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秦明宇听得这一番话,是有些意外的。走之前,母亲对钱友兰的态度不冷不热的,想想也知道,怕祖父恼火才在明面上过得去罢了。分别没多久,婆媳两个的情分却已非往日情形。
    也对,共富贵的情形下,没有多少人能有意亲近,同患难的情形下,却能让人分外清晰地看到对方的优点,从而认可。
    随后,他想出声唤人,一时间却出不得声。
    这时候,他听得有人走进门来,脚步声刻意放得很轻。
    只听脚步声,他无法分辨是谁。这房里从钱友兰到仆妇,他都陌生得很。
    他侧目看去。进门的是钱友兰。
    钱友兰缓步走到床榻前,先透过半掩的罗帐看向里面,见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先是一愣,随即便惊喜地笑开来,“六爷醒了?”
    秦明宇微笑。
    钱友兰举步到了床榻板上,先给他到了一杯温水,“渴了没有?先喝点儿水。”
    秦明宇撑肘接过杯子,慢慢喝完,又清一清喉咙。
    钱友兰取过两个大迎枕给他垫在背后,“等会儿好歹吃点儿东西,还要服药、换药。”说着就笑起来,“事情不少呢,六爷可别嫌烦啊。”
    “怎么会。”
    钱友兰转身向外,“我让丫鬟通禀娘一声,娘刚走……唉,怪我,该早些进来看看的。六爷稍等,我去传饭、请大夫来给你换药。”
    秦明宇望着她脚步轻快地出门而去,笑意更浓。
    这要是换个人,就算是换了他的贴身小厮,怕是都会先急着问明他这一段的去向、经历,或是拉着他诉苦,告诉他他不在家的日子里,人们都是怎样担心着熬过来的。
    看起来,她一如他所猜想的那样,特别清醒、务实。
    这样再好不过。
    他这样的人,就该娶个这样的妻子,不然,日子没法儿过——不是她这样的人,妻子早就开始讨伐他不肯用心维系夫妻情分了,哪里还能相安无事。
    从心底而言,他不是不肯放下前尘事,是真没办法坦然面对娶进门来的妻。
    他需要时间缓和,需要用平和从容的心态来面对妻子。否则,不是委屈自己,而是委屈她。
    自一开始就清楚,祖父提及亲事的时候,她的挣扎不会比他少一分。
    他要为了家族遂了祖父的心思娶妻。
    她要做出选择:要不要嫁一个有意中人在先的男子,要不要面对未来兴许多年受冷落的光景。
    本质上,他与她都是为着家人才行了这嫁娶之事。
    可到底没想到她能这般通透,与他长久地保持着有名无实的夫妻名分,从无怨怼,只静默地等在原处。偶尔他能在她眼中捕捉到忧心、关切,但她什么都不说。
    娶进门来的女子,自然是要善待的。在不能给她真正的夫妻名分的时候,他只能请祖父确保她的父亲仕途顺遂,只能给她多置办一些产业。
    起码,不让她觉着太委屈。
    以前常想,余生还有那么多年,不需急着面对她,不需让彼此都为难,先在官场站稳脚跟再说。
    所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日内,他只忙着公务、喝酒两件事。
    临别前,他道辞的时候,看到她无从掩饰情绪,分明是要落泪,却拼命地忍着,还做出平静如昔的样子。
    到后来,已不能再掩饰情绪,问他会不会好端端回来。
    换在以前,他一定会爽快地点头说会。这一两年已不再如此,因为他知道很多事不是他想就能如愿的,更知道男子该言出必行,若没十分的把握,就不要把话说满。那时不给她十分的希望,是怕她来日面对十二分的失望。
    回程中,偶尔会想,这要是死在路上,她嫁给他一场又是何苦来?几年独守空房、一生守寡的情形,是哪个女子能够接受的?哪个女子又该被这样对待?便因此生出懊悔,写了封信给袭朗,说自己要是落难,请他一定要照顾钱友兰。
    袭朗回信时没好气:那本就是我寡嫂的二妹,袭府自会帮衬她一辈子,缺你提醒?你给我活着回来。活着才能做兄弟,我不跟鬼魂打交道。
    他失笑,感慨。知道袭朗心里不知多担心他和夏易辰,只是不能说出口罢了。
    是在那时候下了决心:若能平安回京,好好儿地过日子,要对得起妻子,更要对得起袭朗。
    怎么会不知道,袭朗每每看到他自斟自饮时,总是眼神黯然,心里怕是比他还难受。
    再往后的归程中,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放下宁元娘。
    是那种心甘情愿地放下。
    以前就知道,不该再想起宁家元娘,若想起,便是谁都对不起。
    是,他的安危与她无关,她的悲喜也与他无关。只偏生不能克制。
    有时候,不甘比情殇还磨人。
    那样的错失,实在是让他不甘,让他恼火自己。
    可到底还是放下了,想起她的时候越来越少。
    要一个男人承认对另一个男人甘拜下风,是永无可能的事。但是,若要比谁对宁元娘更好更痴心,他承认自己不如蒋修染。
    蒋修染起先是很可能成为睿王左膀右臂的人,后来站队到了太子那边,并与蒋家闹翻,外人不清楚,他却看得清楚。蒋修染是为了宁元娘少一些负担,让她不会为了宁家、袭家排斥她,从而自一开始就斩断那根姻缘线。
    是,处境不同,所以做派不同。但他终究不是蒋修染。他的亲人一再阻挠而他后知后觉优柔寡断的时候,便已注定了他的错失。
    当初如果再勇敢一些,再决绝一些,结果会有所不同。但他没有,除了自己,谁都不能怨怪。
    ——想通了,便是这样。
    只是错失,不是谁输给谁。儿女情长以输赢来下定论的话,是对每个局中人的不尊重。
    遐想间,钱友兰转回来,笑道:“娘说让你先用饭,听明日再过来看看。”随后便吩咐丫鬟将饭菜摆到床榻上,不想他下地折腾。
    秦明宇却起身下地,“你用过饭没有?”说着凝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有些憔悴,眼下有暗影,便又加一句,“一起吃。”
    钱友兰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轻声说好。
    ?
    ☆、186番外 秦明宇钱友兰二三事(下)
    ?  安静的氛围下,秦明宇和钱友兰相对而坐,静静地吃完饭。
    钱友兰命人请的大夫来了,为秦明宇重新换药。随后,他转去洗漱更衣。回到寝室的时候,她已亲手帮他重新铺床。
    “六爷早些歇息,妾身歇在暖阁,有事唤一声即可。”钱友兰这样说着的时候,稍稍有点儿窘迫。自他回来到现在,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对他连该讲的礼数、该有的称谓都忘了。
    “也好。”秦明宇颔首微笑,“你好生歇息。”
    钱友兰称是去了暖阁。
    翌日一早,两个人一同去给秦夫人请安。
    秦夫人看着秦明宇那撇小胡子皱眉,“你好生打理仪容,不修边幅的像什么样子?”
    “这不是还没顾上么?”秦明宇摸着胡子笑道,“回去就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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