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冠里西端,有一座阔大的院落,占地既广,建筑又比别的大臣府第更加豪华壮丽。从高耸的楼阁、朱漆大门的装饰,都可看出宅子的主人身份贵重,非同一般。
    这是宁平长公主府,是皇帝刘秀专为自己的妹妹刘伯姬建造的府第。
    刘秀是在尸山血海中杀了出来的皇帝,他脚下踩着的鲜血不只是敌人的,也有亲人的。他的发家史中有两次最惨痛的经历,一次是他的长兄刘縯遇害,使他失去了精神上的依靠,只能一个人挑起重担奋力前行;另一次是小长安之败,在这次兵败中,舂陵刘氏死了几十口人,其中就包括刘秀的次兄刘仲和二姊刘元。
    刘秀是个重情的皇帝,他对幸存的长姊刘黄和幼妹刘伯姬很好,为她们分别建造了府邸,刘秀舍不得新建宫室,对于公主府的建造却没有丝毫的舍不得,两座公主府都极尽奢华。
    他的妹夫李通在起兵时因为事情泄密,家族遭受了屠杀,他孑然一身迎娶了刘伯姬,随她一道来到邯郸,辅佐刘秀。李通并没有另造宅子,而是与宁平长公主一道居住在公主府中。
    公主府白日里喧嚣热闹,贵客盈门,在夜晚却格外的安静,厚重的大门紧闭,整个宅子一片漆黑。
    一阵吵闹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有人在外面高呼叫门。门吏大声询问,外面人答道:“宫中有急事,皇后急召宁平长公主和固始侯前去议事!”
    门吏不敢作主,正想去请家丞,却见家丞正提着刀,带着一群人走来,大声道:“公主昨日留宿宫中,陪伴皇后,何来皇后见召之说?侯爷也一早出府去了,家中主人皆不在,尔等别处寻去!”
    外面人哪里肯信,高叫着:“事情紧急,须侯爷立即前去,关系朝廷要务,乃是国家大事,若是耽误了,谁能担待得起?”
    家丞道:“请侯爷临走时有命,任谁来也不准开门,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外面愈叫愈响,家丞却丝毫不予理会,外面人急了,开始强行撞门,不知用了什么器械,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府门,将厚重的木门撞得砰砰作响。
    半夜冲击公主府。此事非比寻常,府内之人个个心惊胆战。此时任一个人都明白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若让这些人进来,说不准会有杀身之祸。
    家丞急忙安排人手,守卫府门,可是偌大个公主府,凭借着些家人,哪里防得过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许多人逾强而入,冲杀过来,公主府内一片混战。
    外面的大队人马终于破门而入,数百人冲了进来,大肆杀戮,迅速控制了公主府,在内宅里四处搜索。为首者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火光中映出他的脸,正是捕虏将军马武。
    马武提刀而入,顾不得这些家人,只一叠声地问道:“固始侯何在?李通呢?”
    有人回道:“将军,前将军和宁平长公主皆不在府内。”
    马武大惊,唤家丞来问,家丞一口咬定,公主昨日在宫中陪伴皇后,前将军不知去了何处,也未在家中留宿。
    马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两个人都不在府中,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难道他们是早得知了消息,出府躲避吗?如果是这样,就说明众人谋逆之事已经败露,刘秀早有准备,他马武就要大祸临头了。
    可他转念又一想,刘秀不在宫中,作为小姑的宁平长公主去宫里陪伴嫂子,也算是情理之中,而李通平日俗务缠身,不在家留宿也是常有的事。
    或许此事只是个巧合。
    马武强自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带人出了公主府,远远地见南面火把通明,许多人跑了过来。
    马武看到他们额上黑色的布带,知道是自己人,忙迎上前去,见到淄川王刘终,急切地问道:“如何?邓禹呢?”
    刘终沉着脸道:“邓禹并不在府内。”
    李通不在家,邓禹也不在家,这事真是巧了。
    这事儿要是巧合那就见了鬼了!
    马武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喃喃道:“糟了,此事恐怕。。。”
    马武突然住了口,愣怔片刻,向着刘终狠声道:“若是能攻进宫中,以阴后及皇子为质,尚有一线生机。如今我等只能孤注一掷。。。你我生死在此一举!”
    他挥手转身,说道:“去未央宫!”
    马武转身之际,并没有注意到,淄川王刘终在他身后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
    随着刘终的这个动作,他身后两名侍卫忽地跨步上前,举起手中的环首刀,狠狠地自马武的后心刺入。
    马武完全没料到会遭受这样的攻击,他在剧痛中回过身,惊愕地看着刘终,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栽倒地地。
    刘终用脚拨了一下马武的尸体,低头冷笑道:“糊涂!陛下是何等人物,岂能被尔等蒙蔽?”
