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了还是恍惚。事后回想,自己刚才简直就跟鬼上身一样,一心只想让任宁远舒服,好像做得太过火了。
    幸好任宁远并没有特别当回事。
    有点混乱地爬上床,在任宁远身边躺好了拉高被子睡觉。入睡之前曲同秋在被窝里想了一阵子,为另一个男人用嘴解决,通常都是种耻辱,他也根本不会喜欢去碰同性的那个东西,更别说放进嘴里。
    但如果对象是任宁远,他做那些也是仰慕又虔诚,做好了就值得高兴。
    任宁远和谁都不一样。给予他的是不需回报的仁慈。
    他并未达到任宁远交朋友的标准,任宁远也仍对他这么好。他能为任宁远做的那点小事,令他觉得幸福。
    第十七章
    令曲同秋受宠若惊的是,任宁远对他似乎越来越好。度假回来之后,不仅让他继续住在家里,在日常起居上帮行动不便的他一把,还拿了点衣服送他,甚至将重复买了的同款式的一支手表也给他。
    曲同秋真是高兴坏了,把任宁远给他的旧衣服都穿在身上,大件套小件,跟任宁远同款的手表也成天戴着,美得冒泡。
    前段时间消失不见的楚漠又从美国回来,约了任宁远吃饭,任宁远也顺便带上他。
    三人在包间里碰面,楚漠一看见他,就满脸的不爽,上下打量之后皱起眉:「装阔嘛你。这身东西从哪弄来的,就你也能戴积架?这外套是宁远的吧,不可能有第二件,怎么到你手里了?」曲同秋提到这个就高兴,忙拉了拉下o:「是啊,任宁远把它送我了。手表也是。」任宁远私人的东西,和商店里那些意义不一样,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宝贝。
    楚漠给他一个白眼:「捡点宁远不要的东西也能乐成这样,又不合适,高兴什么啊你!」任宁远在桌前坐好,笑道:「何必这么刻薄他。」「谁叫他一脸贱样。」任宁远皱皱眉:「别这么说话,他没得罪你。」又看了尴尬的曲同秋一眼:「别介意。你先吃菜吧。」楚漠嗤笑一声:「怎么没得罪?他都跟庄维上过床了,要我对他怎么客气?」曲同秋惊得一筷子没夹紧。他一直害怕被楚漠知道,进门时还惴惴不安,哪想楚漠早就一清二楚了。但仔细想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跟任宁远密切得多,他才是局外人。只有他们知道而他不知道的,没有他知道他们却不知道的道理。
    「你们俩不是早就分手了吗?再说你的风流韵事也不算少,还管这么多。」楚漠坦率道:「这是两码事。不管我和庄维之间变成什么样,他和别人有肉体关系,我都高兴不起来。这是男人的本性吧?
