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大唐新皇登基的五月一号,还有不足十天。
    唐军上下秣兵历马,就等新皇颁布年号后便要开赴各地,一展拳脚。
    但在这之前,首先要面临的却是一波大的改编。
    此前各路兵马那乱糟糟的旗号和队伍编制,不止一次的被某杠精吐槽。就比如同样一个旅帅,在何潘仁这边带的是两个百人队,而在孙华那里却足足两个团。
    整改编制,一来方便调度,使得军令通达。再者,也是老李大封官帽子、抓军权的机会。
    不过这十天,唐军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的。
    有人闲着,就有人忙碌。
    潼关南下窑场,一道身影飞奔入营。
    “报!禀将军,隋军正在拔营!”
    “拔营?”
    正盯着辎重入营的窦琮与阿史那大奈对视一眼,尽皆皱眉。
    风陵渡南岸的隋军大营,那还是去年宇文述攻敬盘陀的时候建的,后续被裴仁基接管,又有李世民、卫玄等人经过时加固,都快变得小堡垒一般了。
    这样一处卡在崤函古道上的坚固军寨,进可攻退可守,便是撤军也不至于拆了啊。
    “你可看清了,确在拔营?”
    窦琮看了那斥候一眼,很是怀疑这货是不是误解了拔营的含义。
    “禀将军,麾下冒险近观,那营中的军士均在拆解军帐、填满壕沟,确是拔营无疑!”
    回报的斥候侃侃而谈,一脸自信。
    这一波东进的唐军所属,有部分乃是李渊在太原平叛时拉拢的府兵旧部,专业性没的说。
    但听到斥候这般言说,窦琮却是更加怀疑了。
    老子才刚来,你们就要撤军了?还没打呢我说!
    会不会有诈?
    与西北两路唐军所面对的对手不同,他来时,他姐夫,咳,陛下可是专门交代了,屈突通与卫玄不比别人,乃是大隋名宿。他此番进兵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不让隋军跨越潼关,便是大功一件。
    “哼,某观此地地形,向东几十里尽是狭窄的山口古道。隋军如此拔营,真是不知死活!不如某率轻骑越山前往截击,你带人在侧翼埋伏,定叫他来得去不得!”
    一旁的阿史那大奈面露不屑的言说。
    他是直肠子,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就只觉得这等机会乃是天赐,不打白不打。
    “万一是诱敌……”
    “便是潼关那头,也尚不知我等到来,隋军如何得知!”
    “唔,有道理!再探,定要探得对方何时撤军!”
    窦琮挥手打发了斥候,同时拉着阿史那大奈回转军帐,研究进兵路线。
    老李虽那样说了,可眼看立国在即,谁都知道这一波封赏定是格外优厚的。彼时若再添军功,爵位升上一级也不是不可能。
    李渊为啥把李秀宁与李玄霸的旧部都按在京城不动?还不是在给自己心腹们创造立功的机会嘛!
    “这里!某自六岔口出骑兵拦路,兄带本部走万家岭,正好在申家塬伏击!”
    “要小心,莫离河岸太近,此距大河沙洲不远,隋军在上面有砲!”
    “对岸不是有咱大军,不如命他们佯攻沙洲策应。”
    “不可!且不说某无权调动,此乃秘计,万一走漏消息……”
    “也对!某小心便是……”
    “还要等斥候消息,若隋军真要撤退,定会等到夜晚才走……”
    是不是有诈,只盯着潼关一地是很难判断的。若是这会儿窦琮能得知洛阳的消息,从全局看,便知道屈突通和老卫是真要走了。
    隋军打不下去了。
    不是屈突通不想打,也不是卫玄的病又加重,而是彼时河洛的对峙态势又出现了变化。
    四月十五,孟津关守将向李密献关投诚。
    四月十六,李密在邙山登会盟台,祭天焚书,在各路义军首领的共推下成为会盟首领,称河洛道行军大元帅,自设大元帅府。封翟让为司徒、单雄信为左武侯大将军、徐世勣为右武侯大将军,并整编兵马,进攻小平津关。
    彼时河洛南部各地爆发瘟疫。伊、洛下游各地十室九空,百姓尽皆逃难。别说是粮食,眼下隋军一旦与敌交战,连兵源都没地方补充。
    杨侗自知再不打开一处后方基地,便只有等死一途。所以面对李密兵锋,他顶着朝野压力,愣是没让王世充回援,甚至还又送去一些粮食补给。但同时也派人给卫玄送信,叫他与屈突通撤兵。
    谁都看出来了,眼下仅凭洛阳一地的力量,很难三线开战。力量要集中起来,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何况屈突通与卫玄的家眷俱在关中,大家也是真怕,这两个货再投降了李唐。
    所以杨侗在给两人的诏令里说的很是客气,嗯,意思大概是就算你们俩不想回来,也看在我爷爷是皇帝的面子上,把手下那些府兵送回来。
    所以,潼关外的隋军确是在拔营。
    大抵也是觉得这处营盘耗费了心血,便是拆了也不能便宜唐军。
    不过撤兵是真,有诈也是真。
    窦琮已然算是很小心了,却还是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屈突通当初可是坐船来的,便是要撤兵,他直接从风陵渡上船不香么?何必随老卫头走那险要的崤函古道?
