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惊自从开学以后,没怎么太和林芷联系过。
    中间打过几次电话,两个人越来越没话说,林芷大概也感受到了其中气氛的尴尬,后来再也没打给她过,只是每个月的钱不断。
    那个电话响了半分钟,林语惊始终没接,直到林芷那边挂断。
    考场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期末考试最后一天结束,寒假正式开始,偶尔有迫不及待回家去的学生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从旁边过去。
    林语惊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就想到,沈倦这个人还是那样。
    他这种和他人设完全不符合的,偶尔倏地就冒出来的温柔神经无论多少次都会让人猝不及防,几乎想要溺死在里面。
    林语惊把手机揣进口袋,然后特别特别郑重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沈倦,谢谢你。”
    语气太过于郑重,就差九十度给他鞠个躬了。
    甚至还叫了全名。
    沈倦眉一挑。
    林语惊抬眼,继续说:“我不太想写寒假作业,你能不能替我写了?”
    “……”
    沈倦觉得这小丫头还是欠教育。
    “不能吧,”林语惊笑了笑,一边往前走,“这不是一样的道理,毕竟是我妈,我还能一辈子不跟她说话你始终当我经纪人么,男朋友,以后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跟你说。”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是还是得我自己做,你别小看人啊,小林老师也是万能的。”
    沈倦没说话。
    林语惊话没完全说出来,但是意思很明确。
    我现在愿意依赖你了,但是我不会依附于你。
    沈倦垂下头,唇边的弧度一点点扩大,最后还是没忍住,很低的笑了一声。
    她一直在变,又好像从来没变。
    林语惊回寝室的时候给林芷打了个电话,她那边大概是忙,也没接。
    考试考完,室友都在整理东西准备回家了,两个外地的已经订好了车票和机票,顾夏一考完试就像一只飞扬的小鸟,马不停蹄地扑腾着翅膀提着箱子就飞走了,临走之前给她送了份礼。
    看着很高级的包装纸,柔软十字丝带,拆开,里面黑色的盒子,巨大阿拉伯数字001,最上边儿一排字母——okamoto。
    还有个玫瑰色盒子,人体工学设计,配上激雕浪漫玫瑰花纹。
    “……”
    还两盒。
    顾夏托着箱子站在寝室门口,给她抛了个飞吻:“不知道你们家状元什么型号,我买的黑色常规的,寒假快乐。”
    “……”
    林语惊已经习惯得有些麻木了。
    什么型号都无所谓,什么玫瑰蔷薇百合花纹的,这玩意儿用都用不上,她们家状元道德素质极高,那得等她三十了可能才会确信对她身体没什么伤害了,愿意跟她上个床。
    沈倦下午还是训练,寒假一到,他正式进入了每天泡在训练室除了上个厕所可能门都不会出的状态,两个人腻歪了挺长一段时间,林语惊本来也不是特别喜欢黏人的人,没有再陪着他的打算,先拖着行李回了公寓。
    晚上将近六点钟,林芷的电话再次打过来。
    林语惊正窝在沙发里看综艺,她下午出门买了一堆零食回来,手里隔着包装袋捏着个鸡爪,满嘴的骨胶原,接起来的时候半天都没说出来话。
    林芷的风格不变,万年的开门见山冷静语气:“下午我在忙,你中午怎么没接电话。”
    林语惊把嘴里的鸡爪咽下去,面不改色道:“考试没考完。”
    林芷那边安静,偶尔有一点声音,车笛声离得很远,应该是在开车:“什么时候回家?”
    林语惊没说话,有些犹豫。
    她觉得自己回不回去都无所谓,过个年,也就看一眼二老,没了。
    她片刻沉默,林芷说:“不想回去了?”
