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风晋和羽烬一起进入了梵梨的卧房。
    “苏释耶居然能对一个已婚妇女讲出这种话,简直有毒。”风晋平时一直很注重形象,这会儿脸拧得很不端庄,“他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说话这么不正常?”
    没有人说话。
    梵梨现在其实任何人都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待着,消化情绪。但想到羽烬特意赶回来看她,便收拾了心情,起身对羽烬笑着说:“小羽,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一千年过去,羽烬果然成熟了很多。和许多上级海族男性一样,他头发留到了背心的长度,贴着背心扎了起来,戴上了一对湖水色的钻石耳坠,两鬓有几绺细碎的头发,穿着帝国的黑色军装,看上去秀美又有些严厉。与梵梨再次对望的一刻,他的眼中有沉寂的清波,比以前客气了很多:“真好,梵梨姐姐回来了。”
    风晋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小羽真长成大男人了,她刚告诉他梵梨回来的消息,他居然没有特别惊讶,就像早就预测到一样。要知道,希天得知这一消息,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了好几天。
    “你们肚子饿了吗?我们去吃点早餐,坐下来慢慢聊?”梵梨笑道。
    “我来之前就吃过了,没关系。”羽烬顿了顿,说道,“梵梨姐姐,陛下应该还没游远,要不我去叫他回来一起?”
    “小羽,你是怎么了啊?”风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刚才陛下那么对你梵梨姐姐,你还想叫他回来?我理解你是想对帝国尽忠,但对帝国尽忠不代表在君主私生活特别狗的时候还无脑帮他。气死我了。”
    “没有,我只是……”羽烬微微垂下头,摇了摇头,“算了,没事。梵梨姐姐,你不要害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番话如果换个语境,风晋肯定要起哄了,但他的语气太沉重,让她失去了调侃的乐趣。于是,她自然而然就认为,羽烬是看到梵梨和苏释耶春风一度,有些吃醋。
    又过了两天,繁星和璃也赶到了圣耶迦那。
    璃长成了一个有点英气的大美人,平时在巴曼薄亚做事雷厉风行,但看见梵梨后,瞬间变成了小女孩,扑过来抱住了她,一句话也没说。梵梨欣慰地拍拍她的后背:“你越来越像你爸爸了,他肯定很爱你。”
    “切,他才不爱我,他重男轻女得很,肉眼可见偏心臭弟弟。”璃倔强地说道。
    “他不是偏心我,是对姐姐期望高,才对姐姐要求更严格。”
    没有陪伴繁星长大,是梵梨极大的遗憾。但是,看见儿子一瞬间从个小奶包变成大帅哥,感觉又是很奇妙的。原本以为母子相见,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但因为繁星长得就像性转版的她,她非但不觉得陌生,反而感到异常亲切。
    见繁星游过来,梵梨放开璃,微微笑道:“见到妈妈,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
    “一点也不。”
    相比璃,繁星果然柔和很多,金色的眼眸中透露出满满的感性。梵梨往上游了一些,摸了摸他的头,随后也给了他一个拥抱。繁星紧紧回抱住她,低声说:“这一千年的时间里,虽然爸爸不让我们提你,但我觉得,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想妈妈……”
    又提到了苏释耶,梵梨的好心情都没了大半。但见了两个孩子以后,她对自己和苏释耶的感情更加看得开了:女人有了孩子以后,确实不用再像少女时期那样追逐爱情。爱情不过是中下级海族自己创造出的文化,是一种解放自由繁衍权的符号。在格外重视血统的宗族中,他们完全不推崇爱情,就是因为对海神后裔而言,凭本能选择繁衍对象,反而不如精打细算后选择的好。
