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那个“迂”御史?周皇后终于有了点印象。就在大半年之前,皇帝有一次下朝回来,向她感叹刚提拔的都御史胆子真大,竟胆敢触动官场的潜规则,公然参劾吏部腐败!吏部官员在京察铨选中私受贿赂,明码标价其实是尽人皆知之事,并非什么新鲜题目,崇祯皇帝以前在潜邸中也有所耳闻。这乃是沿革多年的官场陋习了,他当时也并未深思有何不妥,甚至还引为奇闻轶事,即便与周皇后偶有提及,也是当成笑话来说。
    不过当时朱由检还不是皇帝,只是个在魏忠贤淫威之下装疯卖傻的闲散王爷,加上年纪也轻(崇祯即位时才17岁),浑没细思其中的弊病,左右这副家当是他哥哥朱由校的,将来是他侄儿的,他只要安安稳稳地等着就藩之国,安享富贵就好,作为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在中原一带分封一块膏腴之地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他如今当了皇帝,成为了这万里江山,亿兆民众的共主。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他坐上了龙椅,思考[顶^点^小说][]问题的出发点自然又是不同。他现在发现这种卖官鬻爵的行为是在挖自己的墙角,突然变得分外令人难以容忍。也许是体会到了自己的心思,杨鹤那日在朝堂上公然抨击当今吏治腐败,听了他痛心疾首的参劾,崇祯这才知道,卖官鬻爵现象的严重程度已超过了自己的想象,竟成了一门成熟的体系和生意。
    “呵呵。督抚六千两,道府三千两,州县佐贰各有定价,还当真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啊!不是杨鹤,朕还不知道这些狗奴才竟这么能捞钱!”周皇后还清楚地记得皇帝当时气愤的语气,不过她知道,皇帝并不是气愤卖官鬻爵这件事本身,而是气愤这笔钱没有落入自家口袋,就算是卖。也应该由皇家来卖嘛。这些狗奴才,竟敢拿朝廷名器来给自家私囊捞好处,当真该死!
    崇祯皇帝的性格周皇后再是熟悉不过,说得好听是节俭。说得不好听是悭吝。平时穿的龙袍都是天启留下的旧衣。左右哥俩个头差不多,倒也颇为合身,而每餐的饭菜更是不过两荤两素而已。因此当他听到这许多白花花的银子竟没自己什么事。反应可想而知,那就跟被人偷盗了一大笔钱般生气!
    不过官场的潜规则要是那么好打破那也就不成其为潜规则了,即使是皇帝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所欲的。对杨鹤的抨击,吏部的大小官儿自然是矢口否认,朝堂上顿时吵囔混乱成了一锅粥。关键这种事也没什么证据,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录音和摄像,即便大家再怎么心知肚明,但真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还真有些难为。再加上朝中大佬有心掣肘,拉偏架,打太极,到头来自然还是一笔烂账。
    杨鹤也是老混官场的了,他的主要目的是以此为契机来敲打一下这帮子东林新贵们,稍带着迎合上意,并非像愣头青一样胡乱放炮,见意图达到,自然也就不为己甚,施施然罢手,并不穷追猛打。不料吏部背后的几位东林大佬刚刚上位,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哪里容得了有人挑衅,竟尔不顾官场规矩,对其大肆报复,你杨鹤不是素有耿介清廉之名吗,那就夸你勇于任事,丢个烫手山芋给你!
    眼前报当真来得快,不过月旬之间,三边总督缺位,朝堂公议(其实也就是东林公议)推举杨鹤出任此职。
    尼玛下毒手也没有这样的!要知道,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弟弟,辽东巡抚毕自肃刚刚被哗变乱兵挟持殴伤,愤而自杀,群臣皆视出任九边督抚为畏途,这个时候推举杨鹤出任三边总督,不问可知是挖个坑让他往里跳!
    崇祯刚刚登基不久,人又年轻,这摊子朝政主要还是依靠一帮东林大佬主持,既然是群臣公议,而且大面上的理由也是堂堂正正,说起来以都御史出任三边总督,职级上还属于升迁,皇帝自然也不好驳回。杨鹤陛辞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孺慕眷念天子之情昭然可见(其实是不想去陕北出苦差),让崇祯也是颇为感动,还破天荒地赐给了他尚方宝剑,授予其四品以下武官可以先斩后奏的大权,还从内帑中肉痛地拿出十万两白银,让其携往陕西以作赈灾剿贼之用。
    杨鹤拿着银子哭得更凶了,无他,陕西三边都欠饷一二十万两了,还有几十万饥民要赈济,数万流寇要剿灭,方方面面都要银子,听着都让人头皮发麻。而且那边听说一石米都卖到七八两银了,十万两银子听起来不少,但用于赈灾、剿贼、补发军饷三件事的任何一件都远远不够,更别提三件事同时进行了。更绝望的是,这点子钱维持陕北的局面都捉襟见肘,根本拿不出余钱来在京师交结往还,托人奔走造势以便早日回京,这是要让自己耗死在陕北那穷疙瘩的节奏啊!