    在刘终和马武火拼的同时,未央宫西司马门处正进行着一场屠杀。
    刘信和刘闵率八百余人来到西司马门,按照约定与卫士令邹骏接头。事情顺利得出人意料,当他们抵达时,门口没有半个卫兵,宫门只是虚掩着,仿佛对他们发出邀请。
    刘信命人推开宫门,将要迈步而入时,忽然有些迟疑。
    并不是他发现有什么异样,而是多年在战场拼杀的经历,使他对于危险有了一些超出旁人的直觉,不管怎么说,刘信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年轻的刘闵却急不可耐,说道:“兄长迟疑什么?难道你怕了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就当一鼓作气。连个宫门都不敢进,那还造得什么反?成得什么大事?”
    这时候面对着平日里敬重的堂兄,刘闵少见地生出些类似鄙夷的情绪。
    刘信斥道:“我岂是怕了?只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对,为什么宫门没有守卫,会不会有什么机关?兹事体大,必得万无一失,我要在这附近搜上一搜。正如你所说,事不可缓,机不可失。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你先进去拿人,我随后便至!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原路退出。”
    刘闵不以为意,嘟囔道:“守卫肯定是被邹骏调走了,这能有什么意外?兄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带着人马进入宫门。
    今日的未央宫真是出奇的安静,刘闵进了宫,还是没见到一个人,直到他走出几十步,忽然面前灯火通明,树影中不知多少人站了出来,个个张弓搭箭,稳稳地瞄着这些闯入者,
    刘闵觉得遍体生凉,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正想掉头逃跑,听到身后轰降声响,刘闵回头去看,正见到宫门在徐徐关闭。
    随即宫墙上忽然燃起无数火把,照出一排排甲士的身影,他们簇拥着一个人,正扶着城墙,俯视着刘闵。
    灯光之下,刘闵认出了他,邓禹!
    邓禹挥了挥手,旁边的甲士扬臂丢下一个人头来,骨碌碌地滚到刘闵面前,却是卫士令邹骏的人头。
    邓禹的声音冷静又低沉,他说道:“逆贼,杀无赦!”
    刘闵面色狰狞,狂吼一声,拔刀向前冲去,却被当胸一箭射倒,殒命当场。
    当淄川王刘终带人赶来援助时,西司马门已尘埃落定,刘信逃走,刘闵丧命,数百人为其陪葬。
    刘终看着眼前的惨象,不禁摇头叹息,“你们真是太小瞧陛下了,真是自取其祸!”
    刘终与刘秀是少年玩伴,相互往来极密,对于这位陛下的为人,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刘秀心思极为缜密,看上去温和可亲,实际上不会轻易交心,他的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从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他时刻保持警醒,对人天生有三分防备。
    这是他与其长兄刘縯性格上最大的不同之处。
    刘縯热情豪放,慷慨大度,只要他认准的人,可以给予完全的信任。简而言之,刘縯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人看,他的魅力大多来自于此。他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吸引人靠近,沐浴着他的光芒。在舂陵起兵之初,有许多豪杰之士就是冲着刘縯才入伙的。甚至就连刘玄即位之后,还是有人只认刘縯,而不认刘玄这个正牌皇帝。这也是刘縯遭到更始帝的忌恨,惹来杀身之祸的主要原因。
    刘秀却完全不同,起初他站在兄长的身后,好像是一颗行星,隐匿在太阳的光芒之下,以致于众人忽略了他的存在。直到刘縯惨死,太阳谢幕,刘秀才显出他的光芒和底色。原来他也是一颗恒星,虽然没有太阳那般炽热,可是光源却更加持久和稳定。
    刘縯是热的,而刘秀是温的。
    相比兄长,刘秀克制而谨慎,他痛恨一切不可控的意外,喜欢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但是每当事态失控、需要拼命的时候,刘秀又极能豁得出去,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光和热会最大程度地发散,这使他比太阳更加炽烈。昆阳之战就是他在绝境之下的惊艳一击,这一战使他的光芒传遍天下。
    这种绝地反击即便对刘秀这种大神来说,也是一生难得一见的奇遇。他自己也绝不想来第二次,他最喜欢的还是掌控,是事先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对于刘氏宗亲的不满,刘秀早有耳闻,他这种谨慎的性格,怎么会不预先防备?
    刘终便是他预先埋下的一颗棋子,为此他们联手做了一出戏,以兄弟离心、君臣反目的表象,使刘终骗取了反对派宗室的信任,成功站到了刘秀的“对立面”。
    否则,刘秀如何能随时掌握宗室的动向?
    虽然他一直重用刘隆,但是他这种心思深不可测的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安危全都交托在一个人的手上?
    这场谋逆的结局一开始便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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