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弱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响——那哪里是什么清清,分明是她的庶妹素柔!
    那张看向自己的脸虽神态有些陌生,但完完全全就是素柔的模样,清汤寡水的素净面容,虽然还算标致端正,但完全谈不上什么冶丽或者娇旎,与旃檀张扬得锋芒毕露的美艳截然不同——她完全长得不像自己的父亲郁六印,血管里也未混杂别族的血。只是现在,那寡淡无味的小脸不知是长开了,还是经由肉欲滋味的浸润,竟也平添几分妩媚,少了几分幼态和寡淡。姐妹间再过生疏,旃檀也不至于认不出她的亲妹妹,只是她实在是今非昔比。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原本短树条般干巴细瘦的身材就已脱胎换骨,枝头上竟俏生生地立了这么一朵白芙蓉花苞。小奶儿微鼓,屁股丰满,更显得腰肢纤细,脱去了小儿肥圆的娇小身量没有一丝赘肉,骨销玉立,才不过十五岁半,居然也有了些许初初成型的少妇曲线,独有汉家女柔美风韵,连自己亲生姐姐都没法仅凭背影看出原来是她。
    只是旃檀与她的小妹子并不亲厚。
    她还记得六年前,自己的父亲忽然领回一对母女来。那女人怯生生地站在父亲身旁,菟丝花一般,年近叁十,却仍一副小女儿情态,纤细文弱,只是一副没大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些折损了她的气质。手中牵着的女童也相貌平平,扭扭捏捏地藏在女人身后,惧怕这陌生的深宅大院,也并未见多亲近她的父亲。
    郁蘅见旃檀站在不远处,却无避讳之意,招了招手把她唤到近前儿来,笑眯眯道:“乾沓,来见过你的妹妹素柔和杨姨娘。”
    旃檀抬头看了看自己爹爹的脸,不惑之年仍旧面若冠玉,时间给俊美更添许多从容气度。再看那女孩,年纪也同自己相仿,若真是自己的庶妹妹,在外面竟养了少说十年。
    她的手藏在裙裾里,攥紧成拳,强作镇定,声音却颤颤巍巍地出卖了自己的胆怯:“不知爹爹想让她们母女俩进门儿,我们娘儿叁个这里或许好说,圣人那里的说辞可是想好了?”
    郁蘅顿时冷了脸:“圣人尚管不到臣下家中这等琐事上来。更轮不到你一个小孩子家。”
    旃檀不语,只是冷冷的回瞪。
    那两张面孔实在是像。
    不过十二岁的稚嫩面庞已经渐渐开始显出些凌厉的锋芒来,只是阅历实在浅薄,如何敌过宦海浮沉二十余载的成年人,任是强绷着脸,心里头也渐渐败下阵来,十数年人生里头一次这样害怕,心里炸成一团,一阵阵地发毛。
    杨姨娘在后头迟疑地伸出一只手来。那手素净白皙,当真是养尊处优,玉雕似的。也是,跟了长安的六印大夫,能有什么苦头吃。她轻轻拉了拉郁蘅的袖角,竟是温柔地冲郁蘅摇了摇头。她的爹爹  郁蘅果真就像是沐了春风一般,神情转霁,脸上的冰碴子都消融了。
    “还不多谢你杨姨娘替你求情!”
