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提早走了吗?」
    负责接待的人笑容可掬道:「多谢你们款待了,不过我想改签一下机票。」
    一回去,曲同秋就边急急忙忙收拾行李,边跟女儿说:「下午就走的话,还来得及回去给你任叔叔过生日呢。」
    曲珂转了一转大眼睛,道:「你要告诉任叔叔吗?」
    「当然呢。」
    「不打算给他个惊喜吗?」
    「呃,惊喜什么的……」这把年纪了真不好意思弄呢。
    「那,就算不准备惊喜,也要用浪漫点的方式告诉他嘛。」
    「呃……浪漫……」
    作为一个浪漫苦手的中年人,曲同秋只得言听计从,照着女儿的台词:「任宁远,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呢。」
    「我的愿望就是你在那里玩得开心。」
    曲珂抓狂道:「实在是太没情调了,好歹说个什么‘你回来就是我最大的生日愿望’之类呀。」
    「呃……」
    「这让人怎么把下面的话接下去啊。」
    「呃……」
    任宁远不像他这样急切,他不在的时间里,任宁远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至于他什么时候到t城,可能没多大的区别。
    曲珂生气道:「他那么淡定,就让他继续淡定好了。老爸你跟他说,我们要打算顺便到周边城市旅行,多玩几天再回去,看他怎么讲。」
    「……」
    任宁远对此的回应是:「好的,那就多玩几天吧,要我帮你们安排吗?」
    「……」
    一直到夜晚飞机降落在t城,曲珂还在赌气:「干嘛这么早回来啊。跟他说了要一个礼拜以后才回家,他还表示赞成哩。你这么紧赶慢赶地赶回来,图什么呢?」
    「呃……」
    相比起任宁远的无所谓,他的急切显得有些多余。虽然任宁远丝毫不在意,但他自己是真的很想很想,尽量快一点回到任宁远身边。
    「特意赶回来给他过生日,还没人来机场接,这感觉真不好呢,」曲珂嘟着嘴,「打个电话问问任叔叔他在做什么呗。」
    电话很快接通了,曲同秋小心翼翼道:「任宁远,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酒吧,大家在办生日宴。」
    「哦……」让他来机场接他们的话,一时就说不出口了,「那,那你跟他们好好玩。」
    「恩,你也是,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
    「晚饭吃过了吗?」
    「吃了呢。」其实完全是饿肚子。
    挂了电话,曲同秋安慰气呼呼的女儿:「不能怪他啦,他也不知道我们要提早回来的。」
    「但还是让人很生气嘛,这种感觉好讨厌。你看你对任叔叔那么好,看到什么都想着他,他这么不咸不淡的什么都无所谓,是什么态度啊。」
    不知不觉还是受了点女儿那种沮丧心情的感染,于是在终于到了家门口,看见屋里透出来的暖色灯光的时候,只要想起任宁远此刻并不在那屋里,他也就完全没能高兴得起来。
    到了门前,正要伸手,曲珂突然说:「等一下!」
    「怎麽?」
    曲珂后退两步,仰起头看了看:「任叔叔不是在酒吧麽,为什麽你们的卧室还有灯光呢?这麽晚了佣人也都休息了呀。」
    曲同秋道:「大概是忘记关灯吧。」
    「不对哦,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影的。」
    曲同秋一惊:「有贼?」
    「怎麽可能啦,我们家里都能进贼,t城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曲珂想了一想:「你等下,我来打个电话问问看。」
    女儿已经越来越有当家作主的气势了,凡事都开始变得能比他先拿主意,这就是基因的力量。
    「叶叔叔,你在店里对不对?任叔叔跟你在一起麽?」
    曲珂边听电话,边用大眼睛看了看自家父亲,做了个意外的表情:「不在?他没跟你们一起庆生?」
    曲同秋闻言愣了一愣:「啊?」
    看著女儿施施然挂了电话,曲同秋不由急得要搓手了:「你任叔叔没在店里吗?过生日这麽大的日子,他能上哪去了,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曲珂看起来却像是已经乐坏了:「老爸你不用担心,他这麽大的人,丢不掉的。」
    「……」
