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三皇子全身都被殷红的血浸润湿透,双眼瞪大却无神地直视前方,片刻之后,三皇子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一倒。
    “咚”的一声!
    惊呆了乾元殿中的妇孺老幼。
    曲贵妃顾不得殿外局势的翻转,惨叫一声,飞扑而来,“愉哥儿!愉哥儿!”
    三皇子如一根脱离地面、被风吹倒的芦苇。
    曲贵妃的撕心裂肺无法帮助三皇子血液回流,更无法逆转她自小捧在手心的儿子重回人间。
    三皇子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徐慨割了喉。
    而行凶者,衣襟口沾满血迹,目光淡淡,单手持匕首,神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就像...
    就像一个阎罗王!
    一个执掌生死、风轻云淡的阎王!
    二皇子生生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龚皇后一伸手紧紧握住儿子,抿了抿唇,忽而福至心灵,猛地抬起头,高声道,“老四!你这是做什么!老三虽有错,却也不该死在你手里!你和老三是血亲兄弟,血脉相连呀!你该当何罪!”
    龚皇后说出此话,整个人浑身都在发颤。
    心头陡然生出一阵狂喜!
    今天老三死了,老四背负弑兄人命!
    只要钉死了这两样,圣人一旦无法醒转,那个位子还能有谁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是有机会做那黄雀,谁又愿意做被人吃的虫蟊!
    徐慨平静地将目光移到龚皇后身上,刚启唇张口,却听身后一个苍老遒劲的声音——
    “圣人有谕,凡有图谋不轨、动摇大魏根本者,可立刻当场斩杀!”
    龚皇后惴惴不安地看向徐慨身后的老太后!
    自福建而来的兵、尘封的密道、老太后的善后与力挺...老四一步一步,走在了前面,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将竞争者遥遥甩开!
    龚皇后眼眶泛起一丝湿润。
    一切曲终人散,一切尘埃落定。
    老三死了,曲家将如丧家之犬,被大魏兵卒追击四海。
    龚皇后敛了眸子,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背,微不可见地低垂首道,“既如此...老四,你进去看看圣人吧。”
    一语言罢,龚皇后转过身来,昂起头一步一步布置下去,“...各宫主位都各自安顿好,殿外刀剑无眼,血光四溅,约束好自己的女使内监,此事善了后,自当要论功行赏,论罪惩处...”
    如今,龚皇后倒记得自己是皇后了。
    徐慨未曾听完龚皇后后话,抬步朝内间走去,先将顺嫔娘娘交给太医诊脉,再撩开帘子垂头看向紧紧阖眼平躺着的圣人。
    圣人确是中了毒。
    防不胜防。
    纯嫔王氏小产后,供上了一壶茶,她自己先喝了一盏,再给圣人斟的茶。
    这是拿自己的命去搏圣人的命。
    这该是多大的仇恨...和多深的执念与信念?
    “圣人怎么样了?”徐慨眸目低垂,侧对一旁的院判低声发问。
    院判一直在内间,眼看着三皇子起,眼看着三皇子落,眼看着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眼看着眼前这位沉默寡言的四皇子在一瞬之间成为了最大的胜者。
    “...茶汤毒性太烈了,大量草头乌汁液被凝萃,分散在两杯茶汤里。服下另一杯茶汤的纯嫔,哦不,罪妃王氏已咽了气...圣人胜在素来身体康健,兼之未曾满杯喝下,这才保到了现在...”
    院判一番话说得战战兢兢,他还未凑近,就嗅到了四皇子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窗外血流成河,突如其来的天降神兵正埋头打扫战场。
    院判被吓了个激灵,身形一哆嗦,压低声音道,“若是下猛药倒也治得好,可...”院判抬头看了看这位冷面阎王的神色,声如蚊蚋,“可想要治不好,倒也简单...”
    圣人若是治不好,眼前这位冷面阎王便可立刻顺利上位!
    院判以为自己猜中了四皇子的心思,心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徐慨眼神未动,手一抬,声音像落到湖中的沉铁,“拖下去,斩立决。”
    院判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两个藏在暗处的护卫猛地蹿了出来,一左一右抬起他的胳膊向外拉!
    “四皇子...秦王殿下!秦王殿下!微臣错了!微臣错了!能治能治!您放开微臣,让微臣开个方子吧!”院判双腿蹬地,疯狂高声呐喊,“您若是斩了微臣,整个太医院便再无有八成把握治好圣人的了!”
