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梅林?艾弗里来说,这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虽然早已看不到布鲁弗莱学院宛如军事要塞的高大剪影,但是直到车夫摇响铜铃,公共篷车伴随着车轮碾压雪地的咯吱声开始前进,艾弗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胸口仿佛刚刚挪走一块大石头,说不出的轻松起来。
    “以匿名信的方式提交研究成果论文的做法,还是太冒险了一点啊。”年轻的学徒裹紧身上的粗布斗篷,尽可能让自己的身子缩在车厢的角落里面,默默咀嚼着计划彻底失败之后的满心苦涩。
    “布里克技术长应该没有理由欺骗我,这和他一直以来的耿直性格完全符合……与研究论文一起提交的样品掩盖了理论方面一些无法证实的揣测,成功的引起了导师们的注意……唯一让我失算的是,样品的价值太大,而且史蒂文或者其他某位导师太久没有拿出足够分量的研究成果了,竟然打算侵占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学徒的东西……”
    “计划的失败让我此前好几个月的努力全都浪费了,不过也算不上全然失败,至少现在我有了个离开学院的借口,接下来隐姓埋名的逃亡也行动就合情合理了。”艾弗里带些自我慰藉的意味思考着,手指在粗布斗篷下面无意识的轻轻捻动,指尖偶尔有一丝幽蓝色的光芒闪烁。
    “毕竟在学院那种非常封闭的环境下,我身上隐藏的秘密太容易被发现了,而且藏拙太过分的话,会被当成是没有前途的庸才而放弃的。”
    似乎是篷车的车轮轧上了一块石子,车厢猛然一震,让艾弗里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惊醒过来。他花了好几秒钟去摆脱沮丧和后悔的念头,然后注意到篷车已经彻底停了下来,车厢外面传来了一个粗嗓门的叫喊声。
    “我是一级治安官康恩?鲁斯!”拦在篷车前面的人高声宣布,“奉执政官海德拉子爵的命令,每一辆离开博尔郡城的篷车都要接受检查,无论是私人篷车还是公共篷车!”
    车夫带些沙哑和疲惫的声音随后响起,“请出示您的身份徽章,治安官大人,不然我不会允许您登车检查。”安静了几秒钟后,车夫又一次开口,“各位客人,我已经验证过他们的身份徽章了,请做好准备,治安官大人要登车临检。”
    空气混浊而闷热的车厢里出现了微微的骚动,许多旅客都露出不满的表情,一些年轻人更是握紧拳头,但是没人敢于对治安官恶言相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篷车车门被猛地拉开,冷风顿时灌入车厢,一个婴儿被冻醒了,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登车的治安官是个身材魁梧、相貌凶恶的中年人,手里端着一支气动步枪,半尺长的枪刺闪烁着比雪地还要冰冷的寒光。他穿着未经鞣制、散发着浓烈腥膻味道的熊皮外套,宽檐帽下面是一双铁灰色的冷漠眼睛。如果不是胸前佩戴着治安官的正五边形银色高塔徽章,简直与荒野强盗没什么区别。
    婴儿的哭声显然让他有些不满,粗黑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凶恶的双眼随即循声看去。婴儿的母亲显然被吓到了,急忙把婴儿紧紧搂在怀里拍打着安慰,让哭声渐渐降低下来。
    鲁斯治安官的目光从婴儿身上挪开,扫视车厢里的十多名旅客,最后落在了一名又瘦又高的年轻人身上。“你。”他比了个粗鲁的手势,“出示你的证件!”
    瘦高年轻人显然有着一颗桀骜不驯的心灵,然而却没有能够支撑这颗心灵的雄厚实力。被治安官盯上之前,他双拳紧握,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但是等到治安官打出手势,他就立刻哆嗦一下,忙不迭的从外套口袋里面取出一张金属薄片,双手递交过去。
    金属薄片是相对比较正规的身份证明,虽然也不能彻底杜绝伪造的可能,但是制造伪证需要至少达到中级水平的融金术,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请得动。鲁斯只是粗略一瞄,就把金属薄片丢还回去,凶狠的目光转向了第二位旅客。
    “你,证件!”