    曲珂又打了个电话:「任叔叔,嗯,老爸跟我都玩得很开心,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回家比较好。」
    「……」
    「那就这样说定喽,等我们玩尽兴了再回去,没关系的吧?」
    等她挂了电话,碍於女儿各种手势而不得出声的曲同秋便忙不迭道:「这样骗人不好吧。」
    「没事啦,任叔叔既然这麽淡定,无所谓我们什麽时候回来,那就让他再多淡定一点嘛。」
    「……」
    「好啦,老爸你不要著急嘛,照我说的做嘛,我就帮你把失踪的任叔叔变出来。」
    「呃……」
    曲同秋只得又拨了那人的电话。
    「任宁远……」
    对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玩得开心麽?」
    「嗯,挺好的,你呢?」
    「这边也很好。」对方顿了一顿,「小珂说,你们回家的时间还没定下来?」
    曲同秋看著女儿的眼色,犹豫道:「嗯……」
    「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别舍不得花钱。看到什麽喜欢的记得要买下。」
    「嗯……对了,任宁远,你要什麽生日礼物,小珂说要给你带一个。」
    男人说:「我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你能玩得开心。」
    「……」
    蹑手蹑脚开门的曲珂顿时大翻白眼:「嘴真硬……」
    上了楼梯,曲同秋还惴惴地握著电话:「你真的不需要我们早点回来麽?」
    「没事的。我这边朋友很多。」
    「嗯……」
    男人突然说:「我好像听到……」
    「什麽?」
    对方停了一停,而后温和道:「没什麽。可能是外面的风声。常会听错。」
    曲同秋在女儿的指示下,只得继续硬著头皮说:「其实,我有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在家里。」
    「是吗?你准备的?」
    「嗯……」
    「放在哪里?」
    曲同秋实在没勇气撒谎,照著说都觉得直结巴:「呃,在,在客厅……呃,你可以等回家以后去看看,不是什麽好东西,不急……」
    而后便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你稍等,我走开一下。」
    曲同秋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忐忑坐著,卧室的门突然就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身形依旧高大,却是面容憔悴,一贯笔挺雪白的衬衫都有点发皱,瘦削的脸上简直连胡子都要长出来了。
    曲同秋一时间差点没能认得出来,待看清以后,只能把眼睛嘴巴一起张大开来。
    四目相对,对方显然也是相当的吃惊且意外,脚往后收了一步,竟像是不知所措了。
    这时候谁都来不及掩饰,也完全忘了要去掩饰。就这麽彼此都猝不及防地对望著,僵了半晌。
    曲同秋问:「你怎麽……」
    「……」
    接下来就再也没其他的话可说得出口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任宁远。脸色暗淡,头发乱了,胡子也没刮,衣服是旧的,领子上还有烟头烫出来的痕迹。
    他那一贯从容镇定的任宁远,在过生日这一天居然如此狼狈,像是刚熬过一场什麽大难似的。
    他都顾不上疑问,自己就已经先乱七八糟地心疼起来了。於是赶紧丢了行李,过去给男人掸掉衬衫上落著的烟灰:「哎,这是怎麽弄……」
    任宁远没出声,也没动作,在这时候显出一种尴尬的沈默来。曲同秋刚想叫女儿帮忙拿条热毛巾来,一转头才发现,曲珂早已经不知道何处去了。
    「唉……」
    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看任宁远这麽从头到脚都不甚整洁,不是帮著搓两把脸就能解决得了的,曲同秋於是卷了袖子:「这样,我去放点热水,你先好好洗个澡?」
    他已经忘了自己才是那个远行归来,风尘仆仆著需要休息的人,只手脚麻利地去准备了热水,再去卧室想帮任宁远拿点换洗的衣服。
    这一进去,就一眼看见桌上醒目地摞著几个色彩鲜艳的东西。曲同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喔唷?」
    就算任宁远偷服了什麽违禁品,他都不会有现在这麽惊讶,但这居然是,碗装方便面?!
