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去南瑚山进香是百里醉也没想到的。
    晌午饭前那会儿,她的五姐百里绫派了丫鬟来送信,邀她一道出外游玩,找到那刚被占了便宜的人时,她正站在后花园的林子里扯花瓣撒气呢。
    想到饭时还要和沈瑾瑜见面,百里醉就郁闷,干脆随便收拾了一番,带上梅梅赴约而去殓。
    图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戏。
    百里家统共七个子女,性情各有不同。
    并非所有妾室都会对柳氏溜须拍马,其中,排行第五的百里绫和她的亲母宋氏就是个特例。
    宋氏出身小户,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后因学堂关门大吉,便来到百里家谋了帐房先生的职位。
    这位宋先生有不仅有文化,还极会理财,在百里家做事没得多久就深得百里晟的信赖。
    两人时常在一起喝酒谈天说地,颇有忘年之交的意味。
    一来二去相熟了,宋先生索性将膝下的小女儿许给百里晟做妾,精打细算十分了得,加上岳父这重关系,二人可谓合作无间。
    所以真的计较起来,宋氏对柳氏的威胁,比陈氏要大得多。
    她初来时柳氏还没扶正,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成日暗中逮着她使绊子,陈氏刻板,但身为正室,想着一碗水要端平,便也护过她好几回。
    这恩惠就被宋氏一直记在心里了。
    自小她就教导女儿,做人不能忘本忘恩,尤为要记得饮水思源,若非陈氏自甘让出正室之位,家中最小的百里醉才是嫡女。
    就算一家人不论嫡庶,百里醉也是你百里绫的七妹,你身为姐姐该多照料着她一些。
    这些年的私下里,没少暗暗接济住在落魄小院子里的那母女二人。
    因为此,百里绫在婚事上没能逃脱柳氏的摧残。
    好在她有个和老爹关系不错的外祖,任由柳氏再怎么从中作梗,也只能给她寻了个为人很混账,家世很牛叉的夫家。
    百里绫心宽,又会过日子,夫君怎么样她是无所谓了,嫁了之后孝顺公婆,操持家务,一年内生了双龙凤胎,公婆喜欢她,连生意都让她管。
    手握财政大权,膝下儿女成双,夫君想去逛青楼还得看着她脸色对她说尽好话,才能得几个赏钱。
    简直就是女人的典范!
    若要攀比家业,她的夫君陆家又比百里家厉害。
    百里绫事业家庭两得意,从前就被百里醉当作目标来励志的。
    如今自己风光大嫁,闪耀回门,姐妹两距离更近一步,岂有不聚之理?
    ……
    出了府,二人寻了家清静的酒楼里用午饭,随后百里绫突然提议,说,七妹,陪我去南瑚山进香好不好?
    百里醉想的是,昨夜自己小有失眠,若留在华苑今晚该到她睡地板了,单是想想都觉得累啊……
    反正南瑚山离文城不远,赶不及回来,在寺中住一晚也行,她还可以有床睡!
    抱着这丝单纯的念头,于是乎就答应了。
    哪知走到半道,百里绫才一五一十的告诉她,自己受人所求,才是把她半哄半骗的带出来。
    彼时马车已经驶入山道,略有颠簸,百里醉听闻之后略诧,“五姐,你可别同我说求你的人是那一个。”
    百里绫有她外祖的精明,成婚两年,极有主意,就是做了亏心事都能表现得正义凛然。
    她把头点点,确定了百里醉心里的想法,再正色问,“七妹,你如实跟我讲,你可喜欢沈瑾瑜?”
    百里醉没被她绕进去,反问,“我喜不喜欢沈瑾瑜,和五姐你帮二姐夫骗我出来见面,这是两回事啊!”
    做人要有原则!