    在和苏释耶漫长的纠缠中,她一直受到伤害,大概就是因为太遵循本能了。其实,如果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她之前是四次联姻或许还更正确一些。每一次联姻的开始,她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给对方什么,最后两个人各取所需,完美合作。
    可是,跟苏释耶的爱情,除了满地心碎和光海短暂的宁静,她收获到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看见了眼前的两个孩子,突然也就释然了——她错了,和他在一起,收获还是最大的。她还是要谢谢他。
    此后,拥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互不干扰,在彼此的世界平行生活。这个结局很好。
    尽管如此,梵梨情绪上还是很低落。她决定让自己忙起来,以便转移注意力。
    但是,就在一千年整满的前两天,梵梨打开电视机,看见所有新闻频道都在播放同样的画面:乌云密布的海平面上,一个尖锐的红色巨大倒三角体“插”在海洋中央。
    “据裂空海当地媒体报道,高芬郡小珍市东南方向海洋的开放水域中,突然出现一个底面积为1500平方米、高为800米的红色倒三角体单方向‘沙漏’幻影。该幻影有约50米浸泡在海水里,750米延伸出海水上方的空气里。该奇异景象引来了许多当地市民与游客的围观与合照。目前,幻影流沙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流动,粗略估计,大约46小时57分后流尽。对此,裂空海执政官表示:‘都在推测是什么高等文明入侵倒计时,但我认为这只是不知名奥术师的无聊把戏,目的只是引起社会动乱,大家请稍安勿躁,我们正在极力调查中。’……”
    不知道为什么,梵梨第一反应就是开始研究夜迦给的“梦幻玛瑙”报告。然后,她的观感是:冒虚汗、松一口气、傻眼。
    冒虚汗是因为,“梦幻玛瑙”确实是宇宙中最可怕的武器,如果它真的被激活,就无法撤销,还可以让整个地球文明都像做梦一样完全不存在过。而且,它目前有一个冰山追踪回旋导弹装置。即是说,激活以后,即便不考虑它的巨大质量,用发射器把它丢到太空都没有用。它一定会幽灵般回到临冬海。
    这个装置令人细思恐极。但很快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从激活“梦幻玛瑙”到引爆它,需要整整十年时间。
    梵梨真的更愿意相信,苏释耶只是想用“梦幻玛瑙”威胁他曾经认定的敌人——人类,而不是再次想当个反世界的变态。
    但又研究了一会儿报告,她彻底傻眼了。因为,她从“梦幻玛瑙”的各项指标中算出了一个两个可怕的数值:1.当它被激活以后,所释放的能量,刚好够摧毁地球文明,精确到个位数。2.计算过小珍市和和临冬海的距离,刚好是报告上出现的“最效率激活距离”。
    这是真的离谱!!!
    梵梨立刻打电话给苏释耶,连手指都在发抖。
    可是,苏释耶没有接电话。打了几个小时,都无人接听。她只能联络夜迦。
    “嗯?你到现在看懂吗?我还以为你是不在意呢。”夜迦的笑声随着奥术光波抖动,“怎么说,苏释耶变态是变态,但还是有点浪漫情怀的,还给这东西取了如此唯美的名字……”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找不到苏释耶人——我们得让他赶紧停下来,这太夸张了!”
    “你都找不到他,我可能就更……”
    “夜迦,有时候我是真的讨厌你的不怕死!!”
    梵梨气愤地挂断电话,第一时间联系了希天,让他给自己准备了前往临冬海是最快私舰。希天二话不说就去办了。因为研究过报告,梵梨知道,现在即便动用全海洋的资源,都无法阻止“梦幻玛瑙”的爆炸。如果公布了这个秘密,说不定会引起世界大乱。
    就在她正在认真衡量是否要公开秘密的紧要关头,苏释耶接了她的电话。
    “你是不是想炸了地球,换回深蓝?”梵梨急促地呼吸着,开门见山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它停下来。如果你需要,我的命是你的,不要再伤害无辜了!”
    “这么快就知道‘梦幻玛瑙’的作用了?苏伊院士可真厉害。”
    “苏释耶!!”
