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堂上正坐的那个一身褪色蓝麻布、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郑熙一点都不觉得亲切,反而有点害怕。
    这人在郑熙印象中见过的次数真心不多,上次见他还是快两岁的时候,小孩子的记忆那里有这么长久。
    看着他那一脸的沧桑,尤其那长年累月在船上被太阳直射晒得黝黑的皮肤,郑熙完全感觉不到他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自己的娘也就二十来岁,不到三十,正是雪肤白嫩的时候,这种强烈的对比下,很难让郑熙接受这个臭臭的“老男人”是自己娘的丈夫,自己还得喊他做爹。
    郑熙只能老老实实地磕头,却怎么也不愿意开口喊爹。要是可以,他倒想跟徐米和陈涉那样磕个头,喊声“藩主安好”,然后领着红包就外出捣蛋。他爹还得考究他的学业和功课,直到老郑点头满意,他才被允许滚蛋。
    “这孩子长得像你。”老郑微笑着说。
    林夫人会心一笑,道:“男孩子长得像娘不好。”
    “哈哈哈,长得漂亮总归是好的,夫人你可不知道,当年我在秦淮河无论一掷千金,还是盗用顾忠清的诗词,害的顾忠清一直记恨我,都不见能博得美人一笑,还不是那些窑姐儿后生爱俊俏。”
    林夫人见老郑说浑话,嗔怒。
    老郑中平三年出征江夏,中平四年春节才得还洛阳。
    返洛翌日,老郑于太庙献俘。
    来自郑氏以及交州刺史贾琮的贡赋,被人源源不绝地搬入西园,让刘宏乐翻了天。刘宏一连数日大宴群臣,对老郑更是一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这两年来,刘宏快“穷”疯了。黄巾之乱后,西园宝库需要补仓,修建新馆阁需要钱财。刘宏在十常侍的撺掇之下,不断地加强搜刮的力度与深度。
    东汉朝廷加重各州郡的税负,已经是普通手段。明君不得以而为之的特殊手段被正常化,那是末世的表征之一。
    卖官鬻爵,本来只卖二千石以下官职和关内侯以下爵位,现在早就不在此限。凡此时、二千石高官和举孝廉荐贤良都要到西园缴纳钱粮,除非刘宏特旨允许或减或免。估计再过些时候还要突破刘邦定下的规矩,开卖关内侯以上爵位。因为侯爵在士人眼中已经开始掉价了,黄巾平定次年,十常侍居然因为讨伐黄巾有功,皆被封列侯,只有那个另类的“大丈夫”吕强当时拒绝封赏。
    强夺民田,河间自耕农大量破产。刘宏派去的爪牙,以市价十分之一收田,跟直接抢又有什么分别?
    为了捞钱,刘宏甚至借着人祸将袁隗的司徒撸掉,给袁隗一个后将军的闲职,对袁氏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虽说司徒主人,可那个当司徒任上没有叛乱民变发生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借口,刘宏就冲着崔烈向西园缴纳的五千万钱将司徒卖出去的。天灾就撸掉太尉来卖,人祸就撸掉司徒,地陷地震就撸掉司空,反正都要卖个大价钱。
    刘宏犹自不觉自己应该给天下臣民减负。老郑虽帮刘宏平定江夏,可是随即武陵蛮反,鲜卑犯边,匈奴反汉,兵灾连结。
    更大的祸患是西陲的羌乱,张温和董卓反复剿匪不平,真搞不定。虽张温非无能之人,以外将身份兼领太尉,开东汉三公在洛阳之外的先例,一时风头无两,征辟能人勇士无数,帐下还有孙坚等猛将可用,可依然奈韩遂等人不何。
    张温被撸掉了,太尉一职由崔烈再次高价购得,空缺的司徒,让司空许相购得。三公也是有排名前后的嘛。
    许相此人就是在月旦评给曹老大下“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评语的许劭和后蜀国司徒许靖的伯(或叔)祖。此人谄媚中官,与中官互为表里,两个侄子都不与他为伍。
    至此,十常侍的势力自黄巾之乱后被士人集团和外戚压制之后,实现了完美的反扑。
    杨赐已死,陈耽被杀、袁隗去职,士人集团群龙无首,势力陷入底谷。此时朝堂之上要么往大将军何进这边站,要么谄媚中官,别无第三家。
    “黄昌死在江夏了。”老郑神色黯然。
    陈大侠吁了一口浊气,心中难受,这是入汉以来,郑氏第一次有大将战死。陈大侠问:“可留有后人?”
    “尚有一子在襁褓中。本藩将其留在定海,着其兄弟悉心抚养。复甫,待天子开卖爵位,给他置个爵位吧。不管这孩子成不成才,总归要有些佃户供养。”
    “黄督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现在宫里吹的风很紧,关内侯以上很快就要开缺出卖了,到时就给黄督的儿子置个关内侯吧?”
