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第二天的行程,尹煊到底没有索取得太过分,在叶唯微抗议了几次之后便放过了她,任劳任怨地将二人清洗干净,又把房间收拾了一通,才将歪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叶唯微抱回床上。
    他侧身拥着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才垂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
    他不能留宿在叶唯微房间,因为人多眼杂,他这个前夫没有正当理由留下来。现阶段她在这边根基未稳,如果老是因为感情问题而被人议论,那她所有的成绩都会被桃色新闻所掩盖。这个世界对女性太不宽容,即使她再努力再优秀,别人提起她时或许仍旧只是“私生活混乱”这一个印象。
    他不愿意让她陷入这种境地,所以他不能冒一点险。
    踏出房门时夜已深,他安静地下楼,却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有人。没开灯,客厅昏昏暗暗,唯一的光源是一块手机屏幕。贺司阳正窝在沙发一角玩游戏,一张脸被手机光源照着,看起来极其心不在焉。
    尹煊不玩游戏,但听系统提示应该是贺司阳又死了一次。他没有再开一局,而是将手机往旁边一扔,抬头看了看尹煊。
    “走了吗?”贺司阳问。
    “嗯。”尹煊点点头,“我回爷爷那里去了。”
    “她睡了?”
    “……睡了。”
    贺司阳没有再说话,起身准备上楼,经过尹煊身边时,他突然问道:“现在这样,你后悔吗?”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血缘关系的存在的确能让互相看不惯的两人产生某种不必要的默契。贺司阳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尹煊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在问: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成为被藏起来的那个人,他后悔吗?
    尹煊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你在我的位置,待得安稳吗?”
    昏暗的夜色下,山风不耐烦地逡巡进来。二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居然同时笑了。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声音却莫名透着一股冰释前嫌的意味。
    都是输家,还争个什么高下呢?
    叶唯微第二天醒来时还没发现自己身边换了人,她在迷迷糊糊中转醒,只觉得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蹭着她的颈窝,很重。她闭着眼睛拍了拍他,嘟囔道:“尹煊,你头好重,别压着我。”
    耳边有一道声音阴测测地响起:“你在叫谁啊?叶唯微。”
    连名带姓,语气不悦。
    叶唯微瞬间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低下头,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她喉咙一紧,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完蛋了……搞错人了。
    可是搞错人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呢?明明那两人连发色和头发触感都不一样,马失前蹄也不过如此了。
    翻车的风险无处不在,看来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一把搂住贺司阳的脖子,将他按倒在自己肩上:“是你呀,那你压着嘛,我可以忍的。”
    被她搂进怀里的大男孩仍旧有些气鼓鼓,修长有力的四肢呈现出不知该如何摆放的僵硬。不想回抱她,但又不舍得将她推开,于是只能像一只受了惊的大型犬一样在她身旁拱着身子,只余一颗脑袋磕在她肩头。
    “不愿意抱啊?”她问。
    “……”他不说话,只是态度软化了一点,脸贴住她的脖颈轻轻蹭了蹭。
    她知道,他在等她来哄他。
    于是叶唯微摸了摸他的头,整个人朝他贴过去,八爪鱼一样将他缠得死紧。她如今撒起娇来可太熟练了,他毫无抵抗力,只好没出息地伸手搂住她,在床上滚了半圈将她压在身下。落在她耳畔的呼吸渐渐急促,但语气仍旧是硬邦邦的:“好啦,起来吧。”
    叶唯微偏头亲了亲他发烫的耳朵,语气暧昧地问道:“就起来了吗?确定不再做点什么?”
    贺司阳这下心领神会,红着脸飞快地撩开了她的睡衣。
    虽然尹煊在她胸上留下的吻痕让贺司阳多少有些不爽,但他倒没有幼稚到连这都要较劲,只是撞进来的力度比平时要狠一点,汗水从脸上滑下来,滴落在她身上,有种介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性感。
    *
    尹煊为什么会半夜离开,叶唯微大概知道原因。
    他在保护她。
    所以在白天,她一直注意和他保持距离,偶尔没人的时候,才会交换一下眼神。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变成了在人前需要遮掩的关系。尹煊在她心里由一个完美的、无趣的人,变成了可以亵渎的存在。
    这种感觉居然有点刺激。
    所有人都以为尹煊和叶唯微如今只是一对单纯的离婚夫妻,保持表面友好只是碍于两家长辈之间的情面,毕竟,女方可是离了婚就直接和男方同父异母的弟弟光明正大的牵手成功了,嫂子和小叔子这么快勾搭到一起,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出轨”或者“绿帽子”这种不怎么光彩的形容词。
    带入尹煊的角色,谁能咽下这口气?