    说实话,崇祯皇帝自家也觉得怪对不起杨鹤的,九边之中,延绥、甘肃、宁夏三镇都属于三边总督辖下,再加上驻地固原也算一镇,三边总督实际上管辖了九边中的四边!而朝廷每年的赋税却大多花在了辽东、登莱等地,光是辽饷每年就是五百二十万两!仅仅一个东江镇每年核定的军饷就是一百二十万两!就算中间被文官集团上下其手,被“漂没”了大半去,剩余数额仍是极为可观。
    虽然辽东、登莱离京师较近,外有强敌虎视,乃是社稷安危所系,但这厚此薄彼之处也太过明显了些!
    杨鹤离京赴任之时,包括崇祯皇帝本人,朝野上下没什么人看好他,不料他竟有如此斑斑大才,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还是漂漂亮亮地完成了任务!紧着手上这十万两银子,就能号令起三镇五万大军,剿灭安抚了十万流寇,阵斩了巨寇“二王”,还赈济全活了数以十万计的灾民!
    更难能可贵的是,杨鹤办妥了以上这么多件大事,居然十万两银子都还没用完,在奏折中言道还余有两万余两,分文不少上缴回少府!可能是因为打败贼人,缴获不少,崇祯猜测道,但打仗么,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即便是如此,那也是做到了以战养战,这可是古代名将才有的本事啊!
    光是这样,崇祯皇帝已经是够兴奋的了,不料杨鹤奏折中还有更劲爆的猛料。折子中提到,他命安塞县令李崇和典史吴为在辖境内推行诸般恢复农业的措置,包括整修年久失修的水利设施,部署新式的农具器械,推广从域外引入的番薯良种,短短半年就在各地大旱并未明显缓解的情况下恢复了农业生产!
    不仅如此,所获粮食产量颇高,足敷陕北数十万灾民安置之用!更关键的是,杨鹤推行的模式并不是如包括京师在内的大明各地通常采用的纯粹赈济,而是让灾民自种自收,或是以工代赈,让他们做工以换取口粮,居然做到了让灾民都能自食其力,并不成为官府的负担!
    让崇祯心动不已,拍案激赏的还不仅仅是这个,而是折子之中还有言道:安塞民众各安生业,温饱无虞,自去冬至今春,未听闻有一人因冻饿而死者。
    “未听闻有一人因冻饿而死!”
    如果说赈济灾民已经是天大的难事,那让安塞十万灾民经过整个严冬而无一人因冻饿而死就更是千难万难,这是连京师都万万做不到的,从去岁入冬到现在,哪天五城兵马司不从四九城的大街小巷中清除出一两百具路倒!
    而且陕北那穷得鸟不生蛋的地界,已经连续八年大旱了,听说还起蚂蚱,情势之劣比之京师又岂止以道里计!礼部郎中马懋才就是延安府安塞人,他在去年年中根据自己的亲眼见闻写就的《备陈大饥疏》中描述的延安灾民惨状尤自历历在目。“掘山中石块而食......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当真是闻之令人心酸落泪!
    马懋才上疏痛陈这些地狱般的景象时不过是去年五月中,而杨鹤七月才到的任,也就是说,杨鹤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就将安塞从人间地狱治理成为了人人丰衣足食的桃源胜境!
    “如此大才,真真儿险些埋没了去!”崇祯兴奋地搓着手,不住在室内逡巡踱步,一边又咬牙切齿,“这帮子东林党的穷措大,只会张口向朕要银子!银子,银子,朕哪来的银子,一点子祖宗留下来的家底都快被折腾光了!”
    “再说了,没银子就不办事了?唐朝的张巡守雎阳,无粮无饷,士卒们掘鼠罗雀,谁见着一文饷银了?人家就不要忠义,不守城池了么?再瞧瞧人家杨鹤,几万两银子就办成了这么多事情!以为朕不知道,他们当初打发杨鹤出外就没安好心......这些官儿的良心真是坏透了!没想到人家杨鹤不是象他们那样的废物,硬是做出了一番实在功夫!朕这回倒要看看,这帮子腐儒还有什么话说!”崇祯气呼呼地说道,语气又急又快。
    说来说去还是嫌人家找他要钱要多了!深知丈夫秉性的周皇后不禁抿嘴一笑,又微微有些出神,要是真如丈夫所说,此人竟是房杜一流的能臣良相之才!
    这杨鹤,怕是要大用了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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