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栋今天傍晚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下班回到住处、安顿好妻子、准备好晚饭的食材、喂儿子吃下药之后,便离开工坊去集市”买菜“。
    他穿过此时仍然已经变得很冷清的街道,不一会儿就到达了晚市门口。
    文佳工坊的力工注意到:大门口旁边的那棵老树自下往上的第三根枝桠上拴着一根红布条。那布条脏兮兮的,还有些褪色,无心人或许会认为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结婚时装点街道临时挂上去、而后忘记摘下来的。
    不过牛二栋却很清楚,系在那里的布条是市场内准备接头的人在告知他:周遭安全,可以接头。
    他往四周看了看,再次确认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放心大胆地走进市场里。
    和他接头的虎子夫妇一家人也是相当地警觉。他们在每次接头时,都会和牛二栋预先说好下一次的摊位地点、幌子的颜色和所卖药品的摆放方式,同时这些“暗号”每次都不固定,也毫无规律可言,绝对不会让有心人看出破绽来。
    虎子夫妇中的丈夫姓秦,单名一个”虎“,家中原本就是阳关镇城外一个自耕农,产业只是区区几亩薄田,都快三十岁了还没娶上老婆。直到前些日子,有些”贵人“找上了他们家的门,说是要让他们家开在晚市的药草摊儿配合他们的一些行动,“给他们行个方便”,报酬就是每个月十个金子。自出生以来从来就没见过金子长啥样的秦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从此就专门负责在耕地之余上山采撷药品、再来到晚市售卖,兼顾接待这个和他年龄相仿、职业相近、沉默寡言又有些木讷的男人。
    每个月十个金子对于兰大少爷这样的纨绔子弟来说显然是算不得什么的,可是对于秦虎和牛二栋这样的家庭来说,并不亚于一笔巨款。所以,有了这笔积累,虎子也讨到了一位长相周正、贤惠能干的媳妇最重要的,是秦家有后了:虎子的妻子此时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小腹都早已微微隆起。
    基于以上这些原因,在那些神秘人找到虎子问他愿不愿意继续干的时候,他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乎,两个人就很有规律地不时秘密见面,传递牛二栋带来的一些“纸片子”。秦虎虽然是庄稼汉,但也不是傻子他从来不会去多问什么,也不会贸然拆看那些封起来的“纸片子”,因为他清楚:有些东西,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不是好事。
    今天,虎子夫妇的摊位按照约定是蒙着草席、挂着红色幌子,摆摊位置应该在市场内三道长街的拐角处。
    妻子目前还在家休养,所以今天就只有虎子丈夫一个人来卖药。
    被洪家收买的细作缓缓走上前去,说出了早就约定好的切口:
    “别来无恙!这几天天气晴好,采药的收成大约不错吧?”
    “那是那是!托当今圣上的福,每天都能采到两箩筐的好药!”
    这些切口也不是固定的,而是有规律地调换,按照日期进行循环,接头的时候还一个字都不能说错。如果一方有哪怕半个字错了,另一方就会立刻打发他走或是紧急撤离。
    牛二栋此时暗暗舒了口气。暗号已经准确无误地对上了。
    “有什么新情况吗?”力工一边蹲下身来,假装低头挑选药材,一边压着嗓子悄声和摊主对话。在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在药材堆里扒拉来扒拉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一个极为细小的纸条卷交给了秦虎。
    “没有。贵人们说让你继续盯着。”秦虎看上去也很小心,时不时紧张地往周边看看,“江南那边可能遇到些麻烦,处理起来挺费事儿,有一段时间可能无暇顾及江北的消息网了。所以说,贵人们的意思是:你最好蛰伏起来不动,不用再按照约定的日子往外传递情资了,如果有特别紧要的消息就去城南的涣水码头,在那里把消息包装好放在码头上从东边数第六个排水洞里面,到了时辰自会有人来取的。“
    ”明白了。还有别的事吗?“为了让这次接头在旁人看来更正常一些,牛二栋压低了声音说完这句话,还特意提高了声调,“你这摊位上的牛膝成色太差了,不买不买!”
    “爱买不买!嫌成色太差?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满市场卖的药有我这种质量的有几家?!”秦虎心领神会,对此也相当配合。
    说完这句话,药铺老板立刻就低声接上下一句话:”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你就先回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原本挂在装药的手推车上的写有”今日药货“的牌子翻了过来,露出了另一面的”打烊“字样。
    牛二栋见此情景,知道是秦虎在提醒自己赶快离开,便压了压头顶上的帽檐,想要转身离去。
    可是他没有想到:秦虎“翻牌子”的这个动作并不只是给他一个人看的,蕴含的意思也并不是只有“赶快离开”这一层。
    早就埋伏在摊位远近周围的白条会帮众和几名精干的文佳工坊护场队队员见线人已经发出“可以抓捕”的信号,登时如同饿虎扑食一般,从四个不同的方向朝牛二栋扑来。在他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四五名壮汉早就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使他动弹不得;旁边又走来两个人,手中拿着绳子,抓住机会七手八脚忙活起来,试图把牛二栋捆成粽子。。
    可是终日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力工哪会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制服的?更何况他还是个间谍!
    意识到自己身份已经败露的卧底开始垂死挣扎。他先是一口衔住自己的衣襟,吃下一枚预先藏在那里的药丸,然后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在短时间内获得了巨大的力量!只见他拼命地踢动手脚、周身躯干鲤鱼打挺一样不断波动,负责抓捕的护场队员和白条会帮众感觉自己好像是压住了一头野牛!不一会儿,四五个壮汉竟然体力不支,一个一个被牛二栋甩下身来打翻在地!
    这个卧底肉体力量之强悍和他预留的底牌之离奇的确是超乎了诸位穿越者的意料,不过兰望在计划中加上的应急预案此刻发挥了作用。上百名顶盔贯甲手持长矛的阳关镇边军兵丁从两侧街角处转出来,迅速封锁了晚市的东西两个出口;紧接着,二十余名持长矛马槊的重甲骑兵风驰电掣一般进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刚刚站起来想要逃跑的牛二栋团团围住,锋利的矛尖在刚刚升起的新月照耀下闪着寒光,统统指向了他的胸膛。
    牛二栋依仗着通过药物刺激而获得的瞬间蛮力企图继续抵抗,可是眼前突然的一幕让他浑身如遭雷击
    只见文佳工坊的文大掌柜带着一队家丁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而走在队伍最前面、被一个牛二栋有些眼熟的小孩而拿刀怼在背后押着的,正是牛二栋的老婆和孩子。
    药物虽然刺激了他的肢体力量,可是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如雕像一般僵在那里数秒钟之后,他无力地垂下双手,扔掉了刚刚捡起来作为兵器的木棍,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别伤害他们娘俩儿!我投降!我投降......“
    护场队员和帮众们这才重又走上前来,先是用棍子狠狠地敲了他两下、打的他满地打滚,之后才用绳子把他给捆好。
    在牛二栋儿子的哭喊声中,牛二栋睁着血红的眼睛,不甘地瞪着此时已经躲得远远的秦虎:
    ”为什么......“
    秦虎的表情很古怪,准确地说并不是内疚,而是那种隐私被发现之后的难为情:
    ”牛兄弟,实在对不住了!做咱们这一行的,谁不是为了一口饭吃呢?给谁干不是干?“
    ”文老板他们给的钱更多,所以......“
    背叛了自己同僚的变节间谍秦虎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解释,声音也低了下去,直至微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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