    我可不像你那么大方。」任宁远只笑一笑:「扯远了。你要是放不下,就趁早去追庄维回来。同秋是老实人,庄维要对他下手一点也不难。你别弄得自己后悔。」「都过去了,我追什么?」楚漠看了曲同秋一眼,又怒从心头起,骂道:「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啊?有手有脚你不会反抗的吗?真不想被他上,你打不过他也不会让他得逞啊!我看你根本就是想跟他做吧!」「楚漠,算了。」「看他那窝囊样我就气。什么人啊到这年纪还跟废的一样,岁数活到狗身上了。」「楚漠。」「好好,算了,我们是来吃饭谈事的,不提他了。」那两人聊起正事来,曲同秋就彻底是局外人了,听得雾蒙蒙,只能吃菜。
    楚漠骂得不是全无道理,因此他也只能听着,没话可反驳。过去的他的确做得不好,那晚被庄维性侵,他也觉得又痛又悔,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也会动手打那个喝醉的不设防的自己,让那个傻瓜清醒过来。
    他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有的仅是事后的聪明,危机之中只有平庸的应对力。
    但这没什么,他觉得可以一点一点来,就像和任宁远的交情一样,只要努力,一切终究都会慢慢好转。任宁远让他对日后充满了希望。
    除了吃菜无事可做,见任宁远筷子动得少,曲同秋便动手给他剥虾壳、涮涮菜、蘸蘸酱料什么的。室内暖气开得太足,虽然进门时大家就各自脱了大衣,坐着渐渐还是热出汗来,吃得又热,任宁远额上出了汗,他又不是会一脱再脱的人,曲同秋就尽职尽责地给他扇风,弄出点凉快来。
    楚漠终于受不了地翻了白眼:「奴才样。」曲同秋说:「我不是。」「还敢说你不是?只差一刀你就是个太监了。你是宁远家养的狗啊?」任宁远放下筷子:「楚漠,你别总找他的碴。」「他都做成那样了,我还用得着去『找』吗?」楚漠说着又朝曲同秋瞪了一眼,「你小心点,要落在我手里,非虐死你不可。」曲同秋被说得哆嗦了一下。
    「好了。楚漠,你何必针对他,你手下那些人,又象话到哪里去。别说剥虾壳,喂你吃他们也做得出来。」楚漠倒是被说得笑了:「靠,你别恶心我!那一群没两个长得象样的。」「庄维回去也一段时间了吧,什么时候再来?」「下礼拜。等国内接管的这本杂志上了轨道,他就不用两头跑了。」话题又回了正轨,两人继续谈他们的正事。而曲同秋到现在才把用来辩驳楚漠的话想出来,不过争论的时机已经过了,不善辩的人就是吃亏。
    他想说的是,其实他为任宁远做的,比起任宁远帮过他的,根本微不足道。
    任宁远关照他,他伺候任宁远,彼此的善意是对等的,有来有往。
    只是任宁远在高处,他在低处,看起来就显得卑微。别人看着可能会说得不好听,但他自己觉得挺好、挺平等的。可能小人物的标准,和大人物的不一样。
    他真觉得挺好的。
    请的病假休完之后,曲同秋又回去公司上班。歇了这么长段时间,成天就是吃吃睡睡,人都胖了些,身体也养好了。
    但不知是不是懒散久了的缘故,明明晚上睡眠品质挺好,第二天却总是爬不起来,总觉得困倦。之前大多是睡到自然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需要早起上班,那种挥之不去的困乏还真让他有些烦恼。
    这天就是因为晕晕沉沉,差点迟到,一路拼命跑着赶去打卡,结果在电梯口跟人撞了,咖啡泼了一身。
    这天穿的是自己的便宜衣服,脏了倒也算了,但任宁远给的手表和公文包他是当成护身符一般从不离身。包还能擦干净,表带则被弄脏了,把他心疼得一个早上没法好好做事,整个心慌意乱,觉得非常对不起任宁远。
    下了班就揣着表,去找专卖店看看能不能帮忙清洁,他自己没独自来过这种名品店,进门略微有些穷人的忐忑,想先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站了一站,看见一个皮肤白皙卷发浓密的美貌女人在柜台前和店员说话,长得相当年轻甜美,声音也是软软甜甜,曲同秋隐约觉得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正费力思索,又见一个店员捧了盒子出来给她,礼貌道:「楚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曲同秋「啊」了一声,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不由开口道:「楚纤。」女人闻声转过头,看他一眼,有些困惑:「你是……?」曲同秋叫完便后悔了,说实话与她一点也不熟,谈不上什么故人重逢,他若不说,她根本认不出他来。何况那段记忆实在令人难堪。