    曲同秋不由地就觉得问题相当严重了。
    按理说来,任宁远也没多邋遢,方便面更是一般人也都吃的,但这些小小不妥,放在任宁远身上,就显得是病入膏肓了。
    曲同秋忧心忡忡地拿了衣服去浴室,见任宁远正对著镜子,一手扶著盥洗台,一手打算给自己刮胡子。
    「你的衣服……」
    任宁远像是手一个不稳,脸颊上立刻就拉出来一条血痕。
    曲同秋吓得忙说:「哎,还是我来吧。」
    他先帮男人止了血,而后仔仔细细将那剩余的胡茬刮了个干净,再清理掉泡沫,顺带给洗了一把脸。这样看起来,脸面倒也算焕然一新了,只不过上边得贴个ok绷。
    任宁远的脸在他的手心里,看起来不是太自在。
    曲同秋问:「怎麽啦?」
    男人只把眼皮垂下来,口气略带窘迫地:「没什麽。」
    曲同秋一时间,胸口突然有了种异样的微妙感觉。
    他习惯了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任宁远。像这样模样潦倒,刮个胡子都会失手的任宁远,虽然不熟悉,但就好像是贴著他的心尖一般的亲切。
    他在这种奇怪的,暖洋洋的,近乎怜惜的心情里,突然胆子就大了起来,很想能在那朝思暮想了十来天的脸上,亲那麽一下。
    已经这麽多年了。但任宁远在他看来,还跟学生时代初次见到的那少年,没有多大的分别,依旧那样高高在上地,一丝不苟地漂亮著。眉眼清俊,鼻梁挺直,嘴唇光洁紧绷,几乎没有唇纹。
    虽然竭力忍耐著,但心口还是在通通地跳。任宁远大概也觉得他的异样了,於是又把眼皮抬起来,望了他一眼:「嗯?」
    曲同秋这回就晕头了,捧著男人的脸,没法再多想,只鼓起勇气,色胆包天地,踮起脚,把嘴唇贴了上去。
    感觉得到男人抖了一下。曲同秋色令智昏地,依旧把对方抱著不放。他在这方面的技巧实在是乏善可陈,也不敢造次,只那麽贴著嘴唇,也就心满意足了。
    对方很快有了回应,在他那无技巧可言的亲吻里,有力地回稳了他。这无疑是给了他巨大的鼓励。
    于是曲同秋再接再厉地去撬开那嘴唇,接下来,便顺利地碰触到对方那温暖湿润的舌尖。
    这一开始唇舌纠缠,他瞬间就连脊背也发麻,不由把男人抱得更紧了。
    曲同秋头脑发热地想,怎么会仅仅接吻,就能有这么幸福呢?
    情不自禁抱着对方的时候,对方回抱得更用力,亲吻他,他也愿意亲吻你。人生能到这地步,一下子就好像别无所求了。
    大概是那十几天里思想过太多遍,欲求不满的缘故,如今梦境变成现实,就分外的激动。才拥抱着接吻了一会儿,曲同秋就觉得自己身上就已经燥热到一种境界,完全进入剑拔弩张的备战状态。
    光是亲吻好像不太够了。
    出于兽性本能,他壮起胆子,摸索着想去脱任宁远的衣服。偏偏手指在这时候就分外笨拙,半天才能勉强解开一个扣子,待得全部解完,早出了一身的汗。
    幸运地成功让任宁远裸了上身,他的手就不好意思再往下走。对着那白皙而不乏肌肉,线条流畅的上半身,光是用眼睛看着,他就已经很热血了。
    在他热血沸腾之际,任宁远低下头来又给了他一个亲吻,而后将手从他背后的衬衫下摆伸进去,重重抚摸了他的背。继而又伸到身前来,用手指揉着他胸口,不知不觉里,就把他的衣服给脱了。
    曲同秋虽然整个是意乱情迷,外加紧张得不行,但在被褪去内裤的时候,自己居然还抬起脚来配合了。
    两人在浴室里裸裎相对,站立着热烈拥吻。曲同秋在那出火的亲吻摩擦里,渐渐沉不住气了。
    他没有试过在这种情境下欢爱,不清楚受力的要点所在,想稍微进一步亲热,抬个腿,搞不好就会重心不稳地仰天跌倒。但身体又已经很烫了,急切地想能做点什么来纾解这焦躁。
    曲同秋边乱七八糟地亲着面前的男人,边想,由于身高差的缘故,怎么都没法成以往的那种姿势啊。除非他个子比任宁远高,或者屁股往上挪个二十公分,才能帮得上忙吧。
    再或者……干脆可以,由他来?