    “年前吧,”林语惊漫不经心说,“反正我现在回去家里也就我一个人待着。”
    这次轮到林芷沉默,最终挂了电话也没再说什么。
    电视里边儿综艺还放着,是个婚姻体验节目,几对儿年纪稍长的明星夫妇,结婚十几年,打着找回初恋的感觉的旗号。
    林语惊挺喜欢看这一类综艺,总觉得看着这些,就能多信一点儿人间还是有真爱的。
    她直勾勾地看着电视里面的画面,有些走神。
    小的时候她最想得到的就是林芷的肯定,所以她偶尔忍不住会反驳孟伟国,但是从来不会顶撞林芷。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但过了青春期最渴望亲情的那段时间以后,林语惊发现,她心里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没什么习惯不了的,甚至因为觉得自己从没得到过,反而接受起来好像要容易得多。
    林清宗说,林芷命不好,她这辈子没碰见那个能带着她往对的那条路上走的人,受了不少伤。
    到底是唯一的女儿,还是心疼,林清宗希望以后有一天她能原谅林芷,原谅那些她做错了的事儿,走错过的路。
    林语惊当时没说话。
    无论林芷需不需要,她以后可以赡养,也会负责,这是她为人子女的义务。
    但是她怎么原谅。
    林语惊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她人生信条就是谁对我好,我就愿意对他好一百倍,谁对我不好,下地狱吧。
    林芷走错了路,受了伤,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遇见沈倦之前,也没人告诉她怎么走是对的,怎么走是错的,也没人带着她走,没人跟她说过你放心大胆地往前走,我来保护你。
    谁的路不是自己摸索着,一步一步慢慢试探着过来的,谁的路上不是艰难险阻,没有沟壑万丈。
    谁的伤不是伤。
    她凭什么要成为那个牺牲品,凭什么得为林芷失败的婚姻、为她走错的路买单。
    除夕前几天,林语惊订了回帝都的机票。
    沈倦那天请了假,把她送到机场,自从知道她要走以后,这人表情始终不是那么太爽。
    林语惊刚开始两天还哄哄,后来也懒得搭理他了,您愿意怎么地怎么地吧。
    她没拿太多东西,本来也不打算在那边儿呆太久,来来去去都是那一个小行李箱,从高中到大学,用了三年。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林语惊开了家门一抬头,就看见客厅里正在打电话的林芷。
    林语惊愣了愣。
    她是实实在在没想到,林芷竟然会在家。
    母女俩半年没见过面,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里,腿上放着笔记本,对视几秒,愣是没人说话。
    林语惊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挺好笑的,明明血浓于水的两个人,竟然能搞成这样。
    佣人过来提行李,林语惊进屋,换鞋:“你怎么回来了,公司不忙么。”
    林芷将手机扣在茶几上:“后天走。”
    后天,年三十刚过完。
    林语惊点点头,没再说话,正要上楼。
    林芷转过头来,忽而冷道:“你那个男朋友,胆子还挺大。”
    林语惊脚步一顿,转过头来:“什么?”
    “那男孩儿来找我聊过,”林芷看了她一眼,“他没跟你说?”
    说个屁。
    林语惊神经紧绷,近乎是质问的语气:“你跟他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说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说你们以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大学的爱情我见得多了,最后能走到一起的又多少,还不是都毕业了就分手了?就算最后走到一起能够幸福的又有多少,”林芷垂眸,看着屏幕,“只要不影响成绩,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你完全可以和你不喜欢的人谈恋爱,我反对的是他,反对的是你陷入到这段恋爱里。”
    林语惊觉得有些好笑:“我是不是有病?我和我不喜欢的人有什么好谈的?”
    林芷抬眼,眼神冷而静:“你们现在相爱,你觉得他能陪你一辈子,他能爱你一辈子吗?”她轻声说,“不会,根本不可能。”
    林语惊听明白了,“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还小,你根本不了解男人,”林芷说,“男人都是追求新鲜感的东西,你们在一起久了,他就觉得没意思了。”
    林语惊脑子里最后的那点儿耐心在咕嘟咕嘟地沸腾,她闭了闭眼,忍无可忍道:“我看你了解的也不是男人,是雄性吧,畜生也分公母。”
    话音落下,客厅里一片安静。
    林芷都没反应过来,人愣住了,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林语惊抿了抿唇,长长吐出一口气,平静地看着她:“您不能用自己的失败来衡量全天下所有的感情,因为你自己遇人不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良人了,难道我这辈子都不能结婚了吗?”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你可以有婚姻,但是爱情是很脆弱的,”林芷的语气冷静而冷漠,“这么跟你说,你现在觉得你们是真爱,十年二十年以后呢?你还爱他,但是你老了,他身边漂亮的女孩子比比皆是,你拿什么保证他真的不会变心?”
    林语惊没说话。
    林芷难得耐心地说:“小语,我是在保护你,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不想再让你也体会一次。”
    “没有你这么保护人的,你只是觉得你在保护我,”林语惊直接打断她,“你自我安慰你说这些是因为怕我受伤害,其实你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吧。”
    “你觉得你就是真理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从小到大都听你的,所以这件事情我也应该听,但是我没有,我反抗了,所以你受不了,你非得要说服我,让我承认你是对的。”
    林芷没说话,眼神有些冷,无意识碰了碰茶几上的手机。
    林语惊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觉得自己和林芷的感情应该已经很淡了,但是在此时此刻,她还是觉得有点儿难过,一股憋闷到让人鼻子眼睛都发酸的委屈,毫无预兆就冲上来了。
    铺天盖地的。
    林语惊垂眼,声音低了低:“妈,没有谁是这么教育自己的孩子的。”
    “别人的妈妈,会对自己的孩子说,你尽管去吧,如果受伤了就回来,妈妈都在这儿。”
    “我从来没奢求过你能对我说出这种话,但是至少——”
    “至少,能别每次都在我马上就快要相信了自己也是值得被人珍惜的时候,硬生生把我圈回来,告诉我没人会爱我吗?”
    林芷顿了顿:“我不是——”
    “你不爱我,不要我,你还要一遍一遍告诉我这个世界上也没人会一直爱我,”
    林语惊垂眼看着地面,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抬手按住了眼角,轻声说:“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能这么对我。”
    林芷怔住了。
    一千公里以外的a市,沈倦手里捏着手机,人站在窗前,听着电话里面女孩子的声音一句一句,微弱又清晰地传过来。
    到最后是委屈的,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强撑着似的哽咽:“我就是想相信一次,我也……没那么不堪,我其实也有资格能被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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