    百里绫也很坚持,不依不饶本着自己的想法继续问,“那沈瑾瑜可又喜欢你?我说的是真心的那种。”
    姐妹两眸色炙热的望着彼此,谁也不肯后退,连倔强都如出一辙。
    半响,百里醉投降,“……五姐你有话就直说吧,你赢了。”
    露出个舒心的笑容,百里绫语重
    tang心长,“七妹,莫说五姐不疼你,沈瑾瑜是个怎样的性子,不用我多说,这些天你也深有体会了,一个敢和女皇纠缠不清,还让朝臣都忌惮的人,你怎可能真的拿捏得住他。”
    便是这一年开始接手夫家生意后,百里绫和沈瑾瑜还有两次未见面的过招。
    商场上的血雨腥风,不比朝野里翻滚得厉害。
    眼看家公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夫君又不成气候,儿子还小,继承家业的话说出来都太早了,百里绫这当家主母做得不易。
    想到半年前那件事,她心有余悸,“你可知我夫家主要做绸缎生意,半年前差点因为沈瑾瑜散得一干二净,要不是家公颇有人脉,足足借了八千两白银才度过难关。”
    八千两不是小数目,但对于沈家来说,哪怕是把陆家的家业全填进去也不够沈瑾瑜塞牙缝。
    若要做个形象的比喻,沈家是象,陆家充其量最多是只小鹿。
    那象又不吃鹿肉,一脚踩死了小鹿,存心找乐趣么?
    百里绫道,“事后你夫在我家公五十大寿时特意派人送来礼物,那一件就值八千两,你说过分不过分?”
    听到这个事情,百里醉愕然之余,当真不明白沈瑾瑜是怎么想的了。
    对陆家这件事她略有耳闻,却没想到因沈家而起。
    在和沈瑾瑜短短相处的时日里,她只觉得他脾气不好又强势,可不至于恶霸成这样。
    转念一想,假如他真的要捏死谁,根本不用废什么大的力气。
    百里醉相信,只要他动了真格,陆家半年前就家破人亡了。
    既然陆家没有家破人亡,好像……沈瑾瑜又没有真的那么过分。
    存着一丝侥幸,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百里绫正等着她问!
    “说起来这都怪你姐夫太混!”她叹了口气,脸上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愤然之色,“你那姐夫,什么话都敢说,在他那帮狐朋狗友跟前狂起来就没完了。”
    事情真正的始末还得从八个月前讲起。
    那时候百里绫刚生产没得几个月,正在恢复中,她夫君陆明奉命送御用的丝绸上京。
    一进京城,就玩得花了眼。
    陆明有一帮酒肉朋友与他在国色天香楼设宴,大把大把的撒银子,玩得不亦乐乎。
    众所周知‘国色天香’的招牌为颜家所有,开遍大江南北,只京城里的这一家却不然。
    这家是挂羊皮卖狗肉的青楼,听闻背后真正老板是蒙国那位汗妃娘娘。
    慕汐瑶的大名谁不知?
    那楼既是她的,便也是沈家的。
    管她卖羊肉还是卖狗肉呢,只要和皇族相关,总是让人趋之若鹜。
    陆明去玩就算了,美酒下肚,脑子一懵,嘴巴再跟着一松,就说了些许冒犯沈家的话。
    京城那地方,大街上随便一抓都能逮着个与皇亲国戚沾亲带故的,很快这件事情就被沈瑾瑜知道了,由此才引出后面这一件来。
    简单的把来龙去脉说完,百里绫免不了将不成器的夫君大骂一顿。
    “此事说来是我夫君不对,哪怕沈瑾瑜派人抓了他去,打断他的手脚,把他打成残废,我与公婆都不会心疼叫屈,可七妹,你知我最惊的是什么?”
    听到这里,百里醉先前的想法又被推翻了,她觉着沈瑾瑜没错啊。
    和她昨儿个对百里琴动手道理是一样样的,况且京城贵地,伤了面子决然是件大事。
    再说沈瑾瑜只让陆家伤了财,不过是小小教训,后来不是还让人在陆家公寿宴上送了等价的礼么?