    老郑点头不语。
    老郑还洛之后,只与蔡邕、卢植等相熟的学术大家来往,即养名,又避祸。闲暇之时,调教下儿子小辈,顺带试图再造造人,过了一个肥年。
    郑熙三宝年逾三岁,要开始跟着杨来嘉熬炼筋骨,为习武打基础。杨来嘉这货虽狂野,可调教小孩子的武艺,可一板一眼,仔细得很。
    冬去春来,迎新去旧,洛阳又迎来一年的新春。
    依照惯例,洛阳的贵妇人会在这时进宫向皇太后和皇后献礼问安。
    老郑家也不例外,林夫人和陈大侠的夫人也带着三宝进宫问安。贵妇人在嘘寒问暖,搞夫人外交、利益输送,孩子们自然一边玩去。
    郑熙三宝开始习武,手足灵敏,跟年纪较大的刘辩、刘协不相上下,可以拉着风筝在南宫赛跑飞奔,后面,跟着万年和一大群穿着得红彤彤的小娃娃。唐月他们那个蔡府贵女班也在。
    一群孩子跑疯了,可累坏了后面跟着的小黄门。南宫受过火灾,右掖庭这边云台殿、显彰殿、含章殿都被烧坏了,很多地方还在等待修复,工程用具和建筑材料、杂物乱堆、乱放,若让那个皇子、皇女摔伤了或撑破点皮,对于这些小黄门来说,可是要命的事情,就算是那些贵人的孩子出了那么点事情,也少不了一顿打。
    领头的五个小人儿跑着跑着,三个风筝在空中串绕在一起,然后挂落在含章殿旁边的树上。
    孩子们一阵失望,追着另外两只已经飞起来的去了。
    刘辩、刘协和郑熙站在树下,抬头看被挂在树上的风筝,却没有办法取下来。唐月她们还等着让风筝飞起来后,就能试着玩呢,现在只能一脸沮丧。
    徐米和陈涉将已经放飞的两只风筝交给万年她们后,就跑来出谋划策了,看如何把风筝取下来。
    刘协指那几个不比他们大几岁的小黄门,让他们爬上树上去把风筝解下来。可几个小黄门笨手笨脚地爬上树后,就抱着摇摇欲坠的树桠不敢动,又下不来。
    刘辩毕竟年长一些,都十一岁了,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他因为“体弱”,被何皇后放在史道人处修炼过锻体之术,手足尚算敏捷,他对自己有信心,所以他想自己将风筝取下来。他见附近有一大堆建筑工具,什么梯子,铁锹、凿子、镐头、绳子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带众小过去把梯子抬过来。
    刘辩不管郑熙他们劝告,非要自己沿着梯子登上含章殿的院墙,要沿着院墙走到挂着风筝的树桠边去。
    其时,小黄门中的宠臣蹇硕正领着一班小黄门正在含章殿内“加班”。院墙里面的宫人和黄门人数众多,见状无不惊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聚拢过来劝刘辩下来。
    开玩笑吧,那可是太子爷,登那么高如果掉下来,皇帝和皇后可是要杀人的。
    风筝正下方摆了几个大水缸,所以梯子没有办法直接架在风筝下面,只能架在大水缸旁边。
    刘辩小心翼翼地踩在院墙之上,张开双臂慢慢平衡身体。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刘辩拼了。他那颤抖的模样,让底下的小黄门和宫女不断尖叫。
    蹇硕慢慢走近众人身后,双手紧握,关节发白,目光正紧紧地盯着刘辩的双脚。
    突然间,刘辩脚踝吃痛,啊地大叫一声,往院墙外面跌落,正好掉落在一口大水缸里面。
    那些大水缸有成年人高,造得非常大,里面装满水,是为重修殿宇准备的。
    十一岁的刘辩落水,顷刻就溺水了,扑通的水花溅射起来。
    含章殿内传来蹇硕的尖叫声:“太子掉下去了,外面的人快去看看!”里面的大人想要到外面要绕含章殿半圈,今天水缸侧的大门正好堵了要重修,巧得不能再巧。。
    殿外在玩耍的众小遇此突变,惊恐失措。只有一个跟刘辩差不多大的小黄门搬着刚才的梯子搭到刘辩跌落的那口大缸上,爬上去想把刘辩拉起来,结果反而被刘辩抓着反拉进缸内,两人一起在水缸里扑通。
    刘协和万年都吓哭了,其他小孩也大多数吓哭了,还有一边哭一边回跑找娘的
    郑熙反应很快,马上去抓绳子。徐米和陈涉也马上明白郑熙想干啥,当郑熙将绳子扔进缸子里头时,三宝合力拉住绳子。然并卵,缸内遇溺的人“力大无穷”,抓大绳子后如抓到救命稻草,把绳子也拉进缸内,三宝的小嫩手还被快速滑动的绳子咬破了皮。
    郑熙咬咬牙,又去抱一块石头往大缸一砸。哇塞,机智骚年司马光砸缸救人的节奏,可惜石头太小,扔在大缸上不但没砸破大瓦缸,还反弹回来给砸伤自己的脸颊。五六斤重的大石头,小小的不到四岁的人儿那里抱得动,就算合徐米和陈涉之力也只能抬起来,想砸缸?砸到自己的小短腿还差不多。司马光砸缸救人的时候怎么也有七岁吧?力气可比三宝大了。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郑熙抓起一个铁镐,非常吃力地想举起来,徐米和陈涉也帮忙,三个小人儿六只手,勉强将大铁镐举起来,往瓦缸上一砸。
    噹的一声响起。瓦缸上只有裂缝,没破。
    郑熙憋红了脸,道:“麦兜哥,水生,我们继续砸!还是要砸到原来的地方!”
    三宝竭尽全力用铁镐砸缸,终于将结实的大缸洞穿一个破口,水开始往外流。
    刘辩和小黄门在缸内扑通得越来越慢,显然灌了好多水进肚子里。
    郑熙见水流得太慢,便继续砸。这瓦缸造得特么的结实,洞穿了破口也没崩坏一片。
    唐月见三宝这样干,她也反应过来了,便去找一个类似的工具砸缸。后有机智骚年司马光七岁砸缸救小盆友,今有唐月九岁破缸救太子。莫说女孩子力气小,十六没记错的话,小学时跟女生打过一架,还输了。
    水慢慢地流干。郑熙他们可以从大缸的破洞看见在大缸内不停咳嗽的刘辩和小黄门了。
    洪荒之力用完的三宝和唐月也累瘫在地上,只等大人来将刘辩从缸内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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