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只过一日,天下变化颇多。
    中土疆域四周升起的十三根通天石柱暂且不谈,就说东海之滨,昨夜有飓风海潮来袭,天灾来势汹汹,待黎明时分,自江浙到福建沿海,已有数十座大城被淹。
    宁波,泉州等繁华之地,受灾严重,黎明时分,虽海潮退去,但这并非是自然天象,因而也绝不只是沿海遇难。
    太湖水位暴涨,淹没田地,甚至逼近苏州城,连远在潇湘的洞庭湖和湘水,都有水灾泛滥的迹象。
    除了各地水患,还有地震。
    以中原处的太行山来说,在近三十年前,这里就被撕裂过一次。
    这一夜变化更大,那条划出了南麓北麓的天坑,在一夜地震中被再度撕裂,让太行山脉彻底不再相连。
    就如一剑劈开山脉,在天崭之下,塑造出了一条可以从山西直达草原的宽阔峡谷。
    中土各处山脉都有类似变化,最夸张的是极西地的昆仑,待张莫邪和巫女返回仙池时,就听苍岚老头说,高原之上有几处山地碎裂开来。
    被灌注灵气的地脉发生了暴动,制造出了如蓬莱一样的浮岛,就悬于百丈高空,还有星环般的碎石衬托。
    像极了一处天生的仙家福地,但那只是天下地脉重衍灵气在最初阶段的变化,换句话说,这只是个开始。
    随着时间一日日推移,这种灵气复苏所带来的变化,注定会越来越多。
    以沈秋和纯阳子,黄无惨所预料,到最后灵气复苏到千年前的浓度时,整个天下,都会大变样。
    但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甚至会以百年来计,最少在接下来这一年之中,情况并不会变化到那个程度。
    众人坐宝船,抵达出发地,也就是崇明岛上,那些聚拢于此的江湖客散去一些,但还有人在此守候。
    大都是在白露当日,叛出蓬莱阵营的江湖人,虽然忘川宗和一众大派承诺会护住他们安危,但不亲眼所见武者们得胜归来,这些人心头始终还有担忧。
    毕竟和其他看热闹的江湖客不同,他们这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上了。
    而眼见大宝船靠岸,以纯阳子为首的江湖高手们陆续下船,一个个狼狈些,但脸上留存笑容,死者也并不多,这便让守在崇明岛的武者们欢呼不已。
    江湖赢了,蓬莱输了。
    他们的命算是保住了。
    而在归来路上,众人已统一了口径,对外宣称便是蓬莱大败,老祖已被封印,一年后再行前去仙山除魔即可。
    其余细节,并不多说,免得闹出不必要的恐慌和担忧来。
    这一战,只是个开端,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武者们去做,比如,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的东瀛鬼众。
    但可以肯定的是,距离那域外鬼众袭击中土的日子,决计不会太久,或许就在一两月之内,便见分晓。
    众人在欢呼声中,登陆靠岸,要从此地,往松江府城去,那里早已备下盛大的接风宴席,接下来几日,就该活着回来的武者们好生休息,庆祝一番。
    但他们是放松了,忘川宗人却放松不了。
    众人一上岸,墨家宝船便调转船头,往外海去,载着一众齐鲁武者和高手们,赶去燕京,山鬼则驾驭着自己的鹰先行一步。
    张岚以白灵儿御风而行,带着小铁,阿青等人,走陆路去燕京,而林慧音对沈秋叮嘱了几句,也目送着他以惊鸿承载,往天际飞掠。
    “师父真是个大忙人。”
    陆玉娘扶着林慧音,非常感慨的说:
    “那边刚做生死之斗,这会还没歇口气,又要去助天下一统,真是操碎了心。”
    “他就是那样的。”
    慧音女侠收回目光,低声说:
    “想得多,做得多,你不让他参与,他心里反而不太稳当,以那张楚如今的武力,不是他过去,确实有些压制不住的。
    罢了,不说他了。
    这趟蓬莱所行,你也算是辛苦,就与我一起去烟雨楼,好生休息。
    你二哥与我东方哥哥之事,还得用心谋划谋划呢。”
    “真是愁死个人了。”