    对陆家而言就是被他教训了一顿,玩的是心理战术,不伤皮肉,那就谈不上真正的损失。
    百里绫看她不明白,便继续道,“那时夫君要在京城逗留两个月,这件事已经传回文城,家公听后大怒,前往京城给沈家赔礼,只那时沈瑾瑜动身去了东都,家公只好和夫君一道回来,之后亲自写了信差了小叔送去,那封信我看过,句句恳切,且是明说了,若沈二公子心中不快,定将人绑了送上,任由处置。”
    陆家在广禹州是大户,放到整个富庶的大祁,广禹州只能算个穷地方,再有钱也比不上富可敌国的沈家。
    做到这一步,很有必要。
    百里醉直觉快到八卦的关键,忙兴致勃勃的追问,“那后来呢?”
    百里绫凄凄望了她一眼,“我小叔回来后说,沈瑾瑜看完信只应了一句‘我知道了’,还十分客套的吩咐下人好好款待了他一番,到那般,不止小叔,就是我们全家都以为事情平息,家公还叹说大富之家果真不同,都没想和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计较,哪知没多久,与陆家有往来的绸缎庄,蚕商……齐齐有了动作,都说不愿意再同我们做生意,只因不想得罪沈家。”
    “……”
    百里醉无言。
    真不想得罪沈家,早几个月就该与陆家划清界限。
    后来才动作,那定是得了沈瑾瑜暗中发话,一句话,足够让陆家死去活来。
    让人以为逃过一劫之后再出手,比直接给与打击更加折磨,看来沈二公子深谙此道。
    百里绫也很无言,望着自家小妹,还道,“就在陆家四处碰壁一筹莫展时,有个多年前与家公做过生意的蒙商亲自找来,那八千两就是借他的。”
    百里醉似有所悟,“那个蒙商是沈瑾瑜的人?”
    百里绫眼底滑过一丝精光,真真的点了头,“家公在五十寿宴上,沈瑾瑜派人来送礼,只道并不知自己让陆家受罪,薄礼送上,望我家公海涵,他送的是一颗与鸡蛋大小的东珠,听闻本是一对儿,年初时候他自独孤家人的手里花一万六千两买得,另一颗被他送给定南王家的小女儿,八千两将将好。”
    “于是这颗东珠就被当作抵债,转手给了那蒙商,对吗?”
    “是蒙商主动提起,说要珠不要钱。”
    “……”
    要怎么说呢?
    听完这个一波三折的故事,沈瑾瑜的形象在百里醉的心里彻底被颠覆了。
    他想表达的主旨很清楚:我要捏死你很容易,但我偏只捏得你半死不活,然后再在适当的时机送上一份安慰礼,理子面子两全。
    马车像是驶到南瑚山下,车身略有倾斜,山路略陡,一颠一颠的,像是在与百里醉的心情做回应似的。
    把人玩弄在鼓掌之间的最高境界,这不是腹黑,而是变态!
    “七妹。”
    “五姐……”
    “你可晓得我对我这七妹夫有何想法?”
    “懂的,会咬人的狗不叫。”
    虽然说在他们的相处中是百里醉先动的口,但那也是因为沈瑾瑜还没张口啊,他那决然是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让他张开了还得了啊,还不得把她咬得半死?
    且还没半点征兆,没准前一刻他和颜悦色的和你说话,下一秒等你转了身先给你背后来一脚,再补上几刀。
    故意不弄死你,让你苟延残喘,一路艰辛重新苟活,你还得含着闪闪泪光真诚感激的跟他说‘谢谢’。
    霎时,百里醉打了个冷颤,好惊!
    再一怔,反映过来此行的五姐的用意,她无与伦比的惊,“那你还帮二姐夫来见我?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说起文昀飞这个人,百里绫恢复一派自若,她对百里醉循循善诱道,“这就是你不开窍了,敢问,文昀飞最初喜欢的是哪个?他想娶的是哪个?”
    百里醉据理力争,“这也不能改变他是我二姐夫的事实!”
    “很快就不是了。”百里绫淡淡然。
    “我小叔与文昀飞交情不错,我又是你五姐,时常听小叔与我说,文四公子内宅不安,百里愫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初初时文刺史会念在儿子糊涂铸成此错,诸多丨维护她,可时日一常,她本性毕露,文家那是京城里调派来的官,有头有脸,岂容她放肆?”
