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炎脸色沉下来,说:“狠心?姜碧瑶,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姜碧瑶泪眼婆娑:“难道不是吗?当初陛下罢免遗臣,父亲极力稳住朝局,陛下推行新政,父亲兢兢业业。而现在,仅仅凭着一个宫人的几句供词,陛下竟然……”
    慕容炎说:“够了!看来贤妃对孤真是满心怨恨。王允昭,给她找个清净的地方,让她静静心。泽儿还是交给王后教养吧。”
    王允昭赶紧应了一声是。
    慕容炎看了一眼姜碧兰,说:“行了,都下去。阿左进来。”
    左苍狼缓步走进去,慕容炎问:“办妥了?”
    左苍狼点头,慕容炎问:“他临死之前,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左苍狼说:“也没有旁的,无非几句牢骚罢了。”
    慕容炎冷笑,说:“如今姜齐、姜毅等人已经被押回待罪,你意下如何?”
    左苍狼说:“罪臣余孽,当然全凭陛下定夺。”
    慕容炎说:“你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左苍狼说:“陛下面前,哪有微臣说话的余地。”
    慕容炎说:“什么时候,你在孤面前,如此小心了?”
    左苍狼抬起头,微笑,说:“从陛下成为陛下那天起。”
    慕容炎走近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说:“孤知道你对戏台上的戏没有兴趣,于是给你另外排了一出,怎么看完之后,你好像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左苍狼说:“微臣还以为,陛下在杀鸡警猴,一时之下只有惊惶,哪敢欢愉?”
    慕容炎面色微沉,最后却是将她慢慢按住怀里,许久,说:“这你不必担心,你是孤要带进寝陵的东西,岂会容你先去?”
    左苍狼没有说话,他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无言沉默。
    下午,姜碧瑶被迁出临华殿,安置到非常偏远的长宁阁。那长宁阁,乃是前朝妃嫔的居住,如今早已无人居住。平日里阴森清冷,就连宫人们也尽量绕道,从不往那边去。
    姜碧瑶走进去,只看见封住的古井和钉得严严实实的窗棱。她这时候才觉出害怕,说:“王总管!我要再见陛下一面!我要再见陛下一面!”
    王允昭慢慢推开她的手,轻声说:“娘娘还是不了解陛下啊。”
    说完,也无多的言语,一挥手,命宫人上前,将她架入长宁阁中。姜碧瑶直到如今,也不相信慕容炎真的会忍心将她丢弃在这破败宫室里。可是此后,慕容炎真的再也没有召见过她。
    外面的世界从此于她无关,只有两个年过半百的宫女有一顿没一顿地照顾她。有时候外面下雨,她会听着雨声伸出手去,那手最开始还是白嫩纤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干枯发黄,失去了颜色。她日日拍打着门与窗,最后哭喊的什么,连自己都已听不清。
    长宁阁,再没有人来过。
    姜碧兰没有去看过姜碧瑶,她终于接回了大殿下慕容泽,然而那时候,慕容泽跟她已经不太亲。身边的宫女画月说:“娘娘,您不为贤妃娘娘说几句话吗?长宁阁那地方……可是活人也会被逼疯的呀。”
    姜碧兰给慕容泽和慕容兑喂饭,说:“没有用的。她居然以为可以仗着的他的宠爱,可是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她语声哽咽,然而待低下头,看见两个孩子,终于是将眼泪忍住。她笑着说:“画月,你相信吗,我是真的爱过他。”
    睫毛小扇子一样盖下来,遮住了眸光。
    几天后,慕容炎将姜齐、姜毅等人流放。然而派去押解的人,却是袁戏的亲信袁恶手下。袁恶岂放会过他们?人还没到西北,已经“病死”于路途之中。
    姜碧兰接到消息之后,一病不起,待到春暖之时,终于好了一点,然而眼角眉梢,终于是失了所有的神采。第一美人之名,终不复当初。
    宫闱之中,王后姜碧兰不得圣宠,罗沙因着出身,慕容炎几乎从不到她宫里。姜碧瑶已成废妃,可晴有孕,只剩下一个班扬。有朝臣提议选秀,慕容炎拒绝了。
    左苍狼索性提议:“如今宣儿渐渐大了,身世总不能一直瞒着。反正后宫无人,陛下何不索性给芝彤一个位份?”
    慕容炎说:“如果给她一个位份,宣儿仍然养在你身边吗?”