    徐慨再一抬手,终于将眸光转了过来,目光冷得像三九天三寸厚的积雪。
    护卫停住了动作。
    院判满脸是泪地抬头看徐慨,浑身直打哆嗦,“微臣错了!微臣大错特错!您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治好了,留你一条命,放你归隐山野,行救死扶伤之事。”徐慨言简意赅,“治不好,五马分尸,算你为刚才的念头偿命。”
    徐慨一边说,一边环视一圈,乾元殿内原先服侍的宫人还在原地,一个一个身如抖筛。徐慨再开了口,“大家伙都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都是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虽刚经受了磨难,却也要牢牢记得父皇给你们的恩典——凡事不要妄自揣测,不要善做主张,好好伺候圣人,待圣人醒转过来,所有人都是功臣。”
    蜷缩在角落,被三皇子折磨得满脸是血的魏东来,一抬头两行血泪,再低低垂头,额角砸到地上,扯开喑哑脆弱的嗓子,率先高声道,“是!谨遵秦王殿下教诲!”
    跟随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声音。
    徐慨端了根杌凳坐到了床畔侧边,紧紧抿唇,伸手握住圣人交叠的手。
    冰凉得沁人。
    再看圣人的脸与唇色,蜡黄乌青,除了鼻尖细微的出气进气,与死人无异。
    徐慨在圣人的床畔边坐了许久。
    久到乾元殿外冲天的血腥气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久到东南侯麾下之兵在封锁暗道之后如数退出皇城。
    久到顺嫔一瘸一拐地到乾元殿来看他,看着杌凳上完完整整的三餐饭食,轻声叹了叹,又摇摇头,转身离开。
    徐慨也不知自己坐了有多久,有精神的时候就睁大眼睛看着圣人,帮忙服侍着喂药擦身;没精神时就靠在床榻的柱子眯眼歇了歇,日夜更替,丝毫不觉累。
    “...秦王殿下...秦王妃遣了李三阳大人来问,您若是得空了,要不回府洗漱换个衣裳?”魏东来鼻青脸肿地上值,埋头恭敬地传达含钏的话。
    徐慨愣了愣,方转头看向魏东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床榻上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给老子滚回去洗个澡...”
    徐慨猛地扭头。
    是圣人!
    圣人醒了!
    半眯了眼睛,双眼无神地看向他,嗫嚅了嘴唇,好像说话都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
    徐慨“冲”一下起身,声音发颤,“父皇!您醒了!”
    圣人缓慢地睁眼,“回...府...去...你...你媳妇儿...有身...有身子...”
    圣人声音干涸又生涩!
    魏东来一下子涌上两行泪!
    昏迷了三天啊!
    院判拎着脑袋在配药!配好一个方子,便胆战心惊地一边哭一边煎药!
    乾元殿上上下下通宵达旦地祈福求祷,只希望天上的菩萨阿弥佛怜惜圣人生途忐忑,别这么早便将一位如此英明能干的君王收回神位!
    院判说了,若是醒了,就是活了!
    魏东来欢喜得泣不成声。
    徐慨眼眶一热,埋头拿手背擦了擦眼角,“噗通”一下双膝跪地,昂首道,“父皇!儿臣前三日在乾元殿中斩杀了三皇子!儿负荆请罪!望您责罚!”
    圣人轻轻阖眸,僵硬地扯开嘴角,似笑非笑,看着有些愚弄也有些自嘲,“...朕...自诩英明...在朝堂上...杀伐果决...在政事上...平稳有度...便想在其他...”圣人轻咳一声,“在其他风月之事上...存有放纵、补偿辛劳的心态...”
    魏东来一把扑上去,老太监一边笑一边哭,鲜见失态,“您刚醒转,好好休养着,明儿个再教诲秦王殿下吧...”
    圣人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这是前车之鉴,老四...老四要引以为戒....”
    “不要在自己...不在意的事情上栽跟头...任何超出界限的放纵...都是悬在脑门上的刀...”圣人说话的气儿稍稍顺了些,再次催促徐慨,“回去...回去看看你媳妇儿!朕...朕死不了了...”
    .....
    徐慨回来时,距离他夜探宫闱三天了。
    这期间,西陲军火攻秦王府被火铳逼退,京城闹闹嚷嚷的;各家的当家人都被圈禁在了内宫,直到昨日才放出来来捡回一条命;煦思门外陡然多了一支铁骑,原本应该在西山答应镇守的固安县主带队,将企图攻城的另一队西陲军彻底攻破,据传为首的曲赋被十人精兵围在中心已向西逃窜....
    发生了好多事。
    秦王府内却一片祥和。
    含钏撑了一晚后,在薛老夫人的催促下整整睡了一天补眠,虽一连两日徐慨都没归家,含钏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儿没含糊。
    徐慨风尘仆仆到家时,正好遇到含钏大口大口吃着椰汁燕窝盅。
    这没心没肺的小娘子...
    徐慨不无心酸地想到。
    埋头轻咳一声。
    含钏手一僵,快速转头,一下子双眼红得像个兔子,手上的勺也没来得及放,带着哭腔高声飞扑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嗯...
    看着小娘子委屈挂念的样子。
    徐慨一边张开双臂抱住媳妇儿,一边想道:还是没心没肺点好,这样委委屈屈的,太叫人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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