    「好,我是曲同秋。」既然都打过招呼了,那就该正正经经说上两句。
    「呃……」「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个,我跟哥念同一所大学,我带去过酒吧……」「啊!」年过三十却还是娇艳如少女的女人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惊讶的动作,「是你!你变了好多,我真是认不出来了。」「是啊,挺多年了。能记得就不容易了。」楚纤笑嘻嘻的:「当然记得了。那次回去我哥把我狠骂了一顿,赶我回去,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准我去酒吧玩呢。」「嗯,那种地方是不好。」现在提起来已经可以很镇定,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遇到那种事,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而楚纤提起往事,却半点阴霾也没有,觉得很有趣似的,倒让他有些难以应对。
    「多谢你那时护着我啦,一直没机会当面谢你。」「没关系。」说起来那只也是男性的本分,只是他运气太坏了。
    「你后来没事吧?」曲同秋愣了一愣:「什么?」「我是说,那一杯酒好像就把你给醉翻了,后来应该没什么事吧?」曲同秋只觉得她问得不对,一时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想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惶然起来。「那个,问我?……那时候不也在那里吗?」「是啊,就是我打电话让我哥来把你抬回去的啊!你那时整个失控,我又拖不动你……」大概是时间太晚了,任宁远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他。曲同秋把手机揣在兜里,手心里都出了汗,也没敢接。他突然觉得不敢回去了。
    他身上穿的还是任宁远零碎给他的那些衣服。任宁远给他,他就护身符一样全身上下满满当当穿戴着,简直舍不得脱。那个公文包他成天拎着,没再换过。
    任宁远对他的这些好,他觉得非常珍贵,高兴地认为也许是跟着任宁远的时间长了,人都会生出感情的。现在心里却觉得隐隐的害怕。
    他从来没有去怀疑过任宁远说的任何一句话。令他刻骨地痛苦的事,任宁远安慰他不要担心,他就真的不再追究,甚至没问任宁远究竟为他报过仇没有。
    他不觉得任宁远当时只是敷衍他,更不肯设想任宁远其实是在帮别人打发他。
    那样连他那份全心全意的,简单不过的相信都落空了。
    年轻的时候被人奸了,那耻辱可怖的经历,让他很长的时间里都抬不起头来,觉得自己已经算不上男人,睡梦中都会惊醒。
    这么多年以后才发现是熟识的人干的,简直就像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一样,他觉得以后都再也睡不着了。
    他一生谨小慎微,谁也不敢得罪,只求能过得平淡安稳。到了这种时候,还要突然给他两记耳光,就算是他这样挨惯了打的人,也觉得受不了。
    「老板……再给我三瓶啤酒。」摊主把瓶子递给这神情惶惶然的上班族,收了钱,说:「不能喝就少喝点,凡事想开些嘛。」曲同秋仰头使劲咕咚咕咚咽了两大口,灌得自己有点发晕。他不是要借酒消愁,是想借酒壮胆,自己去向楚漠讨个公道。
    可他不知道喝多少才能有足够勇气,读书的时候就被楚漠打得怕了,加上那次凄惨不堪的受侵,喝再多酒,心头都是发颤,在路边摊上坐到半夜。
    任宁远深夜接到电话,从店里赶过去,进门就看见楚漠被压在沙发上,曲同秋姿势笨拙地骑在他腰上,一手扯着他领子,一手抵住他脖子,纠缠不清地追问他:「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这男人清醒时怯懦畏缩,喝醉了却分外难缠,什么也不怕了似的,手脚并用,死巴着楚漠不肯放人,八爪鱼一般,扯也扯不下。
    楚漠平日里一巴掌就能打飞他,这时候却招架不住,被缠得气血翻涌,恼怒不堪,冲着任宁远道:「你总算来了!快把这家伙给我领回去!」两人一起动手,才总算把曲同秋从楚漠身上硬扒了下来。
    楚漠衣冠不整,气喘吁吁,骂道:「三更半夜的,他找我这是要干什么啊?你动作也太慢了,再晚点来,我可真要不客气了。」任宁远说了「抱歉」,手上也不留情,硬将曲同秋那抠紧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扔了他攥着当武器的一个开瓶器,而后把情绪失控的男人带出大门。