    是与自己母亲截然不同的温柔……
    她又想起她的母亲来。
    她的阿娘素来性高气傲,刚烈不能容人。虽非不通情达理,只是那种温柔小意、狐媚痴缠,母亲自然  是一样都没有的……
    六年前父亲带外室回来那日,当即就气得发了疾病。
    她的母亲是幽云鲜卑叱罗氏的长女,出身高贵,长得更是明艳动人,从小金尊玉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一点:脾气却算不得太好。可唯有同结发丈夫郁蘅,姻缘近二十载,时时温存,从没有高声一句,甚至都没有红过眼睛。
    那口气,不知是怨气还是骨气,噎住了她的生机,害得她药石无医。
    直到死的时候还抓着旃檀的手,有些迷茫地叹道:“蘅郎,我不信…我为了你……”
    话未说完,便化为了一具逐渐冰冷的躯壳,空留一些恨,一些憾,和种种不解不甘在这怪诞的人间。
    屋内的空气静得凝结,屋外是大哥和父亲激烈的争吵。可无论是什么样的声音都叫不醒睡了过去的母亲,树叶扑簌,雀鸟叽喳,像极了都城街巷里头的絮絮低语,都在讥笑,原来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从来都不是世人艳羡的那一对鸳鸯佳偶。从前鲜卑的巍峨群青说不,如今长安的寂寥城墙也随声附和。她和大哥是嘲讽和轻蔑活着的延伸,多么可笑,不,也许只有她最可笑而已,毕竟娘怀着大哥的时候还同爹爹恩爱得很。
    旃檀没有去过晋朝和幽云十六州的交界,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外祖,她只听闻曾经叱罗族人素来对母亲千依百顺,无有不从。只有一次,也唯有一次,让阿娘和母家翻了脸,那便是执意要下嫁给一个出身不高的汉人,使门第蒙羞。她隐约记得母亲曾偶然轻描淡写地提过阿耶很是讨厌父亲,他看不起郁蘅是汉人,看不起郁蘅并非出身名门,最看不起郁蘅的为人,但好在蘅郎深情厚意,从未让偏见印证。
    “爹您如何这般不讲道理!听说郁郎他在中原仕途大好,深得汉人大王的宠信,怎么算得寒微?更况且您见他的次数只手可数,何能如此失礼地断言他为人处事?难道只为他是汉人,我是鲜卑吗!”
    “你也知道你们不过只见了寥寥几面,怎么就能这般死心塌地!傻女娘!”叱罗信对着桌子狠击一掌,“哼!竖子以色侍人,巧言辞色,蛊惑我女,要我如何瞧他得起!”
    “阿爹!”
    “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喜好?告诉你,最讨厌的就是他那张脸!长得便像去岁爹打死的吊睛白狼。此人虽然有几分才貌,却一看就面寒心冷,最是嘴甜心苦,忘恩薄情。你若跟他,好日子定不会长久。只要想到将来会有你怨我不阻拦你的那天,爹便绝计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不许你和他再见面!”
    “爹!爹!求你了!”
    “再不必多言!”
    “爹你只是心有成见罢了!”
    “没错,就是种族门第之见!我平生最讨厌汉人!若论品貌才干,难道我们叱罗、我们鲜卑,乃至匈奴、羌族、回纥都没有能配得上你的男儿了吗?今日便同你讲清楚,不但这个叫郁蘅的汉人不行,所有的汉人都不行!汉人两面叁刀卑鄙寡信,我就是最瞧不上!与其谋一时,是与虎谋皮,姻亲是要谋一世,你便是铜头铁骨也磨没了。休要再谈!”