    左苍狼笑笑,说:“我……我毕竟无名无份,抚育一个皇子,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慕容炎说:“孤早就说过,位份的事,你何必固执?”
    左苍狼说:“可到底,陛下百年之后,终是会与王后同穴而寝。我虽已久不上沙场,终究也不愿葬入妃陵。”
    慕容炎沉默,片刻之后转了话题,问:“给芝彤什么位份合适?”
    左苍狼说:“容华吧。好歹也是生育了一个皇子的人。”
    慕容炎点头,说:“依你。”
    几日之后,慕容炎册封芝彤为四等宫妃容华,芝彤领旨之后,照样还是在南清宫里照顾左苍狼和慕容宣。她并没有多少得意——当初抚荷殿,那凛冬湖心的水寒冷入骨,谁还敢得意?
    她说:“将军,芝彤并不想作宫妃。其实奴婢只要能陪在三殿下身边,能陪伴将军,已经心满意足。我……”
    左苍狼说:“三殿下早晚会长大,如果有一个作奶娘的生母,对他并不利。你现在已经是四等宫妃,不要再对我称奴婢了。”
    “不。”芝彤跪下,说:“将军于芝彤有恩同再造,在将军面前,芝彤永远是奴婢。”
    左苍狼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我知道你不会再爱他,但是忘了那天的事吧,就算不能忘,也要藏着。”芝彤怔住,她继续说:“哪怕是为了宣儿,你始终也必须更好地活着。”
    等到三月末,可晴生产。所有人都知道慕容炎想要一个女儿,但是这一胎仍旧是个男孩。慕容炎闻听之后,只是命太医院好生照管。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连去看一眼的兴致都不再有。
    可晴从晨间等到黄昏,眼看将要入夜了,外面响起脚步声。她吃力地坐起来,沙哑着嗓子问:“是陛下来了吗?”
    外面一个宫女进来,说:“晴良人,该用晚膳了。”
    可晴眼中的星火骤然熄灭,那个人不会来了,他跟她数度欢好,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女儿。她虚弱地说:“我没有胃口,撤了吧。”
    宫女应声,把饭菜都撤下去。她转身侧卧,又过了许久,眼泪终于湿了枕头。
    及至四月,正逢寒食节。慕容炎再度于承天阁祭祖,也顺道祭祀玉喉关阵亡的将士。
    左苍狼跟在姜碧兰身后,转过头,看见达奚琴。达奚琴也在看她,目光中有一种柔软而欣喜的神采。左苍狼于是停住脚步,等他走近,方说:“瑾瑜侯好些了?”
    达奚琴欠了欠身,说:“太医说余毒已清,蒙将军挂心。”
    左苍狼说:“如此,我就放心了。以戎在先生身边,可还听话?”
    达奚琴与她并肩而行,说:“以戎很好,只是定国公……似乎已经不想他再从军了。前两天跟我提起,只希望他学些诗赋文章。”他终究还是灰了心吧?
    左苍狼点头,说:“也好。”
    然后再也无话,一路前行,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衣袂交错,人溺于霞光之中。
    同行不久,左苍狼便重入妃嫔之列,达奚琴也不再往她这边看。现在她身边随侍的宫女,几乎全是王允昭的心腹,只怕言语交谈难免入得别人耳中。他不能多说。
    左苍狼走过去不久,芝彤就牵着慕容宣过来。相比芝彤,慕容宣更喜欢左苍狼。他一过来,立刻就往左苍狼身边跑。芝彤也不阻拦,笑意温软。左苍狼只好牵了他,说:“小祖宗慢点。”
    慕容宣说:“你为什么不等我?”
    左苍狼说:“你母妃不是在等你吗?”
    慕容宣认真地说:“可是以前都是你等我的!为什么你不是我母妃?奶娘怎么成了我母妃?”
    左苍狼有点头大,说:“因为你是她生的啊。”
    慕容宣说:“什么是生?”
    左苍狼说:“生就是把三殿下带到这个世界上。”
    慕容宣瞪着眼睛,问:“那你为什么不生我?为什么不把本殿下带到这个世界上?”
    左苍狼深深吸气,说:“谁让你不跑我肚子里?”
    慕容宣生气了,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问:“我不钻你肚子里,你就不知道把我抱进去?”
