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世帝刘钰在晋阳呆了大半年,依旧没有回长安的意思,一直到太守杜广国倒台,新太守杜林上任,皇帝好似是要在太原安家落户了。
    他出门巡幸,随从队伍极其庞大,光是随驾的军队就有六万之众,这带来了巨大的补给压力,只凭当地很难解决,只有从关中运送物资过来。好在长安有郑深坐镇,这位尚书令确实有萧何之才,不管前方打得多么热火朝天,他总是能从容不迫地调集资源,保障前线的需要。
    只要刘钰在晋阳呆着,关中的钱粮便跨过大河源源不断地运至河东,再通过汾水,依次经过临汾、平阳、介休等城一路北上,运至晋阳。
    晋阳也并不是物流的终点,钱粮在此卸下大半,供皇帝一行使用,还有一部分继续北上,一直到更北方的代和上谷两郡。
    如今上谷的后勤压力也很大,耿弇的大军一直在那儿,保持着对幽州的压力,虽然上谷算得上粮谷丰实,但那是在人口不多的情况下,如今一下子多了数万大军,粮食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只好从代郡和太原获得支持。
    长安朝廷虽然号称不缺粮,但是在连年战争的情况下,要时刻保障军队的供应也并不容易,两汉之争打到这个份上,双方的消耗都极其巨大,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刘钰已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不出意外的话,先坚持不住的应该是刘秀。
    邯郸朝廷不只在南部战场面临着沉重的压力,帝国内部也频发叛乱,大大地消耗了国家实力。
    在太行山一线,只要刘钰在太原呆着,刘秀就得拼命地向西运人运粮,随时防备着放牛皇帝东出太行。虽然太行山离邯郸朝廷的核心统治区域较近,但是在缺粮的情况下,依然带来了巨大的后勤压力。
    双方在太行山一线没有发生什么大战,而是打成了钱粮消耗战,刘秀和刘钰都在寻找对方弱点,以期找到破局的机会,因为邯郸朝廷内部的骚乱,刘钰率先有了突破口
    此时他并没有在晋阳,而是来到了太原郡东部的上艾,随时准备亲自穿越太行山,从井陉口冲出去,纵马河北。
    河北的消息通过太行山不断地传过来,邯郸朝廷中许多人都与长安朝廷暗中往来,局势所迫,每个人都想为自己铺好后路。
    在两个看起来完全敌对的国家之间,普通百姓确实是互相充满了敌意,但奇怪的是,在两国的高层,那些达官贵人之间的联系却十分频繁,完全出乎普通人的想像之外。
    最爱国的一向是平民大众,因为他们对于国家的依赖度很高,他们无法离开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而对于那些富有和强大到可以无视国家界限的人来说,在这边和在那边都有同样美好的生活,何必要忠于哪一方,或者浪费自己的热情在爱哪一方上面呢?
    有了这些将私利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达官权贵,刘钰相信,只要他的大纛竖在河北的大地上,邯郸汉的权贵、河北的豪强便会蜂拥而至,抢先向他表达忠心,那时纵使刘秀有天大的本事,也终将无力回天。
    此时汉情局长车卢正在向皇帝密报邯郸朝廷的情景。
    汉情局长虽然是朝中的高官,而且是大臣权贵们都见之胆寒、不得不对其毕恭毕敬的一个,但是在皇帝面前,他就是一个忠实的奴才、被豢养的狗,完全没有人的待遇。
    大臣向皇帝奏事,除了见礼时的跪拜之外,都可以坐下从容奏对,即便只是数百石的官员也是如此,可是咱们堂堂两千石的车局长,却完全没有面对朝臣时的跋扈,自始自终跪伏于皇帝脚下,几乎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听你的意思,这次刘氏叛乱昨夜已经发动,只是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车卢盯着面前皇帝的足尖,小心答道:“陛下,预定的日子是昨天,虽然消息尚未传出,但臣以为这次叛乱涉及的人不少,有内应,有外援,有影响力强的刘氏宗亲,有军中的实权派将领,实力很强,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刘钰摇了摇头,说道:“就是因为牵连的人太多了,才让人觉得不托底。这种秘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人多则容易走漏风声,不管他们实力多么强大,总是强不过朝廷。”
    “还有,刘秀是什么人?那可是心思比海还深的帝王英主,他怎么会轻易地被蒙蔽呢?恐怕早就留了后手了。依朕看来,这次叛乱,十有八九是不成的。”
    刘钰低头看了看车卢,忽道:“车卿,敢不敢和朕打个赌?你若肯赌上百顷良田,朕便接下了。”
    车卢忽地一哆嗦,后背上的汗已经流下来了,他连连磕头道:“陛下,陛下,臣一介武夫,出身贫寒,又不会那些钻营勒索的勾当,哪里有百顷良田?臣不是不肯和陛下赌,臣,臣是真没有赌资啊!”