    再然后,也不知道郁蘅使了什么诡计,私下来往依旧密切,不久就说服了叱罗的贵主,两人郎情妾意地私奔回了中原。叱罗信得知后大怒,派人寻到长安,只留下两个婢子几箱珠宝,放下口信说是把女公子剔除了宗籍家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同自己的女儿有过一次联络。
    这场闹剧里并非人人都不欢喜,至少先帝对这门儿亲事十分满意。
    晋朝皇室混有鲜卑拓跋的血,这可不是什么法不传六耳的秘辛,晋元也因此自负一统天下的抱负,只是时局动荡胡汉交恶,鲜卑突厥几族并不认可晋帝的权位,数十载来盘踞幽云、西凉等地自成一体,几股大小势力间呈割据之势,贸市不通,交界处也征战不断。先帝看穿郁蘅的薄情和野心,可他也深知郁蘅有才能却无心鹿鼎,或许是受够了颠簸辛劳拮据白眼,郁蘅只是把所有人间爱恨深情都痴执在滔天权势带来的安逸里,清醒地自甘一个一人之下的位子,他是个会因男女情爱变得柔软的凡人,可却永远不会被冲昏头脑,永远忠于自己的君王,即便是永远忠于那个能赐予自己富贵荣华的权位符号,因此他愿意宠他信他。先帝彼时只有四子,最大的也不过五岁,没有能和亲的公主,也没有能娶亲的皇子,这个人是自己亲自栽培的郁蘅,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他娶了叱罗一族的贵女,便也算是为这个僵局打开了一个微小的突破之口。
    帝王心术最是无情,可无情亦是凌驾于洞悉深情之上的谋算,他自信即使叱罗信和清河女公子无有龃龉不能化解,终究抵不过一层父女血缘。郁蘅就像一粒沙,使紧闭的蚌壳生出了可以被一举敲开的裂隙,清河女公子这块软肉便是从内部彻底打开这倔强贝类的斧足。那时,这只蚌便是打开琉璃龙宫的敲门瓦,从叱罗开始一步一步软化鲜卑,先瓦解了幽云十六州各族的结盟。
    旃檀又在心里默默彷徨,她更希望仅仅只有自己才是那个笑话了,唯有这样,大哥的存在才能证明阿爹对阿娘情并非从初识时即是一个局。
    先帝从前碍于郁蘅出身不够高贵,并不能肆意加以封赏,而这段联姻足以让郁蘅跻身长安门阀新贵,更给了他公然反抗群臣钳制的契机——他从此可以对郁蘅想赏便赏,想封便封。先帝也很享受自己对郁蘅的宠溺,不仅仅止于他那张生得极像一位故人的面庞,更享受自己在肆意的宠溺中予取予夺的权利,君罚如雷霆,泽如雨露,但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方才是王道。不过数月,郁蘅便被先后加封晋升四次,任广行台尚书令、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枢密使、鸿胪太府卿、少府监六要职,腰间官印坠弯七环玉带,满长安官员,就算曾经对他冷眼有加的世家贵胄见了,也都要向他行深鞠一礼,尊一声六印大夫或是“六印大人”。
    从前叱罗的贵主并没有多少时间感伤,婚宴那日满城红妆,彻夜通明的灯火烧红了天上的云霞,圣人赏光莅临,贵妃亲自主婚,谢亲的宴席摆了百余张,金银贺礼、绫罗绸缎、珠玉珍宝堆满了别院,道喜的清贵人家踏破了郁府的门槛儿。满城皆庆的热闹让她不得不暂时放下愁绪,接着,骑马、狩猎、击鞠这等完全不逊于北疆的消遣足以让她应接不暇,而后大小宴会,长安更有弹棋藏钩、吟诗作对、酒令歌行,完全不同于北边的和婉风光迅速使她迷醉,从此遍交城内官眷贵妇,时入宫闱与贵妃作伴,在这觥筹交错的漩涡中一点点被浸染,俨然已成地地道道的长安人——
    郁蘅:我不懂,长安里哪个男的不是叁妻四妾?我觉得我在外头养着小杨完全不妨碍我同清河恩爱!而且小杨长得又没有清河好看,我怎么会为了小杨抛弃清河呢?清河到底在闹什么?
    清河:你!你!你!
    郁蘅:我我我?(挠头)
    郁蘅:可就算这样我也只有两个女人,我真是丈夫楷模了。
    清河:啊——(当场气得吐出五升血挂掉)
    郁蘅:唉,导演你说她这是怎么回事儿?她该不会真死了吧
    导演:(点头)
    郁蘅:唉呜呜,我再也没有老婆了。(3s后擦干眼泪,又跑去继续干别的事了)
    导演:(敲黑板!)找男朋友要认真听爸妈的建议!不要自己犯傻!
    所以郁蘅爹是个腹黑的冷心美男,清河娘是个高傲暴脾气的憨直妞。原来清河娘才是被色所迷的老色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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