    男人还兀自激动,挣扎个不停,一刻不休地喃喃自语,但也终于被塞进车里。车门关上了他还一个劲要往外爬,想去追楚漠,任宁远只得截着他,拦腰把他抱住,不让他闹得太厉害。
    曲同秋挣来挣去也没法从车里出去,被任宁远搂着不能折腾,渐渐觉得绝望了似的,就开始缠着任宁远,把对楚漠的激烈攻势都用在他身上。任宁远倒也没发火,任凭曲同秋抓着他不放,口齿不清地纠缠,扯得他衣服一团乱。
    司机在前面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对后面的闹剧置若罔闻。
    一路上闹得精疲力竭,徒劳无功的男人泄气之余带了哭腔:「怎么能那么对我……我没得罪他……我很小心了……」「我知道。」「凭什么那么对我……我不认啊……」「没事的。」「我、我要杀了他……」「我知道。」完全对不上的控诉和安慰,但也算一来一往,有问有答,曲同秋也就得到安慰,安静了许多。任宁远应付着他,终于完好无缺地把这么个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攻击性十足的男人弄回家,楚漠要是看到这全过程,一定会佩服不已。
    进了门,要把他抱上床,曲同秋却又受了惊吓,激烈挣扎。任宁远怎么也没法让他安分下来。怎么说那也是个成年男人激动状态下的爆发力量,清醒的闹不过耍酒疯的,任宁远终于也被他纠缠不清着扑倒在床上。
    男人死死压着他,像是给吓得全身颤抖,手上用劲,胡乱攥紧了拳头打他。虽然及时避开了,那力道也让任宁远皱起眉,低声呵斥他:「曲同秋!是我!」曲同秋突然认清了身下额上出汗的人是谁,一时就茫然了,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激愤什么,不再乱动,只低头呆呆地和他对视。
    任宁远抓住他,口吻严厉道:「你快下来。」曲同秋却是变成小狗般的凝望眼神,害怕冒犯他似的哆嗦着,望着他一动也不敢动。任宁远呼了口气,扶了他的腰:「也好,你喜欢这样就这样吧。」借着他的温顺,任宁远腾出手来,让他把拳头张开,将他手指都用力捏在手心里:「以后不准你这么冲动惹事,明白吗?」「……」「要是不先找我商量,你也不用再跟着我了。」曲同秋一下子畏缩起来,不自觉缩起肩膀。
    任宁远把他难得爆发出来的血性都去得干净,而后道:「这件事,你听我说。」「……」「楚纤把碰见你的事告诉我了。」「……」「我想你是有误会。」「……」「楚漠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关他的事。」曲同秋还在发着呆,绷紧的身体却渐渐松软下来,泄了气一样。
    「所以你找错人了。」「……」「明天去向楚漠道歉。」曲同秋呆坐着,迷糊地觉得有什么是该问的,却迟钝着想不起来,只能眼红红地望着任宁远:「你……你别骗我……」「我没骗你。」积聚的力气和勇气都被耗光的男人变得分外怯懦,又呆了一会儿,抽噎起来:「我、我一定要报仇的……」「你别担心,我答应过你。」「你、你别骗我……」「你放心。」「你、你不能骗我……」「好好睡一觉吧。」曲同秋还在抽泣,酒精令人情绪大起大落,也依旧不清醒,连鼻尖都变得红通通的。任宁远出了口气,双手抓住他的腰:
    「好了,你下来吧。该睡觉了。」曲同秋却不肯,压着任宁远让他能得到仅有的一些安全感似的,怎么也不肯放手。
    「也好,先把衣服脱了吧。」
    第十八章
    曲同秋迷糊地醒过来,晕头晕脑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整晚睡不着,结果却是很沉的一觉。
    梦境也是幽暗深邃,人都陷进去拔不出来,到睁眼了还是分不清真假。做梦也很耗体力似的,身上直发软。
    待到明白自己正以比八爪鱼要恶劣得多的姿势缠在任宁远身上,远远超出「无礼」的范畴,曲同秋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昨晚的事他还有六、七分印象,知道自己追上门去找楚漠理论,藉酒胡闹,还有事后任宁远的安慰。
    任宁远要他脱衣服睡觉,让他喝了蜜糖水解酒,之后他就不记得了。
    记忆空白,再配上零散回想起来的某种桃色梦境,把曲同秋吓得顿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动了任宁远。
    曲同秋呆着想了半天,自己是做了错位的凌乱春梦,具体梦见什么那弄不清了,但朦胧里是有真实的快感。
    看床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任宁远沉睡的脸上显出疲态,心想自己喝醉了一定是兽性大发,把任宁远缠得焦头烂额。就是不知到底后来还做了什么更失礼的没有。
