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一家人坐了两桌还不够。
    有些没位置的,干脆就直接站着,端个碗从座位中间夹菜。
    热热闹闹的,也没人见外。
    而且陆叶外公家这边,除了他的大姨夫和二姨夫家里会喝一些酒,其他人基本都没有碰的,所以吃饭的速度多数都比较快,可丝毫不影响气氛的热烈。
    比如他的三姨叶元妹,一边吃饭一边就要开始闲聊。
    相比起陆叶的妈妈,性格就非常的开朗外向,能说会道,几乎从吃饭开始一家人都是闹哄哄的没停下来。
    这得益于三姨少年时,跟随着外公有在外面做事。
    那时候还处于大集体时代,他外公各种手艺活都会,其中杀猪的手艺,颇为不俗。
    三姨很早就跟着他外公一起在外面做些收尾的事情,面对的人多,农村人堆里滚出来的,性子泼辣,口条不错。
    陆叶一直喜欢他母亲这边的亲戚,原因有很多。
    比如他外公外婆为人都相当不错,在他记忆里,后来他外公故去的时候,白事办了差不多五十几桌,整个源桥村差不多来了二分之一的人。
    算起来就是家家户户都有人来,那一半没来的只是不好意思再过来吃饭。
    还有就是陆叶很喜欢这边家中的氛围,这一点其实后来在他外公外婆故去后,依旧有传承了下来。
    像每年春节,各家基本上都聚集吃饭。
    从他大舅的正月初二开始,然后各家开始挑选好日子,一直排下去,每家一天,持续的时间差不多能够到正月十五以后。
    另外还有后来的小舅叶元忠,他在外出开店多年,小有积蓄之后回乡,几乎每一家人不论是大人小孩,他都记得生日。而且不管再忙,他都会抽空组织起众人,一起吃个饭。
    说实话,陆叶一直觉得他母亲这边家族的凝聚力算是相当不错,可惜一直没有出过一两个能力较强的人,拉扯一把。
    到了后来大家生活水平上来,但总体来说,还是享受的时代发展的红利,而非谁真的能够拔尖。
    当然,那种说什么穷亲戚上门,需要各种帮忙的,陆叶妈妈这边的亲戚倒真没有。
    大概还是他外公外婆影响的缘故,其实不论是几个舅舅还是阿姨,相对来说都自强独立。
    不论是种地的、做小生意的、打工的,似乎都没有出现太多那种高看低看的色彩。
    后来陆叶创业发展,还算不错,他妈妈这边的亲戚会询问了解,出个主意,然后催着他成家。
    反而是他老子陆火兴那边,有堂姐之类的找上门求工作照拂之类。
    这点后来陆叶大概也想明白了,其实很多东西的形成,大概就是从上一代人开始,不知不觉间。
    他外公叶官第的父亲,陆叶的曾外祖父,算是从外地逃难到了汉x县。
    一手一脚慢慢的攒下了一些家业,然后到了他外公这一代,几个兄弟姐妹,各自都相对独立。
    虽是清苦,可一直秉承得人还是要依靠自身,勤劳努力。
    之后代代的耳濡目染,到了陆叶母亲都是如此。
    陆叶后来能够有点小成绩,多半也是因为这个,不敢轻易松懈,其他的自然是个人奋斗也要看历史进程。
    一家人吃过饭之后,很快桌子就被收拾开。
    桌上包括陆叶老子在内的男人们,前后开了两桌开始打牌,一桌纸牌,一桌麻将。
    女人那边则在厨下洗完收拾,人多事情做得也快,没一会基本也就搞定了。
    几个阿姨和表姐,干脆也聚集在了一起,同样开始打牌。
    在农村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冬天外面又冷,选择最多的就是这个。
    仅从娱乐角度来说,还算是不错的选择,不过有时候很多东西总是会变味。
    涉及金钱,渐渐就成了赌博。
    虽然大多数这样的打牌,哪怕稍微大一些,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但影响夫妻和睦还是很平常的事情。
    还有就是风气给人带来的影响,种下瘾头。
    后来陆叶记得他刚工作那会,三舅家的表哥,就沉迷于网络菠菜,最后还把其他人给他的货款输了几十万,弄得逼债没处躲,要自杀了之。
    在汉x县这个时候,打的比较多的是“跑上游”,就是看谁出牌快,还有就是80分。
    后来有流行了一段时间“双升”,再到后面风靡的就是“炸弹”了。