    他在汉情局供职多年,捞是捞了不少,但是自从就任局长以来,车卢真可谓是两袖清风,毕竟吴原的前车之鉴还在,他哪敢顶着风头上?
    皇帝虽然说是打赌,但是车卢立即觉得这是在套路他,百顷良田他车家有没有?当然有,但是在皇帝面前自然不敢承认。
    皇帝笑了一声,说道:“车卿这话让朕惭愧啊,说起来是朕亏待了车卿。”
    车卢一听更是魂飞魄散,今天皇帝这是怎么了,说话怎么句句带着暗刺,他今天敢说受了皇帝的亏待,明天就有人告他腹谤,大帽子压下来谁顶得住。
    车卢五体投地,泣道:“陛下拔臣于微贱之中,委以重任,陛下何曾亏待过臣,陛下对臣的恩情,臣一生一世也无法报答。”
    “行了行了,”皇帝完全没有被他的眼泪感动到,却似是有些不耐烦,这让车卢立即识趣地收了声,连声抽噎也不敢再发出。
    “这次起事大概不会成功,刘秀要是这么容易就倒了,那就不是刘秀了,但是这真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朕要是错过了这,也就不是朕了。”
    他望着车卢,说道:“你速与上谷联络,要快!用信鸽!令耿弇屯兵居庸关,只等刘兴率军南下,便伺机夺了蓟城。此战的最大目的就是蓟城,让他千万不要贪功,去与刘秀军死磕。只要有了蓟城,便是在刘秀的头顶上悬上了利剑,让他日夜不能安眠。”
    “还有,太行山一线要全力出击,命田况出轵关陉,田邑出滏口陉,全线东进,朕也要亲征土门关,打出太行去,这一次,朕要一战定乾坤!”
    车卢激动地道:“陛下此番定能一统天下,复兴汉室江山,陛下实乃英主也!”
    刘钰抬脚踢了他一个跟头,笑骂道:“少来拍马屁,快去办正事!”
    车卢见皇帝笑得欢畅,脸上也笑出了一朵花,急忙爬起身,告退出去,刚一出门,便像是竹子脱离了拉扯,一下子弹直了身体,冷着脸挺身前行,见到在外面侯着的朝臣,禁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理也不理地去了。
    刘钰望着车卢出门,回头说道:“这个车卢比吴原更狗,却没有吴原能干。。。唉,人才难得啊!”
    “吴原再能干,还不是被陛下收拾了?”班登嘟囔道。
    刘钰嘴里吸了口气,斜着眼道:“你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了,照说该懂点事儿了,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似的胡说八道?”
    班登撇了撇嘴,说道:“陛下又不爱听了,那,那臣不说了,您还是找车卢说话吧!”
    一旁的乌盖慢悠悠地道:“人才难得,忠心更难得,没有才干的忠心多少有些用处,可没有忠心的人才,那不只是无用,简直就是可怕了。陛下舍吴原而用车卢,大抵是为此吧!”
    皇帝用手指了指班登,说道:“看人家乌盖,见得清楚,说得明白,只你这个糊涂蛋,总是这么不长进,你怎么就不跟人家乌盖学学?”
    与他的兄弟们在一起,刘钰总是觉得轻松愉快。而一想到要向刘秀发起全面进攻,他自己也要亲征土门关,刘钰便不只是愉快,简直是激动加兴奋了。
    最先发起进攻的是上党郡的田邑。
    一年来上党郡面貌一新,上党人参已成了郡里的支柱产业,依靠着皇帝的亲自宣传,人参在河东太原等地彻底地火了起来,便连关中也掀起了以人参进补的热潮。在参粮署的大力运营下,上党以人参换粮食的构想已有成效,郡内的存粮不断增加,兵力也随之慢慢增长。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田邑亲率大军出了壶口关,沿着滏口陉东进。因为没有了涉县的阻拦,这次进兵开始得十分轻松,一路上虽曾遭遇敌军,但都不成规模,与其说是拦截,不如说是侦察敌情。
    田邑进兵至太行山的东界,才遇到真正的敌军,是来自武安的驻军。双方在太行山的谷地中摆开了战场,准备一决胜负。
    与此同时,轵关陉和井陉的战役也陆续打响,刘钰拉开了向刘秀全面进攻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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