    于是乎,本来是给冯立准备的大坑,在四月二十三这天清晨,被窦琮一脚踩了个结实。
    喊杀声起的时候,卫玄正在船上看信。
    这段时间,李渊可没少给他和屈突通写信,可谓是封官许愿、好话说尽。最初的时候,屈突通还杀过送信的士兵,后来实在烦了,干脆就当没看见。
    不过这封信却不同,是李大德单独写给他的。
    既不劝降,也没威胁,全篇语气敷衍的大白话文里总结下来就一句话:
    下棋你还是高手,但可惜这把你是棋子,操盘的是别人。所以输就输了,看开点,别太计较。
    这来自胜利者毫不走心的安慰口气,很杠精。
    “呵……咳咳……”
    老卫头摇头失笑,暗道果然是少年心性,才赢一局就迫不及待的要占点口头便宜,端地幼稚!
    喊杀声与战鼓已然响起,在刚露晨曦的时辰下显得突兀不安,但在他心里却是刚好卡上节奏。
    “还真来了,赢下一局,就变得小觑天下人了么?”
    卫玄竟有些失望,可待起身走出船舱,看向南面河岸时,却是皱眉。
    整个潼关,驻守的唐军连同青壮加起来也不过八千之数。也就是说,冯立最多就敢出动两千兵马来偷袭。
    可眼前晃动的火光及喊杀声,却不下万人之巨。
    莫名其妙的,卫玄又想到了某杠精刚刚信中之言,他虽布好了棋局,奈何自己也是棋子,却难真正左右局势变化。
    好在这等错漏,底层官兵是不知的。既然是诱敌来攻,迎头痛击便是。
    “嗡!”
    身侧战船之上的石砲响动,把一堆白日拆营收集的碎石滚木抛向对岸山脚。
    这还是屈突通自风陵驿的唐军那受到的启发。这等乱七八糟的打法,于攻城无用,但对付普通士兵却是一打一大片。
    “杀!”
    东面六岔口山坳里传来大片的马蹄声,一群突厥装束的骑兵在一个铁甲汉子的带领下呼喝着奔马袭来,不等转过山坳,东面嘴头坡上便一声呐喊,齐刷刷射下一片箭雨。
    “糟糕,中计了,隋军早有准备!”
    矗立申家塬上的窦琮心下一沉,急忙令鸣金收兵。
    然而他们这边居高临下,本是伏击。可要撤退,却变成了面对高坡密林。在隋军的纠缠与砲击下还要爬山,却是有点难为人了。
    眼见唐军士兵在砲击和箭雨下大片的倒下,窦琮首先想到的却不是生死存亡的问题,而是他可捅了大娄子了。
    “快!你们下去传令!向西撤退!去潼关!快点!”
    窦琮一边催促亲卫,同时自塬上大喝。
    要想反败为胜,除非联合潼关兵马来个绝地反击,在隋军追击的时候再伏击一波。用以掩盖这次败局,不然别说升官了,搞不好这次要被他姐夫当典型给处理掉。
    “向西!快向西撤退!”
    在亲卫营的一路呼喊下,唐军在丢下半数同袍的尸体后总算脱离战场,一路向潼关奔逃。
    窦琮本人更是直接自塬上打马直奔潼关,要逼冯立出兵。
    但可惜,隋军根本没追。
    待阳光自山外洒落,打扫完战场的隋军渐次登船、起锚向东时,屈突通便来到老卫的船上,闻听手下汇报战损,盘点得失。
    “唔,听说那伪唐的李玄霸给你写信了,莫不也是招降?”
    商讨间隙,两人正喝茶时,前者看似无意间的随口说起。
    肃立在侧的尧君素皱眉,诧异的看了卫玄一眼。后者只笑了笑,待放下茶碗,正要开口时却愣住。
    要糟……那小子写信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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