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撕开了一个丑陋的伤口,让它血淋淋的呈现在众人面前,又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拴在了人的心脏之中。
    而顾天涯就是那个牵着绳子的人。
    他用力的拽着绳子恶狠狠的扯动。
    于是,在场几个高句丽人感觉扎心的疼。
    足足良久过去之后,才听耄耋老者叹息开口,道:“老朽想知道,为什么?”
    紧跟着便是中年书生。
    再接着是高句丽王后。
    各自苦涩出声,带着浓浓落寞,道:“为何如此?”
    反倒是安妍冰没有开口,少女眼中似是饱含悲凉。
    顾天涯看了众人一眼,道:“顾某有个提议,咱们各自问她一个问题,等到大家问完之后,也许就能明白为何如此。”
    “好!”
    耄耋老者第一个点头。
    随即这位老人看向眼前女子,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问道:“孩子,你告诉老朽,你的家中可有田地,为何你会穷困至此?”
    可惜也就在这时,屋子里间又响起哭声,只见一个小女孩爬了出来,胆胆怯怯的带着哀求,委屈哭道:“喔妈,妞妞饿。”
    那女人脸色苍白,哇的一声也哭出来。她冲过去抱起孩子,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她的表情明显很是绝望。
    那是一种谎言被拆穿的绝望。
    刚才她为了被顾天涯买下,撒谎说自己的孩子只有一岁,可是此时孩子爬出来后,谁都能看出这是个五岁左右的女童。
    而五岁左右的孩童,意味着已经开始懂事。
    女人抱着孩子坐到了地上,眼中流露出希望破灭的麻木。
    顾天涯猛然拿出钱袋,走过去轻轻放在她身边,温声道:“借宿一夜,便算缘分,我这一袋子钱币不算多,但是绝对超过了借宿所需。这些钱全都给你吧,算是给孩子见面礼。”
    然而也不知为何,那女人似乎并未惊喜,她仍是眼神麻木,抱着孩子坐在那里,呆呆道:“钱是留不住的,钱是留不住的,也许能吃上一顿两顿,但是很快就会被收走。除非你能买下我,或者任何一个汉人买下我。让我做汉人的女人,让妞妞有个汉人的爹,这样,才能活下去。”
    顾天涯见她神情紧绷,安抚道:“你不用担心,这钱没人能收走。如果有人敢来收你的钱,我就去请军队杀死他。我是汉人商贾,而且是个很有钱的大商贾。只要我去向军队求助,必然会有军队帮我忙。”
    “真的吗?”女人的语气生出希望。
    顾天涯满脸温笑,郑重点头道:“真的。”
    他说着把钱袋子一推,轻轻推到女人的腿边,温声又道:“收下吧,这些钱可以花很久。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也算是你回答我们问题的酬劳。”
    “回答问题?”女人喃喃一声,似乎这才想起来。
    她抬头看向耄耋老者。
    然而耄耋老者却长叹摇头,道:“不用了,老朽不问了。其实刚才那个问题,老朽自己就知道答案。”
    忽然中年书生也开口,语气极其落寞的道:“我们也不问了,已经没有问的必要。”
    顾天涯看了看众人,道:“你们失去了发问的心情,我却想替她继续回答……首先,是鱼老先生的一问。”
    他说着慢慢起身,目光仿佛利剑,缓缓道:“眼前这位女人,她的家中绝对没有田,甚至可以说,这个村子的每一家都没有田。你们高句丽的土地兼并太严重,百姓们的土地早已被豪门攫取。并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百年之久,高句丽的百姓早已不能算是农民。”
    “没田之人,乃是奴民。”
    “这种情况倘若是出现在中原,那么绝对不会持续百年之久。只因我中原汉人活不下去之时,必然会揭竿而起推翻暴政。但是你们高句丽人不一样,你们对于自家的暴政逆来顺受。”
    “何其可悲啊,土地兼并百年之久。民众不敢做出任何反抗,整个民族全都变成了奴人。”
    顾天涯说着冷笑起来,忽然目光看向中年书生,又道:“至于你的问题,刚才你并未发问,但是顾某根据阁下的性格进行推测,你无非是想问一句这女人为什么想让汉人买她,对不对?”
    中年书生神情萧索,点点头道:“不错,老夫刚才是要这么问。那一刻的我,心里很悲伤。”
    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同情的道:“任何一个族群的智者,看到自己族人想要卖给外人都会悲伤,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你我都应该明白,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生活的渴望和族群的大义,普通人肯定会选择前者。”
    中年书生满脸颓废,喃喃道:“是啊,生活的渴望。所谓的族群大义,在生活压迫之下只是个笑话……老夫能做到饿死也不低头,可我不能强求每个高句丽人都如此,尤其是,她们祖祖辈辈都在受压迫。”
    他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郑重问道:“倘若高句丽女子嫁给汉人,她们的生活会不会好一些?”
    “会!”顾天涯毫不迟疑,语气满是肃重,道:“对于汉人男子而言,女人嫁入家门就是妻。虽然我不能保证每个汉人都疼爱妻子,但是大多数汉人男子都懂的责任。哪怕再苦再难,他们愿意扛起责任。”
    中年书生满嘴苦涩,轻声道:“男人愿意扛起责任,对于女人就是幸福。而我们高句丽人,现在有很多男人不愿意扛起责任。”
    他又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语带深意的道:“你我都能猜出来,这家的男人还活着。所以眼前这位女子并非是丧夫,而是她的男人丢下了责任。也许那男人是独自讨吃喝去了,也许是干别的什么特别的事。然而不管他因何离去,这都不是一个男人抛妻弃子的理由。”
    顾天涯微微一笑,陡然问道:“倘若他是加入了叛军,干的是高句丽复国大业呢?”
    中年书生似乎早就预料到顾天涯会这么说,叹口气道:“就算是这个理由,同样也不是不对的。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儿都能不顾,那么他又何谈为国为民之心?无非是借口罢了,纯粹的自私之辈。这种人所谓的复国,其实并不是为了复国。”
    顾天涯哈哈大笑,转头看向耄耋老者,问道:“鱼老先生,敢问叛军之中有多少孤身加入的人?您应该明白我问的是什么意思,叛军之中有多少没带家小的人?”
    耄耋老者满脸苦涩,良久方才轻叹一声,道:“很多。”
    顾天涯笑的更加爽朗,道:“也就是说,全是抛妻弃子去干复国大业之辈喽?哈哈哈哈,您说他们是英雄呢还是混账呢?”
    耄耋老者面色悲凉,又是良久之后方才低叹,道:“全是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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