    听起来,若文昀飞真的与百里愫和离,文刺史不会再阻拦了。
    “这与我有何相干?”百里醉失笑。
    她是沈家的少夫人,五姐是在鼓励她红杏出墙么?
    百里绫斜目嗔她,“我小叔讲那些给我听,就是为了从我这里探你的口风,二娘忙活着想把你塞去东华海时,文昀飞就已做了和离的打算,只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他谨慎许多,哪想你找得沈家的婚书,眨眼就把自个儿嫁了出去,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文昀飞还能休了百里愫来娶我啊?娶哪个都可以,百里家的人不行的吧。”
    先是哪个说刺史大人看百里家不顺的?
    百里绫拿了一挂葡萄,边吃边闲闲的训她,“先就该是你嫁他,一来怪他自己糊涂,再来二娘也够利索,还有一件事你定不知,文昀飞上任的文书已经下来,是东都都尉,我猜想,在赴任前,他定想同百里愫做个了断,这和你有没有嫁人不得多大紧要,当然要是你没有嫁,他若想再娶,必定先想到你。”
    百里醉还是那句,“可我现今是沈家少夫人。”
    和沈瑾瑜的君子之约里写得清清楚楚,红杏出墙是重罪。
    再者听了先那惊悚的故事,她对他越发的肃然起敬了。
    “我的七妹妹,为姐说了那么多,你还没听明白啊?!”
    百里绫对她苦口婆心,“他之所以把我夫家整得这样惨,只因我夫君说了一句‘论王夫之选,首位非邵和莫属’,哪怕沈瑾瑜坐不得那个位置,他也不容别人去坐,他心里的人是女皇,且是做了打算要同女皇陛下耗一辈子的。”
    说到女皇么,百里醉根本不以为然,“我知道啊,我又不是为了他这个人才嫁他的,他喜欢女皇同我借他脱离百里家的火坑是两回事,哈哈哈,五姐,你多心了。”
    她能成婚还是女皇下的旨呢,现在想起来百里醉还想正对京城方向高喊女皇万岁万万岁!
    “故而他现下还没与你合房吧?”冷不防,百里绫道,“还是说你二人早就私下约法三章,早有了和离的打算?”
    百里醉语塞,全被猜中了。
    百里绫对她步步紧逼,“沈家非你想的这么简单,你能保证你想走的时候他会放过你?你能保证有一日不会对他动心?”
    沈瑾瑜是个商人,他什么都有,不代表什么都能放过。
    就算是对他不紧要的,放与不放,还真是只能看他心情的事。
    听百里绫说得越多,百里醉就越发慌。
    不明就里,她还就清清楚楚的响起早先被他占便宜的那件。
    他干嘛没事要亲自己啊……
    耳边,再听百里绫掷地有声,“七妹,你哪里比得过女皇!既然你们非两情相悦,女子经不起年岁蹉跎,为今沈家独剩他一人,你是要守着个不会对自己用情的男人了尽此生,还是找个真心实意的?”
    “……”
    “这回就算为姐多事,将来你若真的与沈瑾瑜夫妻缘尽,若文昀飞愿意等,他对你心心念念三年,单说这份心也足够了。”
    话到此,车也停了下来,南瑚寺到。
    百里醉长久的沉默……
    她发觉自己好像、好像被思想超前的五姐给洗脑了。
    是啊,沈瑾瑜又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沈瑾瑜,干嘛要那么守妇道?
    况且只是和文昀飞见一面,她本来也不知情,一年之后他继续做全大祁高端大气的钻石王老五,她指不定还要被老爹再卖一次呢!
    必须给自己留后路。
    心思一定,百里醉道,“只是见一面,五姐你莫要想多了。”
    百里绫听了大喜,“这才对嘛!”
    话罢拉起她的手,姐妹两一道下了马车。
    然后,悲剧再度发生。
    百里醉死都不会想到,下车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沈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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