    陆玉娘吐槽了一句,以双手挽住林慧音纤腰,鼓动流风力道,脚步前行便带着林慧音飞身而起,往苏州城的方向去。
    另一边,燕京城外,两百里处,保定军城,白洋淀附近,大楚的先锋军,正停驻于此地,他们的速度本该更快一些,但却被昨夜突发之事绊住了步子。
    这河北境内最大的湖泊,也在昨夜的地脉暴动中,水位暴涨,竟将前锋去往燕京城的去路截断开。
    这事来的让人猝不及防,若不是飞鸟提前感知到了地脉变化,让大营后撤数里,怕是昨夜涨水,就要将先锋损去一些。
    “水位在下降,但等前路复原回原状,最少也得半月多。”
    新营中,李卫国正在对青青说明情况,王女脸上也非常纠结,事发突然,大军根本没有准备,临时征调民船也已来不及了。
    兵贵神速这个道理,青青也懂。
    她看着眼前摆开的地图,统帅前锋的李卫国则继续说到:
    “齐鲁边军进军顺利,以他们的速度,最多后日便可到廊坊,但我们却是来不及和他们汇合,此时要绕路走,得再延后三四日。
    但我等出前锋欲夺燕京的消息,已被北军知晓,这三四日里,也不知会生出什么变化。”
    “最大的变数,就是张楚。”
    青青从地图上收回目光,说:
    “那人已成天榜,若被他赶回燕京布防,就算只有他一人,破城之事也不会顺利,而昨夜如此变化,定是蓬莱那边有了动作。
    但不见邪阵攫取灵气,说明师兄他们很可能已经击败了蓬莱贼人,而张楚此时,肯定已向燕京回返。
    不过也不必太多担心。”
    王女长出了一口气,对李卫国说:
    “张楚能来,师兄他们肯定也能来,一众天榜高手都被解放出来,就算以武林态势来看,优势依然在我们。
    李将军,现在便寻他路,我们继续向燕京行军!
    顺便,把带的军粮,给附近遭了灾的百姓分一分。”
    青青揉了揉额头,说:
    “我上午去看过,水灾来袭,百姓们大半年劳作,已成泡影,此时已是中秋时节,即将入冬,他们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军粮能分出去多少?不够的。”
    李卫国摇了摇头,他对青青说:
    “王女既要定鼎天下,思考这些问题,目光便要长远些,不如下一道命令给保定府城,许保定府令开舱放粮,顺便整修城池,免得灾民无事可做,又凭空生出是非来。”
    “李将军的说法有道理。”
    青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她点了点头,拿起毛笔,飞快的写了封命令,又交给帐外护卫的武林人士,让他带着往保定走一趟。
    她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江湖小女侠了,她现在坐拥天下三分之二的疆土,虽是兵荒马乱的时节,但各处事务依然要由她来决断,调配各种资源。
    “若非有墨家人相助,我怕是这些时日都要被烦死了。”
    目送着李卫国离开大营,青青坐在椅子上,一副疲惫之态,她对身边帮忙处理政务的飞鸟说:
    “人才啊,现在我急需人才,各种各样的人才,才好把这些越来越多的事务,分配下去。”
    她看着眼前桌子上摆满的信件,还有从南方送过来的战报,处理这些案牍之物,已占据了青青每日大半时间。
    “我听说,大楚时有琅琊学宫,专为朝廷培养各种经世致用的人才。”
    飞鸟仰起头来,对青青说:
    “如今距离琅琊学宫流散,也不过二十多年,当年的学子,现在也正值壮年呢,姐姐为何不下一道旨意,从各地征召他们入朝为官?”
    “早就下了。”
    青青拿起一面小镜子,看了看自己浓重的黑眼圈,她说:
    “也有人应征,但咱们大楚攻城掠地的速度太快,尤其是南方那边,南朝太过腐朽,空出的每一地都要能人前去接收打理的。
    人再多,也不够用。
    我需要一位宰相,迫切的需要。”
    王女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对飞鸟说:
    “一个厉害的,精通政务的,能替我分忧的人才,大楚的朝廷也必须重建了,再这么下去,我要被累死了。”
    “师父呢?”