    曲同秋心下害怕,偷偷爬到边上,见任宁远睫毛微动着睁开眼睛,就慌张了:「任宁远……」任宁远看向他,微微困乏地「嗯」了一声,而后道:「早。几点了?」曲同秋看清钟上的指针,猛地跳起来:「我得上班去了!」任宁远坐起身来:「迟了就干脆请假休息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那不行……」曲同秋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我走了……」任宁远看他披着外套夹着提包急匆匆出了门,旋即又心急火燎地折身回来。
    「怎么了?」曲同秋忙着在床头翻找:「我忘了手表……」「又不重要,到处都能看得到时间。」「我……习惯了……」不戴上就会一整天都觉得都缺了东西。
    任宁远微笑着看他手忙脚乱。
    男人终于在床头柜和床之间的缝隙里找到他要的东西,匆忙往手里一抓:「我走了……」任宁远叫住他:「不用赶。我送你去,会来得及的。」和任宁远并肩坐在车里,独立封闭的相处空间,沉默里曲同秋有了些战战兢兢的尴尬。
    「任宁远……」「嗯?」「昨晚辛苦你,我喝多了……」任宁远微笑道:「你醉了就是那样。也没什么。」看任宁远没有任何不悦,除了宽容之外,也确实是没被自己怎么样才对。曲同秋一下子放下心来。
    「楚漠那里,改天我去道歉……」他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胆量却用错了地方,把楚漠着实惹毛了,不知道会被怎么报复回来。
    任宁远笑笑:「你也不用当真,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了,没事的。」任宁远会出手护着他,曲同秋都快觉得头重脚轻了:「那你送我这一趟,今天岂不是睡不够……」「我时间可以自己安排。」确实任宁远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为了照顾店里生意就得昼伏夜出。可忙可闲,总是一派从容。但这完全不顺路的「便车」还是让曲同秋受宠若惊。
    任宁远对他这么一个小人物真的太好了。
    即使是堵车的高峰时段,任宁远也有本事安安稳稳在上班时间之前把他送到公司门口。曲同秋下了车,一个劲道谢:「谢谢你啊。」任宁远微笑着,隔着玻璃和他挥了下手告别,而后车子又慢慢开远了。
    曲同秋这一天都容光焕发,做事都特别有力气似的。一点宿醉的后遗症不算什么,他没觉得精神不济,反而干劲十足,做的帐目连一笔都没出错。
    快下班的时候同事来叫他,看他桌面收拾好的一迭东西,就说:「只用一天就把这些全做完了?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啊,这么有精神。」好事倒是没有,他只是莫名的就觉得心情很好,心头有股甜味,总是兴冲冲的。
    「对了,外面有人找你。是个外国人。」「外国人?」曲同秋关了计算机拿上包出去,来客真是个高大的异国人种,模样端整,气势却有些暴戾,曲同秋没能认出他来,试探着口吃地说英文:「so,sorry……you,you are……」「你就是曲同秋吧?」得到肯定,对方便伸出手,中文很流利,「叫我 richard。」「你好……」「我们以前见过的。」richard一伸手,手臂上的纹身毕露,肌肉线条鼓动着,配上他的个头,几个下班的同事都受惊地远远绕开了。
    「现在我们都变了,我也认不出你,」richard提醒他,「我们在杨妙的酒吧碰过面。你被我打得很惨。」曲同秋猛地想那个骚扰杨妙,揍了他一顿的北欧人,顿时后退一步,警戒着:「你有什么事?」男人双手插回口袋里,胳膊上的肌肉还是充满威胁感:「我们找个地方谈。」曲同秋简直是被半胁持着带进一家餐厅。想起当年自己那一时冲动酿成的大祸,他不由紧张起来:「你是替乔四来找我?」想不到过了十几年,这事情还是没能躲过去。
    richard微微一愣:「乔四的事,早就过去了。你不是任宁远手下的人吗,怎么会不知道?」那件事的后续进展,确实没有人再和他提过,曲同秋只知道任宁远为了摆平他闹出来的麻烦,一定费了不少工夫。
    「那次被伤了大脑,没过多久乔四就退了。」曲同秋背负了许多年的负罪感又重新清晰起来:「他……他因为被我打成重伤,所以不能再当老大?」「那倒不是。伤其实也没那么重,但事情太突然,乔四脑部受伤暂时管不了帮里的事,就被人趁机挑起内哄,」richard耸耸肩膀,「这也没办法。任宁远是个狠角色,英雄出少年,我们当年都太小看他了,哪想得到他能占这么大的便宜。」「……」「那片区落在他们手里几年,做得比乔四还好。现在换人接手了,说起楚漠和任宁远,个个还是很服气。他们从那里起家,才有今天的地位。」曲同秋听得有些发愣。
