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什么时候是薛恩最接近于绝望的时候,无异于是那天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醒来,发现背后躺着一个熟悉不能再熟悉的人。
    薛恩闭了闭眼,平息自己想发火的心情。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他在一种带着预设后的宽泛心态里依然有一丝恼怒。
    掀被子准备下床,一双手就楼上他的腰准备把他搂回去,被他一个后肘挣开,他这时才喊出那个让他恼火的名字:“薛烈!”
    薛烈双臂枕在脑后,看着他穿衣服,“嗯。”
    薛恩套上大衣,整了整领子,说:“别再有下次了。”
    他肃着个脸,别说在这个多少暧昧的气氛中有些刻意,便是与他本人平日里的性格也是大相径庭,但看在薛烈眼里是别样的可爱。
    逗弄好学生薛恩破功一直是薛烈隐秘的乐趣,之一。
    薛恩整理好自己,正准备踏出去,身后的人喊住了他,他停下来,却并未回头。
    “你亲我一下吧。”
    薛恩握了握拳,忍不住转身,几乎喝斥他:“薛烈!我们从小住在一起,你现在这样不过是你自己错误的感觉,就算先不论这个,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是性别吗?”
    他咽下后半句话,不想去看薛烈逐渐灰暗的脸色。
    薛烈和薛恩从小就住在一起,母亲早早逝去,父亲薛明礼又醉心艺术,且没有女性那么细腻的心思,干脆就将兄弟两人放在一处养着。因此在薛烈到云南之前的学习生涯中,他一直是住在自己小叔的家里的。那时薛明德夫妇都还处于事业的上升期,也是请的家政阿姨照顾家里。许是家长的嘱咐,薛恩更像是哥哥,照顾着薛烈。那时薛烈还处在家庭变故的阴影下,整个人对外界还有些惊惧,哪里有半分如今这样浑天浑地的样子。
    两人吃喝住行都在一起,衣服都是同款不同号地穿在身上,连家政阿姨都说,小恩小烈这弟俩跟双胞胎似的。等到薛烈高叁,课程紧张,规定午饭和晚饭都在学校解决,同校的薛恩每天拎着饭盒给他送到班级门口。
    班里的人打趣薛烈:我弟弟要是有这一半,清华都不够我考的!
    薛烈只是咧嘴笑,什么话也不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他们都还年幼时,薛恩经常说的是:你杯子又忘了装水,我刚给你打满了;明天六点半要起,我定了闹钟了;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要找的……年长一些,就变成:我把热水器打开了,今天你先洗;这个篮球是给你当生日礼物的,有乔丹的签名;幸好我带了份跌打药,我给你涂上……
    他一直是做得很好的,无论是作为儿子,作为学生,还是作为弟弟。
    心思不正的是他。
    真正发生改变的是他高考结束那晚,班里的人都认得薛恩,让薛烈把他也带上,正是周末,也是被这种西游放纵的氛围引导,他答应了。一群人吃完饭后在包厢又是唱又是跳,薛烈也被拉着唱了几首,等放下话筒,发现薛恩被灌了点酒,醉醺醺的,他挤到他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脸,薛恩就倒在了他的肩膀上,五彩斑斓的灯光下,他滑腻的脸就在他眼下,薛烈的心不可自抑地怦怦直跳。
    当晚他就把薛恩带到了自己的公寓里,第二天薛恩的神情他现在想来还是让他心悸不已,最后他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也就真的走了,离他远远的,远远的。
    薛恩回到家里,阿姨正从厨房端菜出来,“小恩回来了!”
    他应了声,秩宁坐在桌边,问他:“哥,薛烈哥没和你一起来啊!”
    他僵了下,说:“哦,他今天有事。”
    “这孩子几年没回来,大过年的怎么还这样忙?”阿姨嘀咕了一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薛烈从去云南念大学开始,就没回来过。父母和大伯听说他选择的职业后,嘴上虽然抱怨,但同在系统里,心里多少是理解的,只是他,多年来时常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那席话,才导致如今这样的局面,他想起昨天后半夜,他稍稍酒醒,薛烈用力地拥着他,汗湿的脸上伤心和希冀交织,不断在他耳边喃道:你要我回来我就回来,真的,我想你……
    他并不是个热衷于回忆过去的人,但他在此之前时常回忆起他们一起长大的日子:他们上学路上,薛烈总是走得比他慢一步;他体考的时候,薛烈跨部过来陪跑;他查成绩不敢看,薛烈捂着他的眼睛替他看了……
    他承认,他是后悔的,在薛烈出走的这些年里。但他同时也恼恨,他们原来那么要好,为什么薛烈非要将这种关系打破,非要让两人陷入这种境地,又矛盾又心疼,又尴尬又不舍。
    事情的转圜是云南那起官黑勾结的案子,毒枭在政府的关系下,在云南边境走私毒品,公安部盯了两年,终于将贩毒团伙连窝端了。据说好几个缉毒警察牺牲在前线,但消息还没外放,国家高度重视,最高检几乎连夜成立的督查组,薛恩主动请缨,临上飞机前手还是抖的。
    等看到薛烈时,他已经被清理过伤口,头上胸上都裹着纱布,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
    医生话语间夹杂着叹息:“……送来时伤口都被水泡得发烂了,这炎症引起的高烧还要几日才能退呢……”
    从医多年的医生见惯了家属的眼泪,只拍了拍眼前的年轻人的肩膀,走开了。
    督查组加班加点地审材料,出了门薛恩就往医院赶,几日下来人瘦了一大圈。
    一个多星期后,薛烈醒了,医生检查一番走后,他才瞧着薛恩眼下的乌青笑了笑,看着薛恩给他洗脚擦身,端进端出。
    “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薛恩怕他真睡着,给他搭话,“什么梦?”
    薛烈呼了口气,“梦里啊,我找了个老婆,也这样每天给我端茶送水,捏肩捶背,还从不惹我生气,也不让我伤心。”
    薛恩就不接他话茬了,薛烈的目光就随着他在病房里移动,看他把门锁上,拖过椅子坐在床边。
    “你睡着的时候,我去验了下血,一旦你缺血,我可以立时叁刻输给你,因为我们是血亲。”他停顿了一下,“我听说你中枪后还在雨里泡了一个多小时,你要和我在一起,会比这更遭罪。”
    薛烈摸索着握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声音很低:“我都遭了这么多了,你要是还不让我好过,那我才是真不好过。”
    一阵沉默,水滴的声音敲在人心上。
    薛恩探过身,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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