    第二位旅客咕哝了一句让人听不清楚的含混诅咒,从怀里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羊皮,这种身份证明通常都由乡下村镇开具,造假的情况屡见不鲜,但是鲁斯几乎连看都没看,就把目光转向下一位旅客。
    “小子,你的证件呢?”
    梅林?艾弗里强迫自己保持镇静。“我没有被认出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否则就不会只有一名刚刚达到中级水准的熔金战士登上篷车了。”
    布鲁弗莱学院的高年级学徒必须同时掌握初级融金术和初级修造术,而身为其中佼佼者的梅林?艾弗里更是额外掌握了初级熔金术,如果能够巧妙的加以配合应用,哪怕在高级熔金战士面前都有平安脱逃的把握。
    鲁斯治安官的铁灰色眸子之中逐渐染上了怀疑的颜色,但是没有等到他的眼里流露出更深的警惕,梅林?艾弗里就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件——蚀刻着天平和量杯徽记的金属薄片,表面浮动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光芒。
    “唔,是布鲁弗莱学院的高级炼造学徒?”鲁斯治安官怔了一下,手指轻轻叩击薄片上方,激发起星星点点的蓝色火花,然后他的表情和语气立刻缓和下来,“打扰了,请收好。”
    艾弗里面无表情的接过金属薄片,塞进怀里,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垂下目光,装出一副打瞌睡的样子。
    这枚身份证件当然是伪造的。艾弗里的融金术水平不错,但是距离中级还有不小的差距,不过在布鲁弗莱学院的大实验室中,以请教为名从技术长和教师们手中拿到一点特殊合金溶液,还真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鲁斯治安官又随意检查了两名旅客的身份证件,都没有问题,或者说,都没有查出他正在搜寻的对象。看得出来这个结果让鲁斯治安官相当沮丧,他恶狠狠的咒骂两声,把黑黄色的嚼烟渣吐在脚边,转身朝车厢外走去。
    如果没有一阵寒风刚巧刮过,掀起车夫防寒斗篷一角的话,这次巡检显然会平安度过。鲁斯治安官看上去粗鲁不文,双眼却利如鹰隼,斗篷下面那一抹闪烁而过的金属亮光没有能够逃脱他的视线。
    鲁斯治安官经验丰富,性格果决,没有丝毫犹豫,抬枪瞄准的动作快如闪电。但是车夫的动作比他更快,随着一声刺耳的呼啸,气动步枪的枪口被无形的力量陡然压扁,紧接着火光一闪,枪膛和联接其后的压缩气罐在鲁斯治安官手中轰然炸开。
    鲁斯治安官闷哼倒下,熊皮厚外套被无形的利刃撕扯得乱七八糟,鲜血肆意流淌而出,伤势看上去几乎可以说是致命了。他挣扎着掏出一把金属颗粒丢进嘴里,用力咀嚼的嘎巴声清晰可闻,治安官全身的肌肉随之泛起一层金属光泽,伤口立刻止血,扭曲着收缩起来。
    “啧,是个血库。”车夫的声音依然沙哑而疲惫,但是却带出了几分冷酷的味道,“算你命大,我没有时间浪费在你这样的小角色身上。”
    第二声呼啸来自车外,艾弗里扑向车窗,恰好看到另一名治安官双臂张开,做了个难看的后空翻动作,然后像是装满了粗麦的麻袋一样倒在地上。车夫从他的身边一掠而过,斗篷在肩后飞舞,远远看去活像是一只黑色秃鹫贴地盘旋。
    车夫并没能顺利脱身,因为还有第三位治安官,而且这家伙既胆小又聪明,没有和同伴并肩阻拦车夫的逃离,而是向后跳跃,同时吹响了身上佩戴的青铜号角。
    尖利而急促的号角声响彻旷野,车夫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划了个巨大的弧形,朝着吹响号角的治安官冲了回来。
    气动步枪的开火声“噗噗”响起,一支步枪来自于知道自己无法逃掉的号角手,一支步枪来自于那位死去的治安官,紧紧握在刚才还血流满面躺在车厢里的鲁斯治安官手中。
    身为布鲁弗莱学院的优秀学徒,梅林?艾弗里能够判断出,这位身材魁梧的治安官不仅仅是位初级熔金战士,还拥有催化“红铜”的能力,能够让自身伤口迅速愈合,血液源源不断再生。这也是“血库”绰号的由来。
