋月华家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好不好?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对待恩人的,小心我跟你分行李散伙哦,方措同志。”说到后来,得意的尾巴不可遏制地翘起来了。
    方措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因为藏了心事,整个人像被一层铅灰色的阴云包围着,阴沉着,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一阵倾盆大雨,打得人措手不及。
    这是一个高档的住宅区,每一栋别墅都华美流荡,被苍翠的林木巧妙地隔开,有开得烂漫的蔷薇,如花团锦簇的棉被,铺陈在林荫道两边,空气中暗香浮动。
    方措停下脚步,仰望面前美轮美奂的花园别墅,那看起来跟周围其他的建筑并没有什么不同,有一种特别的洋气,铁门紧闭着,从里面深处开得正艳的紫薇,撩拨着过往的微风。
    直到此刻,方子愚才有些紧张,心生退意,小心地瞅了瞅方措,迟疑地开口,“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方措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手心出汗,他听见自己心脏鼓噪的声音――嘭嘭嘭嘭。正当方子愚准备推醒他的时候,他抬起了手,手指放在门铃按钮上,两三秒后,他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按了下去――他仿佛听见命运之门朝他打开,但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等待的时间过得格外的慢,空气变得粘稠而凝滞,很久之后,门后面终于有了响动。来开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盘着低髻,大约是家里请的阿姨,见到门外两个半大少年,脸露迟疑,问:“你们找谁?”
    方子愚正想开口,怎么着他跟oscar也算有师徒之谊,好歹先攀上点关系再说。谁知道看着挺聪明的方措,这回却是犯了浑,直愣愣地开口,“我找肖月梅。”
    阿姨一愣,盯着方措的目光有着谨慎和警惕,僵硬地开口,“没有这个人,你们找错了。”说着,就要关门。
    方措上前一步,撑住了铁门不让其关闭,一双黑亮的眼睛执拗地盯着阿姨,说:“我爸爸是方海,我叫方措,1993年9月18日生,附海市桥头镇人。”
    阿姨被少年孤注一掷的神情感染,终于改了口,“你等等,我去问问太太。”
    方措退后一步,铁门重新被关上了。
    方子愚一扯方措的胳膊,瞪着眼睛骂道,“你是抽风了吗?什么肖月梅,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别到时候冲出俩保镖把我们给扭送出去,满脑子的智商都给鸡吃了!”
    方措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直挺挺地站在太阳底下,如同一支标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远处传来蝉鸣声,把人心叫得更加烦躁。
    铁门终于再次被打开了,面对少年倏然亮起的眼睛,阿姨心底有些不忍,却还是挥挥手直说:“我们太太说了,根本不知道什么肖月梅,你找错地方了,赶紧走吧。”
    少年的脸色一变,方子愚正想劝说他离开,方措忽然抬头,目光如电朝二楼射去。
    二楼房间的窗帘被撩开了一角,有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正站在窗户后面偷偷地往这里瞧。
    方措心神大震,忽然扯开嗓子冲着二楼喊起来,“我爸爸是方海,我叫方措,1993年9月18日生,附海市桥头镇人……”他双目充血,喊得那么大声,神情癫狂,好像倾尽了全部的力气与希望,声音甚至显得有些凄厉。
    阿姨吓得面色发白,将少年奋力往外推搡着,“你干什么?你这样我要叫保安了!”
    方措充耳不闻,只是不断重复着那段像是档案记录的话,这样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一个男孩儿从里面走出来,好奇地朝门口张望。他年纪不大,一眼可辨认优渥的家世和良好的教养。
    方措忽然像被拔了电源插头的电视,没声了。他失神地望着那个男孩儿――
    “oscar,快进来!”屋里传出一道急不可耐的声音,因为着急,显得有点严厉了,好像外面有什么瘟疫似的。
    男孩儿迟疑地看看门口,又扭头看向屋里,“妈妈,外面……”后面的声音就没有听到了,因为铁门嘭一声在方措面前关闭了,隔绝了那个华服美食幸福美满的世界。
    方措定定地站着,像失了魂魄。方子愚使劲地扯着他的胳膊将他拉离了那个地方,嘴上嘀嘀咕咕地教训道,“你干什么?真是疯了,我也是疯了才会跟你来!”