    但李瑞希却对叶唯微和那两兄弟之间的羁绊有着不同的见解,毕竟把她大老远从国外叫回来种瑰夏可是尹煊的手笔。
    叶唯微从贺司阳那里得知李瑞希的真实履历之后,专门找她聊过一次。别的话题也没问,只是问她在这里待得习不习惯。
    李瑞希点了根烟夹在指尖,看着山坡上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瑰夏种植田,实话实说道:“一开始挺不习惯的,现在还好。”
    叶唯微笑了笑:“会不会觉得很可惜?”
    “那你呢?”李瑞希反问道,“你明明是一流的咖啡师,现在却选择当一名商人,你觉得可惜吗?”
    从来没有人问过叶唯微这个问题,所以霎时间她愣住了。
    是啊,她的爱好明明是直接面对客人,得到即时的反馈,现在却要回到源头,花费几年的时间去培育不知道结果会不会优良的豆子,成为一名左右逢缘的商人。为了她想要的自由,牺牲掉自己的大部分时间和爱好,获得另一种不自由,她觉得可惜吗?
    远方有炊烟升起,山间的空气及其温柔,夹杂着她以前并不喜欢的泥土味,但在这潮湿的泥土味中,一切都在生长,一切都在成熟。
    她仔细想了想,说道:“有时候也会觉得可惜。但是我的父母,根在这里,有些使命必不可少。而我一路走来,走得太顺,也没经历过什么坎坷,过了这么多年轻松日子,如今也只是稍微承担起一定的社会责任感吧。”
    “你跟我想象中的有点不同。”李瑞希吸了一口烟进肺里,又吐出来。难怪能将那两兄弟迷得神魂颠倒。
    “是吗?”叶唯微眨眨眼,很不要脸地问道,“是不是比你想象中要更可爱?”
    “哈,是啊是啊。”
    叶唯微没介意她语气当中的敷衍,追着问道:“那你会觉得在这里浪费了你的才华吗?”
    李瑞希摇摇头:“学有所用,就不叫浪费。如果能够在云南这片土地上种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优质瑰夏,让我们拥有定价权与话语权,那么,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豆农的命运将会发生改变。这也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啊,不是吗?”
    二人相视一笑,笑容在悠长的春光中,生出了一股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日暮时分,叶唯微独自坐在山坡上发呆,身后远远地有两道脚步声逼近,她回头看向来人,果然是那两兄弟。
    四下无人,叁个人没什么顾忌地并排坐在一起,看落日在薄云中渐渐下沉。
    尹老爷子的行程即将结束,晚上他们会坐私人飞机回S市。贺司阳会顺道去一趟学校,将学校的事情处理好再回来。尹煊工作忙,时间没有贺司阳那么自由,所以归期未定。但他这几天在附近买了一栋私密性良好的房子,也效率很高地联系好了S市的设计师,房子将会按照叶唯微的想法来进行装修。
    叶唯微和尹煊结婚时,他就经常出差,而她在店里忙起来也老是把他扔下不管,两人一直是聚少离多,现在离了婚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想到这里,叶唯微突然自顾自地笑了。
    “你一个人在笑什么?”贺司阳问。
    “没什么,”叶唯微看了看贺司阳,又看了看尹煊,“我原本还很苦恼给你们两个的时间该怎么分配,现在好像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你可以从现在起担心一下,”尹煊说,“毕竟等这边事了,你是要回S市接班的,到时免得我和司阳天天打架。”
    贺司阳越过叶唯微横了尹煊一眼:“你现在就嫉妒吧。”
    尹煊的确很嫉妒。
    贺司阳现在没正式接手尹家的事务,因此,在大学毕业之前,他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对此,尹煊甚至想过干脆撂挑子不干了,把事情全分出去,最好把他和贺司阳位置对调一下,让贺司阳也尝尝一天到晚生命中只剩下工作的滋味。
    但是,只要有个盼头,分离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叶唯微也是这么想的,她托着下巴展望了一下以后的生活,建议道:“要不尹煊就星期一、二,贺司阳叁、四,剩下几天我连休。”
    贺司阳抗议道:“连休?你以为你小长假呢!”
    “小长假怎么了?”叶唯微提高音量,“我还想要黄金周呢!我闲下来时也想和小姐妹单独去旅行啊,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能全部分给你们。是吧,尹煊?”
    她转向尹煊,想要争取一个同盟。
    尹煊悄悄勾了勾她的手,点头道:“随你高兴。”
    贺司阳:“……”
    大意了,他忘了尹煊是个心机男。
    太阳沉到群山后面去了,远处天空的色泽开始变得浓重起来。大片的咖啡树苗在夜幕下迎着微风摇曳,长势正好。
    至于其他的事情,还远着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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