    飞鸟想了想,对青青说:
    “师父那人,心思灵慧的很,你见他在你起兵前,就已为姐姐准备这一切,只需发动,便可席卷天下,足见师父也有治国之能。
    不如姐姐你求一求师父,或许他便为你分忧解难。”
    “师兄啊。”
    青青撇了撇嘴,说:
    “不可能的,他才不会来做这麻烦事,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青青转了转眼珠子,又坐下来,写了封信,让信使送往长安去。
    第二天一早,大楚前锋刚刚离开保定附近,便有忘川宗人前来汇合,来的最快是山鬼。
    张岚一行人紧随其后,在中午时分到达,惜花公子给青青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张楚已到燕京,耶律洁男那边的接应布置,用不上了。”
    张岚收了小白猫,一入大营,一开口,就让青青的脸色垮了下来,也让耶律婉的表情变得担忧一些。
    “这还真是麻烦了。”
    青青抓着自己的辫子,皱着眉头说到:
    “若是不能平安开城,便要围堵攻城,且不说就前锋这么点人,能不能攻下燕京,就说战火一开,双方互有伤亡,就算拿下了城池,后续治理,也是极大的麻烦。”
    “青青说的是。”
    张岚拿起茶杯,灌了几口,说到:
    “这燕京,乃是大楚故都,若是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才能让天下感召大楚正统,此情此景下,若是动了刀兵,反而不美。”
    “来的只有张楚,还是有军队跟随?在蓬莱山上,他可是和阳桃一起走的,那圣火掌教,也要参与燕京攻防不成?”
    山鬼突然问了句。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张岚回看了一眼山鬼,说:
    “只有张楚前来。
    根据五行门的消息,阳桃在半路与他分开,孤身返回西域,而张楚麾下的北国精锐,则从泉州出发,渡海到夷洲重新集结。
    似是打算从那里做跳板,走海路,在齐鲁登陆,然后援持北地战事。”
    “夷洲啊。”
    青青稍稍回忆了一下地图,便说道:
    “赵廉在齐鲁沿海,已布下防线,还有神武盟和玉皇宫的武者们相助查探布防,他们就算渡海而来,也没那么容易登陆的。”
    “嗯。”
    山鬼点了点头,摸了摸怀中剑,对其他人说:
    “既然只有张楚一人,那我们只需把他引离燕京,无张楚掣肘,洁男依然可以劝说北朝重臣,开城纳降。”
    “怕是没这么容易,我早前就有思索。”
    青青叹了口气,说:
    “以张楚的才智,或许对洁男已早有防备,小国主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洁男不动则已,稍有异动,怕就要受拘禁之灾,甚至是杀身之祸。
    燕京城中的军伍,可都是张楚亲自布置的,虽有丐帮相助,但洁男鼓掌难鸣,想要里应外合,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本想借着先锋围城,给洁男一个理由劝说重臣,但现在,张楚一来,洁男便是兵行险着,我虽没见过他,但也为他担忧不已。
    若是赵鸣之事再重演一次,北国辽东那边,也要生出乱子。”
    “嗷”
    就在众人思索之时,听到惊鸿嘶鸣,眼见飞鹰掠走,便有忘川宗主从高空落下,轻飘飘的落在营中,宝体神异,也不见风尘仆仆。
    “师兄。”
    青青唤了句,眼见沈秋身影,她心中压力便无端消散一分,就好像只要有师兄在,这世间所有的难题,都不再是难题了。
    沈秋也笑着回了句,走入营帐,听了众人所说,思索几息,便说道:
    “青青继续带兵围城,按原计划走,兄长,还有小铁,你两人带刘婉夜入燕京,助洁男行事,花青和无剑现在也从天津那边登陆,随行的还有紫薇道长和阿青。
    他们也会入皇城相助。
    至于张楚...”
    沈秋回看了一眼张岚,说:
    “张岚,你和我去见见他吧。”
    “我已答应你父亲,会给张楚一条他该走的路走,自然是不能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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