    他喋喋不休地发表自己毫无建树的看法,身边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仿佛撕开了那一层作为人的皮,露出最原始最残忍的兽性,方措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黑幽幽地不泛出一点光泽,令人胆寒,一种如有实质的愤怒、仇恨萦绕在他周围。
    方子愚来不及说什么,方措已经甩开他的手,几步走到墙角边,捡起半块石头,一往无前地往回走。
    “你要干什么?”方子愚头皮一炸,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起。
    方措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抡起胳膊,用尽力气将砖块朝别墅二楼窗户丢去――啪,窗户玻璃瞬时碎了,别墅内响起一阵骚乱,有人在生气地叫骂,有人打开门准备出来看看情况。
    方措完全没有要肇事潜逃的意思,直直地戳在原地。
    “我操,快跑!”方子愚没想到方措真会这么干,想也不想地拉着方措就跑。
    方措如同木偶般任人扯着,机械地往前跑,一直跑到看不见那幢花园别墅了,方子愚才停下来喘气,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瞄了眼看起来像要哭出来的方措,小声问:“你没事吧?”
    方措忽然冷冷地瞥了方子愚一眼,“关你什么事?”
    方子愚被噎得胸闷气短,“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好心关心你一下也不行?”
    方措双眼通红,如同一头受了伤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他看着眼前的方子愚,同时想到那个在庭院中出现的男孩儿,他们都是一样的,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是被父母宠爱着的孩子,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笑,知道怎么撒娇,知道怎样从别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而自己,从来不像个孩子,被迫长大,被迫坚强,却又不知道什么是坚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门心思地执拗地来这一趟,难道就是为了求这样一个结果,可以让自己彻底死心?
    他没有像这一刻讨厌方子愚,他冷冷地吐出恶毒之语,“谁要你关心,滚!”
    方子愚也被激怒了,他并不是全然无知的孩童,北京之行留给他的伤疤只用没心没肺的笑容掩盖,他伸手狠狠地推了方牧一下,“你有病吧,干嘛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方措真的像一只疯狗似的扑上来,两个半大少年扭打到一起,没有什么招式战术,只是你一脚我一拳地发泄着自己心底累积的悲伤、委屈、愤怒。
    直到用光全身的力气,两个人都没形象地坐在地上,身上都挂了彩,热辣辣的地面炙烤着他们的屁股。良久,方子愚龇牙咧嘴地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斜了方措一眼,“喂,走了,再不走,该被小叔发现了。”
    方措的身子动了动,默默地站起来,抬头一看,一辆出租吱一声急急地停在他们不远处,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橡胶轮胎的焦味,方牧从车上下来,大步朝他们走来。
    方措一顿,被冰冷铁皮牢牢包裹的心脏破开了一条缝,那柔嫩敏感的部位为人用手指轻轻一触,一种酸软的感觉蔓延开来,“方牧……”他的脚忍不住向前一步,想要迎向那个总是冷漠无情习惯冷嘲热讽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的男人。
    下一秒,迎接他的是一个巨大的巴掌。
    啪――太用力了,方措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嗡的轰鸣,他头晕目眩,无法思考,嘴巴里有咸腥味,似乎有血,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方牧打他。
    方牧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看他的架势,似乎是恨不得上前一脚踹死方措。从来没有见过方牧如此残暴一面的方子愚,吓得失了声。
    ☆、第十九章
    方牧一言不发地将两只崽子拎上车,一脚轰下油门。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小旅馆,前台正在磕着瓜子看着电视的胖老板娘见到他们,说:“哎,退房的时间到了,是要退房吗?”