    另外麻将这时候的打法比较流行的是有“金”的那种。具体陆叶也不知是哪里的麻将,他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三金倒”,摸到三张金直接胡牌。
    后面还有什么十三张之类的,陆叶对于这些上一世童年算是耳濡目染,经常趴在桌边看。
    到了陆叶高中的时候,接触了上网,还在网上沉迷打了一周的麻将,之后好像是口袋里钱花完了,才幡然悔悟。
    从他之后,陆叶基本就很少再碰这一类东西。
    他对于自身渐渐有了清晰的认识,他不是什么意志力坚强之辈,对于成瘾性的东西,几乎没有太多的抵抗。
    在网上打个麻将都能沉迷一周,每天做梦都是想着哪一局哪一局的牌打错了,沉迷得几乎连学都忘记上了。
    后来陆叶基本上也就不在碰这些东西,他手艺也臭,除非陪亲戚,基本也很少有人会招呼他。
    “陆叶,你过来一下。”
    这时,叶元秋从他外婆的房间里探出头来,朝正在桌边看热闹的陆叶招呼道。
    房间内。
    叶元秋将今天拎来的两个大包逐一拿了出来。
    里面放着的都是一包包的冰糖,都是散装,有一斤的两斤的,用红色的塑料袋装着,上面还有一张火柴盒大小的红纸。
    “陆叶,这两斤糖,你拎去给三公公,这两斤是你元隆舅舅,你是你元爱舅舅的,说给他拜年了。”
    叶元秋将两斤冰糖交到了陆叶手里,然后又朝西面的方向努努嘴。
    “好嘞。”
    陆叶伸手接过冰糖,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朝着西面聚集的房屋院落走去。
    那边住着的是三公公一家,他妈妈的叔叔和两个堂哥,每年拜年都是需要的。
    在汉x县,这时候拜年或者走亲访友,用的一般都是冰糖。
    差不多一家一斤或者一家两斤,毕竟在工业化大规模生产之前,糖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比较珍贵的。
    毕竟,这时候农村里最普通的一个补品,那就是冰糖茶。
    如果身体劳累虚弱,泡一杯浓茶加上冰糖,提神醒脑,补充体力,几乎能让很多劳累的人从疲乏中缓解过来。
    后来随着经济条件和整个大环境越来越好,汉x县的拜年礼品,渐渐的就从冰糖蜕变为冰糖加红枣或者桂圆干,再后面好像应该就是直接买烟酒或者一箱牛奶了,直接给钱一百两百的也很常见。
    “三公公三婆婆,给你们拜年了。”
    隔壁的院落堂前,陆叶将两斤冰糖交给了两个老人手里,大声地说道。
    “哎呀,元秋这个儿子真是懂事听话。”
    “长的也可爱。”
    两位老人收下了陆叶的冰糖,笑容灿烂地说了几句。
    “等下晚上过来吃饭啊。”
    “不用不用。”
    陆叶摆着手拒绝,一溜烟跑了回去。
    又如法炮制的拎了两斤冰糖,到了三公公家的两个舅舅那里。
    他这两个舅舅依旧还是客气了几句,其中元隆态度稍微平淡一些,元爱要亲切不少,甚至在陆叶走前,还给了一块钱的压岁钱。
    “去给你三公公和两个舅舅拜完年了?”
    看着陆叶回来,坐在堂前的外公叶官第,冲着陆叶招了招手。
    “拜完了。”
    陆叶轻轻点头。
    “拜完就好。”叶官第脸色似有些复杂,摇摇头仿佛说笑一般,说了句,“他们家那些人还没给我拜年呢。”
    陆叶看着外公的脸色,大概能够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些意思。
    其实两家人的关系,陆叶后来听母亲和各个阿姨说了很多。
    比如那时候六七十年代,大家都穷困。
    他三公公家也是八九口人,挣不到吃的,那时候他三婆婆就会赖在他外公家哭。
    外婆是二婚改嫁,带着好几个拖油瓶也不好说,外公经常无奈就会送一些粮食。
    不过,后来各家的关系,陆叶外公这边一直还有保持礼数,但他三公公那边就少了许多。
    上一代甚至上上代人的纠葛,陆叶如今也懒得关心,他只是有些担心老人的身体。
    微微昂起头,故作可爱地问道:“外公,你晚上脚还会不会抽筋?”
