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奉这事儿就是张延赏带的头,要不然李适也不会突然就对他这么赏识,总琢磨着想拜相,其实估计就是想用他给大臣们打个样。
    李适跑到梁州的时候,张延赏组织了大量的物资财宝往梁州送,让当时惶惶然的李适感到了充实,
    感到了忠诚,感到了君臣相通,感到了安全感。
    在张延赏的带动下,韦皋众人也开始进奉。
    直到李适还京,大唐恢复了平静,他们的贡奉也没停,始终保持着和李适每月一次的君臣相通,甚至慢慢带动了各地州府节度军使。
    这事儿,怎么说呢?送东西肯定会被记住啊,会念好。
    别人送了你没送,这不是招人恨么?更多的人都送了你还没送,你是不想干了?刚开始还是谁送能记住谁,后面肯定是谁不送就会记住谁。
    被皇帝惦记,好事不一定有用,但坏事肯定没个跑。于是就这么泛滥开了。
    就像韩滉,被召进京面圣,他还带了好几船财物,都没敢空手。现在进京不给皇帝带东西的,可能也就只有一个张军了。
    李皋都没敢,他也是大车小车的带了不少东西回来的。
    “陛下,赋税徭役诸般,都是要取之于民的,现在天下大乱初定,旱蝗不断,百姓仓中又能有多少财物呢?
    现在又要月月进奉,也只能是再从百姓手中搜刮,又能搜刮多久呢?这里面还不算计节镇和诸军使所需要的财物钱粮。
    如果百姓辛苦耕作一年下来,食不能裹腹,衣不能蔽身,养不起大人供不活子女,那巨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若万民穷迫死绝,地无人耕桑麻无种,械无人造天下无兵,
    难道让这些风花雪月的官员士子去耕田种地植桑织布牧养牛马么?巨唐就依靠氏家大族的子弟立国么?
    所以,臣认为,不论是提出宫市之人,还是倡议进奉之徒,搜刮淫掠之辈,皆应下罪入狱,仗毙街市。实为祸国殃民。”
    嘶……十几位宰相都被张军的话震惊了。
    其实这些人有一大半能猜到张军肯定是会反对的,但是真没有人想到张军会反对的这么坚决。包括故意提起这事儿的萧复。
    听到张军的话,李适还没反应过来,萧复的老脸已经一白,心里的有点抽抽。
    张军不怕,什么都敢说,也大概不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不行啊。这事儿可是他挑起来的。
    尤其张军还特意提到了进奉这事儿。这是什么?这是在断皇帝的财路啊。李适拿张军没办法,还拿萧复没办法么?
    张军现在在朝中,完全就是第二个郭子仪,而且比郭子仪更硬,更强势。
    郭子仪怎么说也是中官,他指挥的部队都是朝庭的正规军,禁军,要么就是各路节度军使的部队临时编入。
    这些部队可以受老郭节制指挥打仗,他的权力也很大,但他自己的势力就没那么大。
    张军不一样,张军是妥妥的外相,节度使起家,张军手里的兵马是他自己的,说一声私军也没什么不对。
    说句不好听的,张军就是这会儿大唐节度、军使当中的异类,不群之马,做为一个地方上的大军阀竟然不搞独立还特么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
    这会儿的节度使和军使几乎就没有一个像张军这样的,和朝庭保持个面子正常贡税就算是好家伙,根本就是独立小王国。
    不造反就是他们最大的贡献了,皇帝还得封官赐爵天天哄着,就这样还天天闹腾。
    那南方为什么没人造反呢?有,怎么可能没有,事实上更多。不过大唐长江以南的格局就和现在不一样。
    像云黔桂邕容基本上就都是羁糜自治地区,湖南荆南岭南是汉夷混居地区,江南是氏家土族地区。
    大唐在长江南都是观察使,经略使,没有绝对军权。另设团练。节度使和军使都集中在北方。
    从云贵山区到江南湖区,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势力,隔村为仇,而且阴狡自私,都想说了算发大财。根本就组织不起来。
    南宋窝居江南,带来了江南文化人的崛起……后面的历史大家都能看得到,只管个人争权夺利,哪管家国存亡死活。一直到现在。
    宰相们面面直觑,李适的脸色有点难看。
    张军没管这些:“陛下,上有所好下必附焉,节度诸使向长安进奉,州府必然要向诸使进奉,再向县府要求。
    财物钱粮不是凭空造出来的,最终都是百姓之苦。而其间驿递漕运不知几多,经手之人不知几何,必是膏脂满手。
    江南一石米,到了长安还能剩下多少呢?国家税赋漕运这是国事,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进奉呢?徒增糜耗。
    大唐就像这大殿,君王为顶,熠熠生辉,臣吏为柱,鞠躬尽瘁,而百姓民众则是基石。基石不存,大厦将倾。
    臣以为,夺商,宫市,进奉,都是在尽力的欲将基石砸碎,是在毁掉大殿,在毁掉巨唐。
    数十年兵乱动荡,北地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在这个时候还不思考如何让百姓休养生息,还在计算着与民夺利,搜刮。
    这样的官员如果还不是祸国,那还能算是什么呢?