    念头这么一闪,他就更激动了,于是斗胆把手伸到男人的后腰,接着往下摸索。
    亲吻停了一下,他听见任宁远像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果断双手抓着他的腰,用力把他拎起来。
    曲同秋在这力量之下,身体腾空,本能赶紧踮起脚尖来找地面。脚上一时使不出力,任宁远也就顺理成章地挤进他两腿之间。
    一感觉到那种压迫性的力量,曲同秋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喘息了,于是没骨气地在男人的脊背各种乱抓,一边又要继续那深吻,忙到不可开交。
    任宁远始终没有停止过唇舌上的交缠,边一声不吭地握牢他的腰,顶着他,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力度和姿势,缓缓埋了进去。
    这一下,原先有过的非分之想全都烟消云散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意识,加起来就只剩下盲目配合的急切。
    曲同秋在这激烈沉重的抽送里,既觉得承受不住,又觉得不满足,忍不住要乱动。
    想抬起一条腿来方便任宁远的动作,又想索性两腿环着任宁远的腰会更好。而事实上又早就因为这欢爱而通体酥麻,手脚发软,根本做不出什么配合的好姿势来。
    在他这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扭里,任宁远居然还能稳稳地撑着他,继续强有力地律动。
    从头到尾任宁远都没有多余的话和声音,除了粗重的喘息之外,就只有反复的挺送。
    曲同秋在他的手掌里又是呻吟又是颤抖的,到下体动作幅度加大的时候,还喘不过气来地勾住了他的脚,八爪鱼一样紧紧攀着他,而后自己居然就先射了。
    任宁远把一下子软绵绵下来的男人扶着,腿更分开一点,又压着结结实实地抽插了一阵,这才停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两人都呼吸急促,口干舌燥,又是一身的汗湿和粘稠。曲同秋腿还在发软,眼前也发黑,半晌才缓过劲来,说:「洗,洗个澡吧……」
    乱来了一通,总算也没忘了来这浴室的最初目的。
    任宁远道:「嗯。」
    浴缸里的水早已经凉了,也只好干脆放了,先就着莲蓬头冲洗。身上这样子,不好好洗一次是不行的了。
    结果冲着冲着,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不规矩的,忍不住就又做了一回,这次任宁远是索性把他按在盂洗台上,从后面压着他。曲同秋一边不老实地又是喘又是扭,一边想,这样也行?这是多方便啊……
    等在浴缸里又来了一次,弄得一屋子水渍以后,曲同秋是彻底虚脱,连乱动的力气都没了。
    他又是无力,又是舒服,又是高兴,又是惭愧地想,自己是不是太不正经了,太兽性了,明明本来是要关怀一下情绪低迷的任宁远,怎么到后来就演变成得这么肉欲,这么折腾人呢?