    「说起来,打伤乔四的你才是功臣。没有你那一下,现在事情可能完全不一样,他们也不会有今天。任宁远是该好好奖赏你,赏你什么都是应该的。」曲同秋有些不安,咽了一下口水:「其实任宁远他,现在开了家酒吧,生意是很大,但也都是他辛苦工作换来的,没那么夸张……」richard皱起眉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以为任宁远会只当个牛郎店老板?他在s城那几年不是白混的。」曲同秋喉咙发干,却忍不住又咽了一下。
    「不过他是很低调没错,我们说这个也没意思。我今天来,跟那些事情无关,是和你谈一些私事。」「什么私事?」曲同秋想不出自己和这个男人能有什么私人交集。
    「杨妙你还记得吗?」「杨妙!」曲同秋怎么会忘得了这男人当年对自己女友的图谋不轨,却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不打算放手,顿时警惕起来。
    「是的,我知道你们离婚以后还有联系。」两人毕竟很难做到「再见亦是朋友」,联系是有,但相当少,每年只寄一些曲珂的照片和消息。杨妙对离婚一直愧疚,不再打扰父女俩,遵守约定不私下直接和曲珂接触。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也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曲同秋心想,无论今天会怎样,他也绝不能让这个恶人得知杨妙的下落。
    richard看着眼前这全身绷紧的瘦弱的东方男人:「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现在是她丈夫。」曲同秋半天都没声音。
    这男人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让他惊愕,脑子蒙了半晌,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一阵,才做出反应:「但是杨妙她……很怕你……」「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点的菜已经送上来, richard示意他拿刀叉,「在杨妙到s城之前,我们就认识了,也早有过关系了。」「……」「我知道她对我有感觉,但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就很糟糕,中间又有许多误会,她虽然心里爱着我,却一直不肯原谅和接受我。」曲同秋抓起刀叉,却吃不下东西,眼里只有对面男人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她决定和你结婚,对我是很大的打击。我那两年里很消沉,也做了许多极端的事。幸好她最后还是回到我身边。」「……」「我知道,你很不服气。但我跟她之间的过去是你没法想象,也没法介入的。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她选择你,不是因为真的爱上你,而是为了逃避我。」「你别胡说!」曲同秋摔下叉子,有些发抖地咬牙切齿,「她选择我,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真爱,她还为我生了孩子!没有真爱,没有真爱她为什么要和我结婚!」「sorry,我只是将真相告诉你。没错,杨妙喜欢过你,但她最爱的人是我。」曲同秋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反正杨妙都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你赢了,现在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这种真相他不需要。他宁可被蒙在鼓里做一个曾经幸福过的傻子。
    他一直觉得那短暂的婚姻里自己终于作了回堂堂正正的主角,结果却只是别人爱情故事里跑了个龙套,他的功用,就是让主角认清自己的真爱。
    richard轻微犹豫了一下:「我非常非常抱歉,但是这件事我必须跟你谈。」曲同秋红着眼眶瞪着他。
    「是关于曲珂的。」曲同秋一下子睁大眼睛。某些事情的联想让他寒毛直竖,愤怒得全身都绷紧了,咬住牙:「对不起,我要走了。」对方一把按住他肩膀:「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根据生日推测出来的那段时间里,我跟杨妙也发生过关系,有种可能性……」曲同秋豁地一下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两眼发红,脸憋得都快滴出血来:「别说了!小珂她是我女儿!她也只认我这个爸爸!
