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陵坚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向来峻冷的脸庞愈显苍白。
    “皇上?”闻秦担心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陵坚摇头。
    心里也不知是苦涩更多一些,还是郁闷更多一些。
    听萧璃方才所言,母后和陵若早就知道萧璃在栎阳城,陵若也早就见过月儿那小姑娘。
    可是她们全都对他只字不提萧璃的下落。
    怪不得这次他启程来栎阳,陵若特意来宫里见他,吭吭哧哧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哥,希望你这次去栎阳,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便是指他能见到萧璃吗?
    再一次,面对萧璃时,陵坚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哪怕身为帝王,却也不能随心所欲。
    他想现在就将萧璃带回宫中。
    无论她成婚与否,他都不介意。
    可是他不能。
    若是他这么做了,母后那边没法交代不说,便是萧璃......怕是会再度与他势成水火,他再也别想听到她叫他表哥了。
    *
    “这么做,也不是不行。”
    秦落羽思虑片刻,看着萧璃,“不过,若是被陵坚发现什么端倪,那后果......我可管不了啊。”
    萧璃抿唇,“他不会发现的。”
    秦落羽拍了拍她的手,“行,那我明天,就带他过来,见一见你的夫君。”
    萧璃的意思,如果陵坚亲眼见到她和夫君恩恩爱爱,说不定就会从此死心。
    当年萧璃离宫后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她本来打算回蒲城,但孕吐厉害,路上难以成行,只能寄居在洛城一客栈中,幸被陵君行的人找到。
    蒲城地方小,又没人可以照顾她,秦落羽征求萧璃意见后,带她来了栎阳城。
    这几年秦落羽和陵君行总在栎阳逗留,和萧璃不无关系。
    一则方便照顾她,二则,其实还是想劝劝萧璃,为自己那个傻儿子争取一点复合的机会。
    可惜,或许宫中那段生活给她造成的阴影太大,萧璃始终不愿回去。
    若不是这次,秦落羽将薛玉衡的信给她看,说了陵坚的失眠之症,怕是萧璃也不肯见陵坚的。
    秦落羽虽然无奈,却也只能尊重她的意思。
    萧璃的“夫君”是婵娟帮她找的,的确是个大夫,曾经也的确想要娶萧璃。
    只是萧璃无心嫁人,所以和这个叫徐修的大夫成了朋友。
    徐修去年就已娶妻,妻子和萧璃也是好友。
    为了帮萧璃,徐修毅然决然来当萧璃的“夫君”,着实演得像模像样,娘子娘子的叫着,不时和萧璃交换一个看似甜蜜的眼神。
    当然他不知道陵坚的身份,只以为陵坚是萧璃的表哥,才能演得这么自然。
    陵坚全程目睹萧璃和她夫君的恩爱,竟是淡定平静得很。
    可是从萧璃那里一出来,明显神色就有些不对劲了,回宫的路上,全程没说一句话。
    秦落羽严重怀疑萧璃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不好使。
    她好生不放心,只能委婉劝道,“坚儿,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萧璃而今都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陵坚点头,“好。”
    秦落羽也不知他是真的好,还是只是敷衍她,故意这么说的。
    到底也是自己亲生儿子,看到他这般难过,她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可感情这个东西,旁人也没法帮忙,只能自己走出来,也只能看他和萧璃的缘分了。
    *
    陵坚回宫后,再次无眠。
    闭上眼就仿佛看到萧璃对她那个夫君眉眼含笑的模样。
    心里简直苦涩至极。
    可是萧璃而今这般幸福,他又怎能亲手摧毁。
    想着过几日,他就要回不夜都,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萧璃。
    陵坚踏着月色出了宫,再一次到了萧璃所住的小院外。
    他不便进去打扰,却只是默默在小院外站了一夜,天色将明时,这才失落离开。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看他太可怜,竟送了他一份别样的“礼物”。
    他心绪沉沉地信步而行,路过一户小院时,恰逢那家人开门,一个有了身孕的年轻女子送男子出来,“夫君,路上小心些,早点回来哦。”
    那男子招手,语声温柔,“知道了娘子。快进去吧。”
    本来听到声音,陵坚还有些怀疑,可那男子转过身来时,陵坚目光顿时转厉。
    这男子,分明就是萧璃的夫君徐修!
    陵坚冷冷道,“萧璃知不知道,你在这里,还有个怀孕的娘子?”
    徐修神色尴尬至极,“陵,陵公子,我,我可以解释。”
    *
    萧璃开门时,发现门外站着一袭熟悉的身影。
    她心里一惊,还没说话,就见陵坚脸色发白,面露痛苦之色。
    萧璃大惊,也顾不得别的,赶紧上前扶住了他,“表哥,你怎么了?”
    陵坚几乎要站不稳,眉头蹙着,有些艰难地开口,“头好痛。”
    萧璃摸着他的手冰凉一片,“你那侍卫呢?我让他送你回宫?”