    方牧抽出几张百元纸币放在前台桌上,“不退房,麻烦你待会儿送两份饭菜过来。”他说完,不及老板娘答话,领着两个少年上了楼,进了房间。
    两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敏感地察觉到方牧身上的危险气息,谁都没有吭声。方牧关好门,转过身来,目光落到两个少年身上,如有千斤。方措的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了,嘴角也破了,四根手指印根根分明,异常可怖,方牧却没有半点恻隐之心,一字一句道,“你们两个给我乖乖待在这里,晚些时候你们胖子叔会来接你们回去。方措,你给我听好,别挑战我的耐心,再敢发生上午这样的事儿,不用别人动手,我亲手废了你。”
    从前方牧也说过很多类似的威胁,冷嘲热讽或故作凶恶,没有一次是像这回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却让方措从脚底板升起一股战栗。
    方牧的目光转而落到方子愚身上。方子愚吓得缩了缩脖子,乖得像一只鹌鹑。方牧的目光有些复杂,最终却什么也没说,站起身。
    方措跟着站起来,一双眼睛跟着方牧打转,他心底里好多问题,想问方牧要去哪儿,为什么要让胖子叔来接他们回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方牧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甚至没再看两只崽子一眼,就离开了旅馆房间。
    白天的酒吧显得极其冷清,光线很暗,昏昧而无常,方牧走进酒吧时吧台后面只有一个人在悠闲地擦拭着酒杯,是那个酒保,见到方牧并未露出意外的表情。
    方牧走近,将尼龙袋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吧台上,是一卷一卷用橡皮筋扎好的美钞。面对这样大一笔财富,酒保的眼神却丝毫不乱。
    “我要四面佛的消息,全部。”
    身后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这生意做不了,钱虽然是好东西,但也得有命花。”
    方牧没有回头,一手抓住酒保的衣领一下子就把他从吧台里面掀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坚硬的短靴踩在男人的胸膛,只听咯一声,竟只用脚就踩断了酒保的肋骨。酒保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却竟然没有发出一声痛呼。方牧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狼一样的目光转向站在阴影中的小刀,威胁意味十足。
    小刀静静地与他对视,半晌,他似乎叹了口气,一瞬间疲惫油然而生,“四面佛从来不自己出面,没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知道他有一个外号叫疯狗的得力手下,有消息称他来北京了,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方牧抬起脚,离开了酒保的胸膛,朝门口走去,经过小刀身边时,开口,“我等你的消息。”
    外面阳光炽烈,照着天地发白而炫目。方牧离开酒吧,慢慢在走在北京繁华的街道上,看起来不过像个流连老北京韵致的普通人。抢来的出租车已经被他丢在一处废弃的化工厂附近。因为肾上腺素上升,他血管里的血液如同川流般奔腾着,但脑子却是极其冷静的,这种状态,他已经好多年不曾体会了。
    他的脑子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周围的一切,以期尽快重新进入那种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
    然后,他回到一栋公寓。那是一栋老公寓,方牧的安全屋就在最高层,这个地方足够安静,又不会因为过于安静而引起别人的戒备。楼前是两条大马路,四周有四通八达的小路通向其他地方,一旦陷入围堵,可以迅速逃脱。
    这个地方方牧从置办好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基于从前的工作需要,这样的地方方牧有多个,他必须让自己随时随地不让自己陷入真正的绝境,并保持战斗的能力。
    他进了房间,房间里的空气因为长年不流通而显得滞闷。方牧没有开窗通气,而是站在窗边观察街道上的情况,窗帘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的身体,这样使他能够轻易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他。
    确定没有什么情况后,他走到一面斜对着窗户的镜子前,镜子很大,等身高,可以清晰地反照出屋子里的一切死角。方牧的双手在镜框边缘摸索了一下,一举将镜子摘了下来,镜子后面,竟是个小型武器库。
    方牧挑了一把三棱军刺和一把猛虎刃,分别插在短靴里,又挑了把伯莱塔92f自动手枪别在腰后,至于其他那些能令军事发烧友口水直流的重型武器,方牧一样都没拿。他将镜子放回原处后,在床上躺下来,闭上眼睛,使自己快速地进入睡眠状态。
    八点二十,手机响起。方牧倏地睁开眼睛,摸过手机,迅速地浏览了遍信息内容,然后像只猎豹般自床上跃起。
    电视里播放着机场被恐怖袭击事件,候车厅里嘈杂一片,有人聚精会神地看,有人挨在行李上睡觉,有母亲哄着啼哭不止的婴儿,有人低着头oo地吃方便面,因为机场暂时停飞,车站里的人比往常还多。长排座位的末尾,有个男人歪着身子睡觉,他看起来极其普通,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一条脏脏的裤子,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脸,随身携带的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旅行包。
    广播里响起女播音员甜美的嗓音,大意是乘坐某班次的乘客开始检票。男人略微动了动身体,忽然双目一睁,射出慑人的凌厉光芒,本能地令他想要一跃而起躲开危险,然而一只钢铁般的手牢牢地压在了他的肩上,一个硬物顶在了他的身后。
    经验告诉他,那是手枪消音器。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应该早点离开,而不是自大地认为我对你束手无策。”
    男人复归平静,停顿半晌,僵硬地扯开嘴角,“豺狼?”