    左苍狼一脚踢在他的小屁股上。
    走到前面的姜碧兰回头看了一眼,就有宫人道:“三殿下,祭祖之时须得严肃,不可吵闹。”
    慕容宣哼了一声,低头看见姜碧兰长长的裙裾,突然伸脚,一下子踩住她的裙尾。姜碧兰猝不及防,惊叫一声,仰面就倒。眼看就要跌下长阶,左苍狼突然伸手,轻轻一挡。她总算重又站稳,回过头与她对视一眼,从姜散宜死后,她似乎老了十岁。然此次总算也没多说,继续前行。
    等她走远了,左苍狼一巴掌拍在慕容宣头上。慕容宣仰起嫩嫩的小脸,半撒娇半趾高气扬,问:“你为什么帮她,她不是你的情敌吗?”
    左苍狼失笑,说:“情敌,你懂什么是情敌?”
    慕容宣重又扯着她的袖口,说:“我不懂你就告诉我啊。”
    那时候朝阳垂金,承天阁的阶级绵延向上,似乎没有终极。周围一片纱冠紫衣,贵人云集。情敌?左苍狼握住他小小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
    虎狼之地,情如泡影。何来情敌?
    ☆、第 127 章 礼物
    慕容宣五岁生日那天,也正好是二殿下慕容兑的生日。
    两位皇子这前后脚,所有宫人都在张望。如今王后姜碧兰已经孤立无援,姜家被连根拔起,她真是什么也没有了。而三皇子虽然是芝彤所生,但养在左苍狼名下,所有人都知道。
    现在温氏旧部被除,左苍狼久不过问军政,也已经像被修枝剪叶的花树。而君心向谁,就非常重要了。
    当天夜里,慕容炎命人在栖凤宫准备了戏台,表演傀儡戏、杂耍等,让左苍狼把慕容宣带过去。此举虽然看似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但若仔细想想,总让人觉得正宫毕竟就是正宫。
    芝彤给慕容宣换上漂亮的新衣服,左苍狼给她挑了一套宫妆,随手从自己妆台上给她拿了首饰,又命宫女给她梳头上妆。过了一阵,芝彤妆容齐备,居然也光彩靓丽。她转头看左苍狼,有些不自在,说:“将军,您不去吗?”
    左苍狼说:“你是宣儿的生母,这样的场合,你去便可。”芝彤欲言又止,左苍狼笑,说:“怕王后让你难堪?”
    芝彤低下头,说:“将军,奴婢本就是个宫女,王后如何奴婢都不担心。只是陛下的意思,其实三殿下已经是您的。奴婢带过去,只怕……他要不高兴的。”
    左苍狼慢慢将双手按在她肩头,说:“把背脊挺直。”芝彤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身,左苍狼说:“你是三殿下的生母,这宫里本就有你的一席之地。不要害怕,我在你身后。出了任何事,都有我在。”
    芝彤的目光渐渐凝聚,左苍狼说:“去!”
    芝彤抿唇,终于点头,牵起慕容宣的手。慕容宣转头看左苍狼,说:“你不给我过生日,总要送我礼物吧?”
    左苍狼蹲下来,帮他理了理衣裳,说:“我的祖宗,你缺什么吗?”
    慕容宣居然很郑重、很严肃地说:“我缺什么和你送什么有关系吗?”
    左苍狼居然也严肃起来,说:“有道理。”
    慕容宣不依,问:“那你送我什么?”
    左苍狼说:“你去栖凤宫回来,如果有好好听母妃的话,没有调皮的话,我就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
    慕容宣说:“你说话算数哦。”左苍狼伸出尾指,和他勾了勾手。
    栖凤宫,慕容炎正在考教慕容泽的功课,芝彤带着慕容宣走到他面前,向他请安。
    他看了一眼,不见左苍狼,眉头微皱,却还是说:“坐吧。”
    芝彤走到班扬身后的位置坐下,可晴刚好坐在她旁边。她如今见到慕容炎的机会屈指可数,所以这次早早地来了。现在她看了芝彤一眼,情感复杂——若论资历,她比芝彤老。现在两个人又都育有皇子,可是她仍是九等良人,如果不是有皇子,连到这里的为皇子们庆生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芝彤,现在却一跃成为四等宫妃。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想,如果当时,自己跟在左苍狼身边,境况会不会跟现在不同?
    但终究是没有如果。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戏班开始上演皮影戏,戏台四周还有人耍杂技。各式各样的表演让几个小皇子惊喜不已。慕容泽和慕容兑都跑到耍猴人面前,硬要摸那只猴子。宫人怕猴子挠人,慌忙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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