    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先冷静下来……」「就算你缠着我,我也不会让你见她!」「我已经见过了。」曲同秋望着他,瞳孔放大。
    richard冷静而肯定:「杨妙一直没告诉我她有个女儿,但她不止一次带小珂去玩,还是被我发现了,所以我们也正式见了面。小珂她非常可爱,也认同了我是她继父,完全不排斥我。」曲同秋脑袋又是嗡的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小珂去见杨妙?」「你不知道吗?」「……」richard揣摩着他的神色:「看来,小珂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很懂事,她可以自己做决定了。」曲同秋有点茫然地站着。
    不知不觉间,女儿都长大到会骗他了,他却一点也没察觉过。
    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也是他没觉察到的?
    richard继续下去:「我想做dna检测。如果她是我女儿,比起你,我们肯定能给她更好的生活环境。当然了,你放心,我会给你令你满意的补偿。」曲同秋简直目眦尽裂:「你想都不要想。」「我们有权利做这个检测。」「我不同意!」「那我只能请律师来了。」曲同秋双眼血红地冲着他这个他一度畏惧过的肌肉男人:「随便你!」曲同秋出了餐厅,却没有回去,一个人孤零零在街头乱转到半夜。他觉得暴躁,胃里像要烧起来,只能不停地走来走去,身上却是冰凉的,冷得直哆嗦。
    给他戴绿帽子,拿他当了替代品,骗他那么多年真心实意地守着,现在还要来把他剩下的东西也抢走。
    他是很窝囊。他都害怕让任宁远知道他的不堪。
    他下决心第一次打了杨妙电话,把她约出来。这一年里他还没和她通信联络,甚至都不知道她也到了t城。
    隔了这么多年,杨妙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光是那声音勾起的回忆,就让他有了些伤心的恍惚。
    好像一下子回到那许多年前似的。
    那时候的他什么也不知道。生活那么简单完整。
    只是一眨眼,就成了现在这样,拼也拼不起来,他都不知道要怪谁。
    杨妙是自己开车来的。她已经年近四十了,却保养得很好,甚至比他显得年轻,比十来年前丰润了些,脸色鲜嫩,虽然行色匆匆,衣着和头发却都精致得恰到好处,漂亮又得体。下车的一x那,曲同秋几乎认不她出来。
    他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甚至无法想象相见的场面。却想不到真的面对面,是这么容易。没和他在一起,她好像真的反而是过得很好。
    这样是该为她高兴,但自己心里却还是像裂开一个大洞。
    两人在广场的喷水池前站着,还是杨妙先开了口:「你瘦了很多。」曲同秋实话实说:「看起来挺好的。」「这些年,辛苦你了。」「还好……」沉默地对着站了一会儿,曲同秋定了定神:「先生来找过我了。」杨妙也有些尴尬:「是啊,他已经告诉我了,真抱歉。」曲同秋斩钉截铁地:「我和他说不通,我想请转告他,我不可能把小珂给你们。」「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这些年一个人养小珂很辛苦,于情于理,我都开不了那个口和你抢。」杨妙微微垂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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