    这实在对任宁远太不体贴了,也太不好意思了。
    好在任宁远看起来已经没那么情绪消沉,甚至并不显得累,精神还好了一点。
    两人洗净擦干以后,便一起回卧室睡觉。曲同秋已经累到路都走不清楚,还差点撞到墙。还是任宁远锁得房门,拉的窗帘,盖的杯子,关的灯,他好像又变回那从从容容,一切都有条不紊的人。
    在被窝里靠着对方的肩膀,准备入眠的时候,曲同秋突然想起来:「对了。」
    「嗯?」
    「以后要出门,咱们还是一起去吧。」
    「嗯。」
    过了一阵子,他那精疲力竭,导致丢三落四的脑袋又冒出一件事:「啊,今天你生日……」
    「嗯。」
    「礼物我都还没准备呢……」
    黑暗里他得到了一个温暖的亲吻。
    曲同秋这晚做了个梦。
    梦见身边的男人大了肚子,然后自己扶着他的胳膊,幸福地陪他去散步。
    虽然他不敢把这梦讲给任宁远听,但醒来的时候,还是自己抱着枕头,在那回味着,美了好半天呢。
    番外:曲记便当店的客人们
    (一)
    曲记便当店的老板是个非常温柔好脾性的人。
    他从来不跟人急,什麽事也不容易让他上火,即使客人忘记带钱,或者送外卖的工读生在路上把便当打翻了,他也总说「没事没事」,然後给赊个账,或者重新装便当。
    这样总是一团和气的老板,这天看见一个年轻人杀气腾腾的姿势推开店门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年轻人一坐下,就摘下机车头盔,往桌上一放,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头盔下的脸倒还是很英俊的,有怒意,没煞气,老板略微放心了一点,刚要过去把门关上,免得冷气外泄,门又被一把推开了。
    这回进来的人则是斯文俊美,面目白皙,微笑著好脾气的样子,显得知性又温柔。
    「锺理,不要生气了吧。」
    那个被叫做锺理的年轻人看都不看来人一眼,只说:「老板,要个牛肉饭。」
    店里大多是外卖,堂吃的不多,这时间也还未到饭点,菜刚炒好一部分,厨工正在厨房里装米饭。外边除了老板之外,也就只有这两位客人了。
    「牛肉饭一份,好的。那这位先生,你要……」
    来人看了锺理一眼,又笑道:「我没钱。就跟他合吃一份吧。」
    锺理立刻怒道:「谁跟你合吃?滚远点。」
    「锺理……」
    「姓杜的你给我滚开!我有什麽是你没占便宜的?连吃个饭你都不让我消停,你想怎麽样啊你?」
    老板见得两人要吵架,不由忐忑。好在嘴巴上不合,倒是没有要动手的迹象,於是老板进去准备牛肉饭套餐了。
    那个好言好语地要求合吃的可怜男人,看起来是衣冠楚楚,想不到连个套餐也没法吃得起。老板想了想,把米饭压实了,放上好大的一块,牛肉跟蔬菜也尽量装了一份半的量。
    端出去的时候,他还在托盘上放了两双筷子,两个勺子,两碗汤。对上锺理的眼睛,老板忙说:「汤是免费的,免费的。」
    两个男人坐著对峙了一会儿,姓杜的男人也只好脾气地笑著,安分地拿筷子夹自己汤碗里小块的白萝卜。
    最後锺理又怒道:「想吃就吃,你有什麽不敢的,这会儿又装什麽可怜啊你?」
    「锺理,我有很多事是不敢的。」
    「……」
    「只要是会让你不高兴。」
    「……」
    「你不相信我吗?」
    「烦死了,想吃就吃,屁话这麽多!」
    在柜台後关心地不时偷看的老板舒了口气。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情方式啊。
    老板开始缅怀自己逝去的青春热血友情时代了。
    沈浸在回忆里的时候,手机响了,老板低头看那短讯息。
    「晚上早点回来吃饭吧,我跟小珂等你。」
    老板「哎」了一声,心里不知不觉就有了热热的跳动的奇怪感觉。他也觉得自己三十四五的一个男人,还有这种心情,真是太丢人了。
    但老板想,这大概就是,男人间的……感情吧。
    (二)
    那两位合吃一份套餐的男人走後的第二天,便当店的老板在忙著准备外送便当的时候,接到一个订餐电话。
    「曲记便当店吗?我们要六十个便当,你们有些什麽推荐的吗?」