    苏释耶笑了两声:“你放心,今天只是个测试,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测试?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有研究过‘梦幻玛瑙’的最终引爆消耗能量么?那个量级需要赤红动用虚体之力才能完成。赤红如果变回虚体,会有多大动静,你是知道的。”
    “是、是这样?”
    “嗯。”
    确实,赤红恨深蓝入骨,如果他变回虚体状,可能第一件事就是摧毁海族文明。可是,梵梨又有新的疑问了:“可是,赤红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以他的个性,没道理啊……”
    “那当然是我和他完成了特定的交易,他现在是没办法回到虚体状的。地球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太多,求知欲旺盛的苏伊院士。”
    “行吧,你真吓死我了……”梵梨拍拍胸口,“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圣耶迦那吗?”
    “不在。”
    “那等你回来联系我,我想再和你聊聊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自己做一些危险的研究,行吗?永远蠢蠢欲动的赤月帝王陛下。”
    “嗯。”
    “哎,我真是怕了你了。”梵梨吐了一口气,“我没别的事了,等你回来吧。再见。”
    而后,苏释耶沉默了很久,久到梵梨都以为他已经切线了,他才轻轻地、低低地说了一句:“再见。”
    挂了电话,梵梨本想掉头回圣耶迦那,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在舱内来回游动。她又拿出那份“梦幻玛瑙”的报告,再次研究了一个多小时,忽然发现,确实引爆梦幻玛瑙需要天文数字单位的能量,但是,根据她和夜迦推导出的公式,这个能量的消耗就像一个大型催化剂,可以是在十年里的任意时候“添加”进去,不一定得在最后这几天。所以,苏释耶的话不能成为“梦幻玛瑙”没被真正激活的佐证。
    她又打了一通电话给苏释耶。但又一次进入了一直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可能在忙吧,再等等好了……
    梵梨没有回圣耶迦那,只想去临冬海再看看。而且,她始终觉得心里不安。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如果赤红真的没被苏释耶束缚住,他确实也不至于如此安静。她到底在不安些什么呢……
    因为脑子用得太多,梵梨疲惫不已,靠在窗边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温度下降了很多,窗子凉得宛如冰块,让她在睡梦中打了个寒噤。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窗上结了冰,舰艇已经停在了临冬海的永冻冰山旁。
    见她醒过来,警卫为她打开舱门,侍女为她披上了一件北极熊皮草大氅。她走出去,踩在一块浮冰上,摇了两下,踏上了永冻冰山下的冰原。
    眼睛被白晃晃的一片刺得几乎睁不开,她在呼啸的风雪中行走,慢慢走到了冰山下。这里确实太冷,她不断往双手呵气,不自觉地就想起了苏释耶曾在这里吻过她。
    当时,她只有十八岁的心智,被他那么缠绵而充满欲望地亲吻,那么容易就对他动了心。
    唉,都是欲望惹的祸。不能再想了。还是找他讨论正事吧。
    她拿出通讯仪,尝试联系苏释耶。
    睡了一觉,她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了,只是心里觉得有什么压着,始终无法完全放松。
    还是和之前一样,无人接听。
    梵梨叹了一口气,吐出一堆白雾。正想挂电话,她却透过白雾,看见了不远处发光的东西。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冰山脚下,有一个通讯仪。她快步走过去,见它还在一闪一闪,冒着紫色的奥术波光。冰川就像一座为地球万物修建的美丽坟场,除了这个微小的机器,就只剩下了白茫茫一片空旷。
    梵梨下意识切了线。这个冰块上的通讯仪也不亮了。然后,她又拨通了苏释耶的电话。通讯仪又亮了起来。
    此刻,她脑袋里只剩了一片空白。
    “苏释耶。”梵梨原地转了一圈,想寻找他的踪迹,但除了水分子三位一体的水、冰、雾,她看不到一点点来自生命的信号。自从帝国政府把这里改造成了武器基地,就早就没有生物活动了。
    “你在这里是不是?”她大声说道,“苏释耶,你在这里,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
    “苏释耶!!!”她用最大声的声音,拼命喊道。
    无边无际的冰原上,除了她自己的回声和冰刀挥舞般的风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糟糕的预感又来了。每次她的第六感都准得可怕,但没有哪一回像这次这样强烈,这样令她感到恐惧。
    她觉得,苏释耶可能会出事。
    这个设想只是闪现一下,都差点令她情绪崩溃了。不行不行,肯定不是的。他是那么强大的男人,当初被她放逐到深海,都很快满血复活了,他不可能有事的。
    “你在哪里——!!!”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苏释耶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但是喊出来的声音已经在打哆嗦了,“苏释耶!!!!”