    方牧冷酷地咧了咧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指使着男人慢慢站起来,两个人紧贴着身子离开了候车大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方牧将人顶进了厕所,确定厕所没有其他人后,他干净利落地锁上了厕所的门。
    就趁着这个机会,对方暴起发难,拔出隐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用力地刺向方牧的脊背。方牧转身格挡,匕首刺进方牧的肩胛,再也无法再进寸许,因为方牧已经开枪打中了他的腹部。
    男人踉跄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方牧动了动受伤的肩头,声音里冰冷得毫无人情味,“如果你听说过我就该知道,我开枪从不犹豫,必要的时候,我从不在乎眼前是什么人。”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将装了消音器的枪口对准了男人的眉心。
    男人的神色很平静,“你也不在乎四面佛的消息?”他抬起头,他长得极其平凡,这种平凡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是必备的,那会减少外界对他们的关注,相对而言,方牧就过于英俊了。
    方牧不为所动,“如果你的忠心足够的话,可以在下面等等,马上,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等等……”男人脸色一变,似乎没料到方牧什么都不问竟就准备这样干净利落地杀了他,他还想说什么,但方牧已经扣动了扳机。
    男人的眉心留下一个血糊糊的洞口,鲜血流过鼻梁,流到脸颊上。
    方牧从男人的身上找出一部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对准男人的尸体,又往他的胸口补了一枪。男人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两眼彻底失去了光彩。然后将手机镜头对准自己的脸,冰冷的,低沉的,宛若从地狱而来的声音响起,“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干掉你!”
    他保存下视频,按下发送键。
    30第二十章
    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窗帘挡住了外面的窥视,形成一个安全而温暖的空间。室内的布置偏向美式乡村风,一把布艺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微胖,身上穿着质地良好的手工衬衫,一件卡其色的对襟毛衣,一双茶褐色眼睛望着你的时候,温和而无害,令人忍不住想要倾诉。
    “你是觉得他是无辜的,你在他面前杀了他的父亲而感到愧疚?”他的声音一如他的长相,不偏激,没有任何攻击性。
    对面单人沙发上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反驳,“不,我没有那种感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任务。”男人很年轻,即使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也依旧脊梁挺直,好像身体里有一根铁棍撑着,一张脸刀削斧凿如同雕刻出来的一般,给人过分犀利的感觉,像一把薄如纸片的刀。
    心理医师并没有急着去驳斥,反而岔开话题,“撇开任务,跟我说说你跟他的关系好吗?”
    男人沉默,微微蹙起眉,“这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我任务对象的儿子,某种层面上说,他也是我任务的一部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私人关系。”
    心理医师笑了笑,“或许你这样斩钉截铁地定义你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这句话惹怒了男人,瞬间目光如电射向对方,“你要明白,如果不是老马坚持,我根本不会坐在这里,听你这些毫无建树的废话。”
    心理医师伸出双手做安抚状,“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随便聊聊,你可以信任我。”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到酒柜旁,往一只酒杯里倒了半杯威士忌,放在男人面前,“这个可以帮你放松一点,我发现你一直处于一种戒备状态,你一直都这么警惕别人吗?”
    男人八风不动,“工作需要。”
    “要知道现在的你处于休假状态,没有人会伤害你,你可以试着放轻松一点。”
    男人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心理医师坐回自己的专属座位,“我们继续好吗?关于他,随便什么都好,可以说说吗?”
    男人沉默了,心理医师并不去催促他,目光温和带着鼓励。直到很久以后,男人张了张嘴,“他……”声音有些艰涩,他伸手去拿几上的威士忌,如同喝白开水似的喝了两口,才怔怔地望向虚空,声音也变得有点飘忽,“他并没有参与他父亲的生意,他父亲将他保护得很好,但他很聪明,心里面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无忧无虑的样子……有一回,他跟我说……他说,他觉得他父亲做的那些事不好,让我以后不要再做了――”
    他的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
    心理医师的目光里有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轻声问道,“你喜欢他吗?”
    男人一愣,张口结舌,半晌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什么?”
    心理医师并没有笑,换了一个问法,“或者说,他喜欢你吗?”
    方牧惊醒过来,黑暗中神情莫测。简直是梦魇,那种粘稠的,像是陷入蜘蛛网的飞虫,无能为力无法逃脱的感觉极其糟糕。他点了一根烟,弓着身子坐在床沿上,静静地抽着――喜欢?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哂笑,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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