    两支气动步枪匀速开火,配合巧妙,阻挡车夫脚步的用意更大于将其击伤。这并非治安官们打算手下留情,而是铅弹根本无法接近车夫的身体,距离他还有几米的时候,就发出锐利刺耳的声音偏离了。
    “斥力护盾!炼金之神在上,这车夫至少是位导师级别的熔金战士,说不定还拥有级别很高的储金术作为辅助能力。”趴在车窗边的艾弗里感到既忐忑又兴奋。两名治安官显露出的身手和配合已经让他感到眼界大开,车夫的强悍更是让他目眩神迷,向往不已。
    布鲁弗莱学院里面的导师自矜身份,很少在学徒面前进行熔金术对抗表演,艾弗里有幸看到的几场,差不多都和布里克技术长那个决斗狂有关。
    由于气动步枪的铅弹对于车夫无法构成真正的威胁,交锋持续的时间比艾弗里估算的更要短暂。号角手终于还是没有逃脱送命的结局,在他的尸体不远处,鲁斯治安官也肢体扭曲的倒在了雪地之中,胸口几乎被撕成两半,脖颈以一个可怕的角度扭向一旁,只是由于“血库”非凡的持续愈合能力才没有当场断气。
    然而车夫的逃脱计划也算是失败了。干掉两位治安官花了他将近两分钟时间,这足以让几架飞翼出现在天空的尽头,并且伴随着旋叶的嗡嗡声迅速接近。
    车夫奔跑的速度快的惊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轻易甩脱飞翼的追踪。走回篷车旁边的车夫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很不愉快,一只手下意识的伸到外套下面,取出一把简直像件古董的发烟药手枪。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弄出任何动静,一口气杀掉三位治安官已经让旅客们深深畏惧于他的穷凶极恶,就连艾弗里也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从车窗边溜回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悄悄拉开行囊,把几小瓶金属溶液藏在旅行斗篷的暗袋里。
    “非常抱歉,各位旅客,这辆篷车的终点站已经到了。”车夫突然开口,语气平静有礼,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请各位下车离开吧,拿好行李,切勿逗留。”
    短暂的寂静之后,车厢中纷纷响起长长喘气的声音。“愿诸神保佑。”有个声音咕哝着说,“先生,保佑你。”
    看到旅客们正在顺利离开,梅林?艾弗里也松了口气,背起自己的行囊准备下车。这场逃亡从一开始就很不顺利,他不禁有些郁闷的思考着,是回到城里去重新搭乘长途篷车,还是干脆走到下一处城镇?前者要冒着被发现身份的危险,后者实在是相当辛苦……
    一只很有力气的手抓住了艾弗里的胳膊,“留下来。”车夫不动声色的宣布说,“伙计,你留下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艾弗里感到自己的额头一炸,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绷紧,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样做的愚蠢,放松了被抓住的那条胳膊的肌肉。“先生,恐怕我帮不上您。”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卑不亢,“我只是个普通炼金学徒,而您却是导师级的大人物。”
    “你太小瞧自己了,伙计。”车夫咧开一口白牙,这是个豪迈而又凶狠的笑容,“闻闻你身上的味道,普通炼金学徒可不会在身上带着这么多种合金溶液,你是个刚毕业的炼金术师,还会点储金术和熔金术,对不对?”
    艾弗里正要否认,车夫没再跟他客气,径自把手伸进他的斗篷里面,准确无比的找到了那些暗袋。
    “啊哈,对啦,在这里,还真不少。”车夫看着从艾弗里身上掏出来的几瓶金属溶液,眼底流露出满意和惊喜的光芒,“稀铁、青铜、红铜、铬钢,还有一瓶秘银!伙计,你还坚持你只是个学徒?我的鼻子可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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