    冷空气侵袭着她的皮肤,眼前连成片的雪白就像死亡的幕布,自始至终笼罩极地冰冷的白昼。在毫无生命的地方,人对时间流逝感是很迟钝的,可这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让她越来越害怕……
    此刻,一头小海豹不知道哪片海域游来,现在从海里的浮冰碎片里冒了颗头。它原本想爬到冰川上来,但看到了梵梨,便怯生生地钻到了海水里。它刚下去两秒,海水就变亮了一些。
    梵梨揉揉眼睛,再看了一眼海水,发现它还混合着灰黑的深蓝色,不知下面有多深。
    风是自我放逐的野兽,在冰川上凶猛地咆哮,刮得她耳朵都疼了。作为海族,这是她有生以来对水感到恐惧。随着预感增强,她愈发不敢下去。
    直至海水再次变亮,泛着银光,规律地闪动,像心跳,又像那个再无人接听的通讯仪。
    梵梨闭上眼睛,跳到了冰海里。
    然后,眼前的奇景让她惊诧地睁大眼——海里的永冻冰山内部会发光,因此它全都变成透明的了。它是如此庞大,往下延伸到了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冻结成这样的体积,需要上千年的时间。它是临冬海的巨大心脏,光芒一明一暗,而且速度极慢,也像海族的心脏。
    然后,就像预感告诉她的那样,她看见了下方冰山内部静静漂浮的影子。
    那是苏释耶。
    以往哪怕是在十多公里以外,他都能听到她的动静,而且警觉敏锐地将视线投向她的方向。但这一次,她快速向他游过去,他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她游到了他面前,隔着厚厚的冰山壁,把双手贴在上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本来神情只有一片宁静,但回头看到他,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也慢慢游了过来,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什么都没听到。
    就像他也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再说一遍,我听不到。”她拍了拍冰壁,但它纹丝不动。
    他又试了试,但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摇摇头,用食指关节扣了扣冰山壁,又说了一句话。从他的嘴型,她看出来他在说:“太厚,听不到。”
    “你为什么会在里面?”她拔高音量,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冰山壁上了,“你出来啊!!!”
    苏释耶摇摇头,用嘴型说:“出不来的。”
    “为什么出不来?!那里面太危险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你……你会……总之,你别以为你是以太之主就不怕,它有超新星的爆发力!!你快出来!!”
    看她叽里呱啦又急又气地说了一通,苏释耶即便听不到,也能猜到她都说了什么。他浅浅笑了一下,隔着冰山壁,抬起双手,和她双掌贴在一起,然后说了一句话。
    梵梨看懂了,但她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还有几乎将她吞噬的恐惧预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嘴唇发白地摇头,“你要说,就出来说,我在外面听不到。”
    他没再重复,只是微笑着,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冰上写下了这句话。梵梨知道了,他现在一点邪能之力都没有了。不然,他会用邪能之术写出来的。
    而在他写的过程中,“梦幻玛瑙”依然在闪烁,只是频次越来越慢,就像濒死之人的心跳一样。
    然后,从他的笔画中,她再也不能逃避了。
    那句话是:
    忘了我。
    梵梨懵了。
    在冰川上,她的预感真的没有错。
    所有强撑的防备,这一瞬间,全都如高楼坍塌。她用力捶打着冰山壁,只觉得自己由内而外都被撕裂了:
    “苏释耶!你给我出来!!你出来了以后我立刻就忘了你!!我再也不纠缠你了!再也不会求你和好!!我会和别人谈恋爱,一定会忘了你的!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再来管你!!真的,我再也不会主动找你一次了!!你赶快出来!!!”