    “哟?!”
    叶官第显然有惊讶,方才心中的一点芥蒂一下忘记,笑容灿烂地冲着身边正大呼小叫打牌的姨夫舅舅们说道,“陆叶,我真没白疼你,你还会关心我来了。”
    说着,叶官第微微吐了口浊气,“痛还是会痛的,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
    “外公,你要多吃一点骨头汤,多吃猪脚。”陆叶又脆生脆气地说道。
    “你这小家伙,是不是想我给你买?今天饭桌上不是有吗?”
    叶官第老怀安慰,对于陆叶能够和他说这些,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陆叶有些认真地又说道:“不是,外公我是说你平常要多吃,多喝骨头汤。”
    “那可吃不起。”叶官第笑着摇摇头,又打趣道,“你快点长大吧,长大了给外公买。”
    “好。我到时候先叫我妈经常给你买。”陆叶故作可爱状,再次补充一句,“我听老师说,抽筋就是缺钙,要多吃骨头汤的,还有多吃鸡蛋。”
    陆叶见过他外公裸露的手臂和双腿,黑色的皮肤上都是伤痕,静脉血管全部都鼓胀纠缠在了一起。
    那是长期重体力劳动引起的静脉曲张,每天夜里双脚抽筋,一次次的痛醒。
    其实这个就是缺钙,缺营养,身体长期劳累,得不到补充。
    陆叶心中希望外公能够听得进去,可他也知晓这个东西有些难,一个是此时家里的条件所限,再就是大家都意识不到这方面的问题。
    外公叶官第是1926年生人,和此时的领导人一个年龄,六十多岁,在后世其实公园里的老大爷身体好得能比小伙子还棒。
    能妥善调理的话,陆叶觉得至少不会那么过几年就离去。
    想想这一代的老人,其实多半都不容易,尤其是底层的农民,生活更是惨淡。
    外公养一大家子人,起早贪黑,白天要跟着大集体的众人干活,晚上还要偷偷摸摸跑个十几里地,到大山林里。
    一个人用出头开垦出一些荒地,种玉米、番薯之类的粗粮,然后到了天亮前,摸着黑又回家。
    至于陆叶的大舅,十几岁的时候还好,到了二十几岁,正赶上了运动。天天不做事情,就和一帮子人混在一起。
    其中甚至还有一次因为家里偷偷酿酒的缘故,差点批斗到自己家里。
    还有陆叶的二姨,那时候还给人家做过童养媳。
    他外婆改嫁的时候带了三个小孩,怕拖累家里,把陆叶二姨送出去给人做童养媳。
    外婆自己就是童养媳,是知道生活可能不会太如意的,只是当时那种情况没有办法。
    结果后来他二姨受苦,被夫家欺凌,陆叶外公知道后,又把人接了回来。
    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底层普通人,其实很多故事随着人的离去,渐渐也就消失。
    陆叶记得他初中的时候,有一年的暑假和表哥叶明陪外婆生活。
    当时他外婆说起了很多经历。
    外婆小时候家里穷,八九岁就送给人搭档童养媳,经常吃不饱,偶尔偷吃一口喂鸡的剩饭,被婆婆抓到还要打上一顿。
    后来年纪轻轻丈夫夭折,一个人带着三个小孩,几乎难以为继。
    遇上他外公的时候就直说,我带了三个孩子,你也有两个,这么一大家子人怎么能养得大。
    他外公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很平静地说,你到我家里,其他的没有,不管是你还是孩子,我都能挣口饭给你们吃。
    仅此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后来外公外婆又有了四个小孩,而他外公也践行了说出口的话。
    在那个时代,走过困难的三年,运动板荡,靠着肩挑手提,支撑起了一个偌大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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