    “没带侍卫。”陵坚低声说,“我昨天夜里,一个人来的。”
    萧璃呆住,“你,你不会在门外站了一整夜吧?”
    陵坚避开她的视线,“也没有,就半夜。”
    萧璃:“......”
    只能先扶着他进去,“你先躺会儿,我给你倒点热水。”
    她为陵坚端了热茶来,试了试温度,正好,便递到陵坚身前。
    陵坚勉强抬手接过水杯,喝了几口。
    “你那侍卫想必很快会找来,你若不舒服,先躺会吧。”
    萧璃起身要走,陵坚握住了她的手,“萧璃,陪我一会儿。”
    他握得那么紧,萧璃挣不脱,只好说:“表哥,你这样让我夫君看到,会误会。”
    陵坚没有拆穿萧璃的话,“我好多天,都没有合过眼了。好累。我握一会儿,就松手,好不好?”
    他的声音甚是低沉,莫名竟有点可怜的意味。
    萧璃目光落在他脸上,就见他眼下一圈黑色乌青,似乎疲累至极。
    心下到底有些不忍,“是你说的,一会儿就松手。”
    陵坚点头:“嗯,一会儿就松手。”
    他闭上眼,掩去那一丝微不可觉的笑意。
    这一招还是徐修教他的。
    “萧姑娘心地善良,特别容易心软,看见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会忍不住救。”
    徐修说,“陵公子若真是想要追回萧姑娘,不妨试试,装可怜?”
    陵坚是真的累了,倒也不是真的在装。
    他的确已经好几天不曾睡过了。
    这会儿握着萧璃的手,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心,不过片刻功夫,他竟是已然睡着了。
    可是睡着了,他也拽着萧璃那般紧。
    萧璃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其实也有些复杂。
    默默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轻轻将手抽了出来。
    掩好门出来时,闻秦站在门外,躬身行礼:“静妃娘娘。”
    萧璃淡淡道:“我早就不是什么静妃娘娘。叫我萧姑娘。”
    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萧姑娘知道皇上对她的心意,从未变过。
    闻秦踟蹰片刻,“这几年,皇上一直在找萧姑娘的下落,在不夜都的时候,皇上常去月璃宫萧姑娘的寝室,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夜。”
    “皇上失眠的症状,便是这时候落下的,只是现在愈发严重了。有时几天都难以成眠,便是偶尔睡着,也很快就会醒来。”
    “薛神医开的药,对皇上也全无兴趣。薛神医说,若是再这般下去,要不了三年,皇上便会心力衰竭,身体难以为继。”
    “皇上这次来栎阳时,去过蒲城,在萧姑娘小时候住过的房中站了许久。”
    “萧姑娘,我跟在皇上身边已有多年,从未见过皇上对除了萧姑娘以外的任何人,难以忘情至此。”
    他顿了顿,“萧姑娘,我刚才来的路上,碰见徐大夫,有熟人和他招呼,问他家娘子何时生产,徐大夫回说还有四个月。想必徐大夫所说的娘子,不是萧姑娘吧?”
    萧璃略无语,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撞破了。
    闻秦一掀袍角,跪了下来:“听徐大夫说,萧姑娘最是心善,连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会救,求萧姑娘,念在皇上对小姑娘一片至诚至情,救救皇上!”
    萧璃无声叹气,“你先起来吧。”
    先前秦落羽说过陵坚的病情,她只以为秦落羽为了撮合她和陵坚,多少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却没想到,他的病情,竟然已到了如此地步。
    门外,月儿抹着眼泪进来,“娘,他们都笑话我。”
    萧璃蹲下身为她擦眼泪,“笑话你什么?”
    月儿哭着说,“笑话我没有爹爹。他说徐大夫根本就不是我爹爹,他说我从小就是没爹的野丫头......”
    先前为了让陵坚相信徐修就是她的夫君,萧璃对孩子说,徐修就是爹爹,昨天月儿很是开心地喊了徐修好多声爹爹。
    徐修本来也的确打算以后做孩子的义父的,是以也就当这爹爹是提前叫了。
    岂料孩子太开心,今天出去玩时就很高兴地和小伙伴说自己有爹爹了,却遭到小伙伴的无情嘲笑。
    萧璃抱着哭得可怜巴巴的月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沉默了许久,想到过去的那五年,想到自己许多次午夜梦回时喊着表哥醒来,想到陵坚的病情,想到秦落羽的谆谆苦心,也想到这孩子,以后的人生。
    昨天秦落羽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说,“璃儿,算姨母求你,再给坚儿一个机会,好不好?”
    当时,她没回答。
    可是她现在想,是不是,她真的该给陵坚一个机会。
    萧璃牵着月儿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谁说你没有爹爹?娘这就带你,去见他。”
    陵坚,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但愿余生,我们彼此,再不会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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