    「哦哦,我们现在有牛肉饭,鸡腿饭,猪排饭,排骨饭,要素便当也有的。」
    对方要了二十个牛肉饭,其余的数量不等,是要送到电视台。
    老板有些意外,因为自家的传单并没有发到那边去,不过有新生意总是好的,自然很是高兴。
    这时候店里正忙到十分,便当打包好了,送餐的员工却都还没回来,没有多余的人手,又生怕客人久等,老板就卷了袖子说:「没事,我来送。」
    六十份大盒便当装进车里,老板亲自送去电视台大楼,到了打个电话,工作人员也挺客气地下来帮著一起拿。
    而後老板听见工作人员小声咕哝:「连送便当的都能开宝马7系列啊……」
    老板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车子其实是他的,呃,一位朋友买的。
    因为朋友的车太多了,就给了一台让他开,他也觉得有点过於奢侈,不过放著旧的不用,另外买台新的,好像也挺浪费钱,所以就这麽一直用著了。
    便当送上去,正值录影棚内的拍摄告一段落,大家纷纷围过来要便当吃,老板听见有人说:「杜悠予交代了,要给他们留两个牛肉的。」
    老板看众人或坐或站已经忙著在吃,像是都累坏了,不由心想,明星原来也这麽辛苦。
    他不是太急著回去,第一次进电视台大楼,也觉得很稀奇,等著工作人员结算钱给他,就顺便四处打量。
    现场都是人,老板一眼却也就留意到一个相貌英俊得分外醒目的青年,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再一想,原来是在女儿房间的海报上见过的,是个大明星,叫徐衍。
    老板一时就又高兴又犹豫起来了,他虽然不关注娱乐圈的东西,但记得女儿是很喜欢这个明星的,机缘巧合能碰见,如果要到一张签名什麽的,女儿应该会很高兴。
    但人家忙著吃饭,要过去打扰似乎也不好。
    老板左思右想,见徐衍吃到一个段落,似乎心情还不错,便鼓起勇气,忐忑地过去。
    「请问……」
    「嗯?」
    「我能要个签名吗?」
    徐衍头也不抬,忙著在吃鸡腿便当:「不行。」
    老板有些尴尬,但他也理解,这样的顶级明星肯定是成天都在被人围著要签名,已经习惯性厌烦了。
    但是又有些不甘心,自己能有机会碰到这样的大明星,实在是头一遭,不给女儿带点纪念品回去,总觉得这个老爸当得很失职。
    於是老板耐心在一边站著,等到他吃完,又一口气喝了汤,才又问:「请问……」
    徐衍抬头道:「喂,我说……」
    「啊,今天是老板亲自来送吗?」
    老板转过头去,说话的是一位身材修长清瘦的男人,戴了淡茶色的眼镜,面容清秀,看起来很温和。
    他店里有过成百上千的客人,所以一时倒是没有记起何时接待过这一位,只说:「是的,你好……」
    「真是辛苦你啦,便当味道还是一样的好。上次去还钱的时候你刚好不在,所以……」
    这麽一提老板就想起来了,刚要跟他说话,却听得徐衍在一边道:「咦,这便当是你家的?」
    「是的……」
    「你做的吗?」
    「呃,鸡腿是我炸的……」
    「哇……」
    青年豁地站起身来,身形突然变得高大,以至於老板不由後退了一步。
    「那牛肉的呢?有比鸡腿的好吃吗?」
    「呃,差不多的……鸡腿比较酥,牛肉的汤汁会好下饭一点……」
    「有猪排的吗?」
    「有,有的,猪排有配专门的酱……」
    「你电话是多少?」
    老板受宠若惊,不知道为什麽青年突然变得如此热情洋溢。
    「你刚才要签名是吗?」
    「是,是的。」
    「小意思,签哪里?」
    「呃……」老板摸遍全身上下,也没有带纸张出门,只得拿了张刚刚收入的钞票,「麻烦你……」
    签完之後,徐衍还让人帮他们合影一张,慷慨道:「到时候寄给你,你可以放在店里打广告没关系。」
    晚上老板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女儿参加社团活动,还没回来。而他的,呃,那位朋友已经在客厅坐著看杂志了。
    老板自豪地过去,把今天的收获拿出来给他看:「你瞧。」
    朋友抬眼看了看,微笑道:「五十块钱?」
    「不是哩,是徐衍的签名,」老板坐到朋友身边,给他看上面潇洒不羁的字体,「很红的大明星,你听说过他吗?小珂很喜欢他。」