    梵梨开始用奥术攻击冰山。但是,在“梦幻玛瑙”内部作用力的保护下,它纹丝不动,连一块冰渣都没掉下来。
    “你出来!出、来!你、出、来!”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发动一次攻击,哪怕每一次都是无用功,很快消耗她的精力,她也拼尽了全力,“出、来!你、出来!!”
    “苏释耶!!”
    “你为什么永远这样!!不管做什么都不跟我沟通!!”
    “自大!!自我中心!!”
    “你说你不爱我,我真的信了!!爱一个人不是像你这样的!!!”
    “你不爱我就算了,我不稀罕!我找小鲜肉去,我不要你这老男人了!!你心机太重了!我早就受够了!!我要谈普通的恋爱,不要再继续被你折磨了!你给我出来,要发什么神经出来发!”
    千年冰山中,海水缠绕着苏释耶暮雪般的发丝,一如缠在心头的无尽岁月。因为海水深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慢镜头,用最后的生命力,在她被泪珠模糊的视域中留下最后的影子。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用嘴型传达出最后的话,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折腾了许久,她的精神力全都消耗光了,体力也严重不足,几乎要滑落到深海里去。但她的意识还像沸水一样跳动,无法得到宁静。她贴在冰山壁上,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红红的脸全都皱起来了:“你出来,只要你还活着,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苏释耶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睛因背对微光而深邃,但还是看得出红了一圈。
    “我知道我不好,我配不上你的好,我真的知道,但是……”梵梨抽泣着说道,“哥哥,不要把我一个扔下来,求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啊……”
    随后,深海里忽然有微弱而大片的荧光亮起,像千万点萤火虫在飞舞,又像亿万的星辰在旋转,眼前的男人一点点地开始消散。
    虽然知道这个冰块是绝对不可能敲开的,但梵梨使劲拍打它,拍到手都红了、肿了、把海水染成红的了,也没能动摇它半分。
    “苏释耶!!”
    她贴着冰块嚎啕大哭,声音喊到沙哑,却无法阻止他的身影流沙般消逝。
    苏释耶始终微笑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从容。
    她不是离开他不能活。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没有他,她一个人过得很好。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还在的基础上。不管是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身份、甚至什么样的物种,哪怕只是一只寄居蟹、一条沙丁鱼,或是一片海草,只要他的呼吸还在,她就有再活一亿年、十亿年、一百亿年的勇气。
    她不用和他在一起的。
    只要他还在,她的精神世界就会长存,人生就永远有希望。哪怕他爱的是别人,哪怕永远忘记她,哪怕她连和他擦身而过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可是,她不能接受没有这个世界没有苏释耶。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除了这一条以外,她什么都接受。
    荧光消失后,“梦幻玛瑙”不再冒光,周围一片深暗。像在尸体里彻底死去的心脏,像在宇宙里彻底死去的星体。
    最后,全世界只剩下了她和大海。
    没有她的时空之神。没有苏释耶。
    身体被悲恸填满,梵梨大大地提起一口气,想要叫一声,可痛苦溢满了胸腔,已经让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然后,脑袋里有什么抽了一下,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完全的黑。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想,如果这一刻就死掉,该多好啊……
    这样,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伴随着飘零的海洋雪,梵梨纤细的身体徐徐下沉,坠向了大海深处,就像她爱的男人曾经也经历过的“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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