    陛下,臣说句大不敬的话。
    若大厦倾覆,新朝换代,臣还是臣,仍会是节制一方之藩镇,官也还是官,继续拿着薪俸醉生梦死。
    但陛下你与诸相宗室还会剩下什么呢?吏治民生,是巨唐之根啊。”
    张军话落,李勉站了起来,深深给张军施了一礼:“小郎君振聋发聩,老朽惭愧。”
    张军忙站起来还礼,伸手去搀扶:“要不得要不得,某担当不起,折煞了。”
    “当得起。”李勉坚持着把礼行完,抬头正视着张军:“小郎君赤诚忠义,一心为国,实为秀才。老朽不如,深感惭愧。”
    两个人这么一站,其他宰相也跟着站了起来,李适也只好站起来,面色已经不那么难看,却是若有所思。
    “首相言重了。某只是心有所想胡言乱语,政治民生实是浅薄,陛下与诸相不怪罪就好。”张军给李适和李勉行了个礼,冲诸相拱了拱手:“国计民生实为一体,陛下与诸相与巨唐亦为一体,休戚与共。
    某侥幸陛下垂睐,暂居高位,自当饮水思源,尽某所能还报陛下与大唐,都是份内之意。
    某惟擅军事,见识鄙陋,战阵之上到是自信,吏治民生诸般要务还要依赖诸相才是。”
    “坐吧。”李适摆了摆手:“张卿,回纥新罗之事,依张卿所看该如何应对?”
    张军想了想说:“陛下,依臣浅见,新罗之事容易,封赐便是,只是新罗遥远,诸王久不来朝,不如便召他入京受敕。
    至于回纥……陛下,我巨唐煌煌上国,以臣之见,和亲之事当应戒断。
    当年巨唐初立,太宗皇帝征伐四方,诸羁糜国王多有臂助,内附有功,故此和亲,是为赏赐。
    现在,诸羁糜国王趁北方糜乱,多有不敬,貌合神离,此时和亲实为强索,臣以为耻辱。”“以你之见?”李勉替皇帝问了一句。
    “回纥此事不妨暂时拖延,”张军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便以准备为名,待某北归。”
    和亲是国家大事,从应允,许婚,准备到正式出嫁,整个流程相当繁琐,准备个一两年都是正常的,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整个流程大概是,大唐皇帝答应和亲之后,会召对方使者入殿面见许婚公主,然后把公主的画像送回去给可汗。
    然后,可汗要派宰相和己方的长公主率大批人马持礼物来到长安纳聘。也就是定婚。
    大唐皇再赐‘建’公主府,给公主准备嫁妆和随嫁人员,安排送嫁官员和各种仪程物用,下敕旨对公主和驸马两个人进行封敕赏赐。
    一切准备妥当,由婚礼使,副婚使,大长公主和对方婚使团一起护送和亲公主去对方王都,与可汗完婚,着翰林学士作诗记录。
    在这个年代,等走完整个流程仪程,两年都是快的,还没等走完仪程那边驸马已经挂了的情况,发生过好几次。
    张军对李适说:“臣归来后,便去燕然山一行。
    回纥此事无需多虑,到是新罗,新罗王入京受敕,可赐府宅安顿,臣以为,只需稍做延误,新罗必发内乱。
    到时,不妨便由各路节度军使驰援……嗯,可调黑水安东渤海诸军协侍先锋,平定叛乱。”
    “小郎君之意……可是养敌为患?”李皋眼睛一亮。
    打仗这东西,谁能保证必胜?谁敢保证一场仗打多久?慢慢打个二十年也无所谓嘛。
    张军摇了摇头:“无此必要。到时,可挽救战乱不幸民众,择地安置给以田亩,侨置而已,仍是新罗子民。”
    李适和各位宰相一愣,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张军的意思很简单,新罗战乱,大唐军队帮助新罗王平叛,暂时找个地方用来安置新罗难民,保障他们的生活。
    也就是一边打,一边把新罗往内地迁移,大不了新建个新罗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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