    朋友笑道:「听说过。」
    「我也没想到有机会能见真人,运气太好了。而且他还跟我合影了,说可以把相片放到店里去。」
    朋友放下杂志,微笑地看他喜滋滋的模样:「真的吗?」
    「而且他还说很喜欢吃我们的便当……」
    朋友仔细地听老板唠唠絮絮地说著今天的高兴,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腿靠在一起。
    其实要约徐衍出来吃饭,对他来说也是很容易的事,更不用提小小一个签名。
    不过他不打算告诉老板。
    他喜欢,也乐於保护男人这点小小的,宝贵的自豪。
    (三)
    老板後来想起来,碰见那个客人,其实是挺久以前的事了,季节都不一样。
    现在外面热得地板能蒸鸡蛋,而那个时候是在下雪的,地上还积了一层。
    那个客人来的时候其实店里已经准备打烊了。
    员工们都回去了,只有老板留下来做最後的检查。要把小店的里里外外都再三确认过,万无一失了才能离开。
    所以还有客人推门进来,老板就意外了一下,但还是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欢迎光临。」
    客人长得修长清瘦,戴了淡茶色的眼镜,因为天气的缘故,镜面有些模糊,显得他表情也模糊了。
    看见店里的场景,客人也迟疑了一下,问:「请问,是已经要打烊了吗?」
    听见他的声音,老板不知怎麽的,就说不出口了。有种不忍心让这个人失望的微妙感觉。
    「还没有哩,你要吃点什麽吗?」
    客人摸索著,在近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後接过老板递来的菜单。
    老板微微发愁地等他点餐,材料什麽的都已经收拾起来,要现做一份什麽鸡腿猪排套餐的,还是比较麻烦,米饭也都没有了。
    客人看了一会儿,老板更多的是觉得他其实是在对著那一张菜单发他自己的呆。
    而後客人想起什麽似的,摸一摸口袋,立刻面露尴尬,站起身来犹豫道:「不好意思。」就转身欲走。
    「怎麽了吗?」
    「我不吃了。抱歉。」
    客人转身欲走,老板不由「咦」了一声,自尊心小小地受了打击。
    菜单的图片都是他亲手做饭,女儿亲手拍的。在老板眼里,女儿的摄影技术是能最好最逼真地地体现了这些套餐的色香味,让一般的猪排也显得不一般起来了。而客人在看了之後居然放弃了。
    「难道看起来都不好吃吗?」
    客人又是尴尬了一下,低声道:「不,不。是我没带钱。」
    老板突然就放心了。
    不带钱那最好了,他本来还担心煮起来方便的食材有限,无法让有所要求的客人满意,既然是没带钱,那麽……
    「来一碗面吧?」
    客人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和茫然。
    「没事,煮面很快的。」
    「但是……」
    「打烊前的最後一个客人是有特别优待的。你稍等下啊。」
    老板本著挽回自尊心的信念,亲自下厨烧了碗牛肉面,卤好的牛肉是现成的,高汤也还有备著,老板又利索地切了蔬菜,打了两个鸡蛋。
    端出来的时候客人还局促不安地站著,要走大概也觉得不礼貌,留著也不自在,离在那里就只能看著他。
    「请坐吧,你的牛肉面。」
    客人还是迟疑:「这……」
    「这个是今天特惠的,不要钱。」
    一碗面没几个钱的成本,请客人鉴定一下他的手艺也好。
    客人又迟疑了一下:「我明天拿钱来还你。」
    「没事,请慢用吧。」
    店里只有两个人,老板也就不进厨房了,总觉得把这位客人孤零零一个人留著不太好。於是在对面坐著,看客人吃面。
    面条上升腾的雾气让镜片模糊了,客人只得放了筷子,伸手将眼镜取下来。
    客人的面容很清秀,只是看起来显得又累又冷,这麽近的距离,老板注意到他的一只眼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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